第 88 节
作者:世纪史诗      更新:2023-05-08 11:55      字数:4848
  “两年,那两年里,娘带着我住在凤栖宫。父皇来看她,她只说了一句话。‘你若是再踏进凤栖宫半步,我就永远离开皇宫,让你再也找不到我。’。于是父皇怕了,他不再来找我娘。可是我却知道,每天晚上,娘睡了以后,父皇就会站在门口,一直盯着凤栖宫的大门发呆,一站就是一晚上。那两年里,娘再也没有笑过…直到两年后,娘三十岁的寿辰。她才带着我,第一次走出了凤栖宫。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原谅了父皇。那个时候我八岁,阑城叛军作乱,父皇让我带兵前去平乱…一个月后,我带着捷报回宫。自那以后我便开始叫她母后…那是…那是我第二次看见她哭…”
  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身子缓缓的滑落,瘫坐在雪地上。低垂着头,发丝散乱交错,如同他眼中交杂乱麻一样的思绪。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发现母后的身体愈见虚弱,她晕倒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父皇都会守在母后的病榻前,却从来都不会让我靠近半步。每次母后醒过来没有看见我,就会如刚才那般对着父皇又吵又闹。可是任凭母后怎样打骂父皇,父皇从来都不会反驳一句。从我有记忆以来,父皇从来都没有对母后说过一句重话。哪怕是母后有时候任性胡闹,父皇也是百般纵容宠溺。”他眼睛呆呆的看着空地,声音低喃若风。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从父皇口中听到他说起他对我的恨。我从来都不曾知道,原来他是那么的恨我,甚至他曾经真的…真的对我下过手。呵呵…”他忽而轻轻的笑起来,看着凌汐涵,目光隐着重重的哀伤。
  “很可笑对不对?我的亲生父亲,他恨我,他想要杀我,呵呵呵…”他从来都知道,父皇不喜欢他,可是他却从不曾想过,父皇竟然真的对他有过杀心。
  凌汐涵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萧霆轩,因为她也一直处在震撼当中。她没有想到,元倾帝对皇后的感情竟然是那么的深沉执着,那种近乎于偏执的占有欲,让她心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真的难以想象,一个帝王,爱自己的妻子能够爱到迁怒于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对自己的儿子都起过杀心,那该是怎样可怕的感情?
  她看着萧霆轩,眼神复杂。
  良久,她坐到萧霆轩身边,看着纷扬的雪花。轻声道:“皇宫,是世界上最富丽堂皇,也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都是从权利倾轧争斗中走过来的。”她话到此一顿,声音忽而变得低沉起来。
  “自太祖皇帝开始,皇室的子嗣不多,轮到你父皇,就只有你一个儿子,所以你自小没有经过宫廷斗争,也不知道生活在偌大个后宫里,想要生存,该是怎样的艰难。我听说皇上幼年丧母,虽然有先皇的宠爱照顾。”她仰头,嘴角浮现讥讽。
  “可是你要知道,在皇宫,帝王的宠爱只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我想,他曾经的生活,毕竟是暗无天日吧。”
  萧霆轩一震,凤目呆呆的看着远方,眼中迷茫上一层白雾。
  “长久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对于阳光是惧怕的,同时也是渴望的。我想,对于你父皇来说,你母亲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阳光。一个人,如果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那么他将一生无心无情。可是,如果突然有一天,他生命里出现一缕阳光,让他觉得温暖,觉得安心。那么他一定会牢牢的抓住这束阳光,不惜一切代价。”
  萧霆轩再次一震,回眸看着坐在身边的女子。容颜清冷,眼神平静淡漠,可是那清透碧波的眼底,却承载着历尽人世沧桑的凄凉和落寞,以及看透红尘的哀伤和孤独。
  心口蓦然疼痛。
  凌汐涵向后靠了靠,盯着天空不断飘下的雪花,忽而一笑。
  “你母亲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知道吧?”
  “嗯,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她回眸,目光清幽的看着萧霆轩,嘴角噙起一抹笑容。“因为她失足落崖而死,灵魂来到这个时空。”她深呼一口气,“你父皇之所以会那么害怕,是因为他怕,怕你母亲就这样一睡不醒,然后再次回到那个世界。”她低着头,一片雪花落下,在她手心里融化。
  “你可知道,你母亲在这个世界二十年,在那个世界,不过二十天而已。”
  萧霆轩目光震动,怔怔的看着脸庞清幽迷茫的凌汐涵。
  “你父皇,他是一国之君,他权倾天下。可是他就算再有能耐,却也无法开辟时空。所以,他才会那么害怕…”她仰天叹了口气,说道:“有时候,得到后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过还要痛苦千万倍。”
  ☆、第一卷 庭院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五章 同命相连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飘落,满地的银霜。
  萧霆轩沉默良久,终于抬头,目光迷离悠然。
  “父皇很爱母后,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为母后梳发绾髻,画眉点妆。他可以脱下龙袍,亲自下地除草,种下一片花海,只为博得母后启唇一笑。”
  凌汐涵眼眸动容,嘴角浮现一缕笑光。
  “母后生病时,他会一直守在床前照顾。煎药、喂药…从不假他人之手;他可以为母后洗手作羹,就如平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母后开心了,父皇也会很开心。母后若是皱一皱眉头,父皇便会极其心疼。”他眼睫颤动,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父皇对母后的占有欲很强,他几乎不允许任何男人多看母后一眼。”
  这个凌汐涵倒是看出来了,不过也难怪,像皇后那样举世无双的佳人,任何人得之都会视若瑰宝,不许任何人觊觎吧。
  “爱情,真的会让人那般疯狂吗?”他低头,声音自嘲中带着迷茫。
  凌汐涵忽而一震,看着眼神迷茫夹杂着冷漠无情的萧霆轩,心中忽然一痛。脑海中涌现出当初欧阳宸对她说过的话。
  “不要爱上萧霆轩,他是无心的。”
  或许,到了现在,她有些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了。萧霆轩是无心,因为皇上对皇后深刻的爱和对他深刻的恨,让他心里产生了阴影。他怕,怕自己会走上他父亲的路,怕他有一天也会伤害到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不敢爱…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中有些酸涩。
  “不知道。”她抿唇苦笑,她没有经历过爱情,也不懂,所以她无法回答萧霆轩这个问题。
  沉默一会儿,她忽而拍了拍萧霆轩的肩膀。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因为你至少还有一个疼爱你的母亲,不像我…”她眼眸飘向远方,夹杂着飘渺和苦涩。
  “你知道我跟你母亲是来自同一个世界吧?”
  “嗯”萧霆轩点头,目光轻轻游动,看向凌汐涵,凤目深思。
  凌汐涵嘴角一勾,“其实呢,你比我幸运多了。”她水眸波光盈盈,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我幼时和家人失散,流落黑帮…厄,就是黑道组织。”她忽而轻嘲一声,“其实黑帮只是假象,应该说,那是个杀手组织。”
  萧霆轩一震,侧眸看身边的女子。见她容颜清冷,眼眸清丽而冷澈,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讽刺,深入骨髓。
  “那里有很多跟我同龄的孩子,在那里,没有所谓的感情,只有不停的杀戮,不停的比试…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义父带着十几个被捆绑的男人来到我们面前,然后给了我们每人一把匕首。然后面无表情让我们用手中的匕首刺向那些人的心脏。”她嘴角噙起苦笑,“那个时候我们很害怕,没有人敢动手。可是义父说,如果我们不杀了他们,就不许吃饭,还是没有人动手。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终于有人挨不了了…第一个动手的是我的同伴,我看着他,看着他颤抖的…将匕首刺进那个男人的胸膛。血,染红了他的双手,也刺激了我的眼睛。”她说道这儿,忽而双拳紧握,似在隐忍着什么痛苦。
  “然后,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狠狠的…刺进另一个人的胸膛。他倒下了,双目圆睁的瞪着我,脸色扭曲的可怕。我永远都记得那个人临死前的样子,以至于在后来的五六年里,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她抱着膝盖,眼眸呆滞,低低的说着。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那个时候,我五岁。”
  萧霆轩浑身一震,看着凌汐涵,凤目中有着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怜惜跟心疼。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这是个黑暗的世界,想要活下来,就得让自己不停的强大,再强大。想要生存,就得冷血无情,就得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踏着别人的尸体上走过来。”她手指微微颤动,平复了心中因为回忆起这段往事而漾起的汹涌波涛。
  “十年,整整十年,我每天都过着杀人和被杀的生活,每天都要从无数具尸体上走过。渐渐的,我变得麻木。人命,在我眼中不过蝼蚁…十五岁那年,我接替了帮主的位置…十六岁,我回到了家里,那是一个美如城堡的家。我几乎忘记了,原来我还有个家,还有父母,还有兄长…本以为,我就此脱离了那个黑暗肮脏的世界,可以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可是…”她自嘲的苦笑。
  “我有一个庞大的家世背景,父亲是跨国集团董事长,每天工作繁重。母亲是个女强人,她一心都在她的事业上,对我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女儿根本不关心。大哥早已成家,二哥…”她说道这儿,忽然一顿,看了萧霆轩一眼。他,知道吗?
  看懂了她的眼神,萧霆轩抿着唇,沉默的点点头。
  “八岁以前,每年的七月十四,母后都会带我到落日崖祭拜…”他看着凌汐涵,“你的舅舅。”
  凌汐涵心思一动,没想到皇后竟然连这些也告诉过他。
  她低低一笑,“唔,很不可思议吧?我在那个世界的的二哥,却是这个世界的舅舅。”她嘴角噙起凉薄的笑,“二哥虽然疼惜我,可是他最后还是…还是为了你母亲…殉情。”她顿了顿,又道:“十八岁,我想要彻底脱离那个令我恶心和痛恨的组织,可是却遭到他们的暗杀。我一时大意,被人偷袭…”她仰头,深吸一口气,笑了一下。
  “醒来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水眸闪动,忽而顽皮一笑。“你看,比起我,你是不是要幸运得多?”要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知道,你比他更惨。
  萧霆轩深深的看着她,凤目幽深如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见他不说话,凌汐涵又说道:“你刚刚说你六岁的时候,你父皇将你扔进了狼牙山是吧。”她微微一笑,笑容中有着掩饰不了的沧桑和悲凉。
  “在我七岁的时候,义父让我们一百个孩子互相比试仇杀。五百个孩子,只能留下五十个,我成功的活了下来。一个月后,我们仅存的十个人又被带到了原始森林。那个地方,或许比你口中的狼牙山还要恐怖几分。”她脸上是轻松的笑,眼底却弥漫着冷冽和苍凉。
  “两个月,义父只给了我们每人三天的干粮,食物很快就吃完了。我们饿得饥肠辘辘,又累又冷,而且对周围的一切非常的恐慌和害怕。那些猛兽却在那个时候集体出动。它们瞪着我们,眼睛绿油油的,那是一种饥渴的目光。我知道,如果不反抗,我们就会成为他们口中的美食。”她仰头,吐了一口气。
  “或许是求生的意志力太强,我们团结在一起…我不知道最后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只记得,眼前一片血色…等我们安全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我们同行的十个人,只剩下了十二个。原始森林没有可以果脯的食物,我们只有吃被我们杀死的猛兽。因为没有火石,我们只能咬牙吃着血粼粼的生肉…”她别过脸,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种血腥恶心的味道。
  “等我们吃饱了,终于有力气了,可是下一波的野兽又出动了…于是我们又开始全身武装戒备,不停的杀戮…每次杀戮都有人受伤或者死亡。每次血腥的死亡后,就是我们充饥的时候。两个月,整整两个月。在那个森林里,我们不但要防止被野兽突袭,还要随时关注诡异的气候变迁,以及那些看起来很美丽,却带有毒素的奇花异草…两个月后,我们的野外探险终于结束。而最终走出原始森林的,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他刚刚走出森林,便因为伤势过重,失血太多而死亡。”她握紧了拳头,眼眸骤然冷如寒潭,眼底闪过一抹嗜血,声音嘶哑而冷冽。
  “接下来,我就开始出使任务,杀人不过是家常便饭。”她伸出双手,十指纤细白嫩,滑若凝脂。这双手很美,它不适合拿剑,不适合杀人。它更适合弹琴作画,更适合舞文弄墨。可惜,这个世界仍旧是黑暗的,她仍旧摆脱不了刀尖舔血的生活。
  她微微发愣间,忽而觉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