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节
作者:
老山文学 更新:2023-05-08 11:54 字数:4980
心底那丝侥幸,在此时此刻有如在风雨摇零,她心口难受,却还是强打起精神,轻声道:“景狱,宝儿今儿个托人从京师捎来了美酒,据说是埋于地下五百年的极品佳酿,实在是难得,今晚月色正好,难得也有兴致,特意取来与你尝尝。”
不知是她的话,还是五百年的佳酿似乎吸引了圣主的注意,他的目光落于了她手中的观音瓶上,想到什么,目中隐隐,面上的表情却更显阴沉,他没有言语,但手上的茶杯却是一顿,片刻,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即放了下来。
罗溪玉止住微微有些抖的手,沉了沉心,将观音瓶中的醇厚酒液,缓缓的注入到两个薄与纸的瓷杯中,一两酒能有多少?加之粘稠如蜜,合起来也不过只有两口半,而此时这两口却是重逾千金,世间仅存这些,再无处可寻。
这酒一打开塞子,便溢了满树下的清香,圣主自五感恢复后,不知是五感变得迟钝,还是耐受力变得强了,多多少少也能喝上一点酒,而这佳酿口感好,更是无半分辛辣,自是适合他。
圣主平日对罗溪玉做的吃食,通常看不出有半分防备,可是此时,却是没有将酒一饮而下,反而是把玩着瓷杯,看着里面挂壁的粘稠露液,眸光里的寒光一闪一闪,他看着酒轻道。
“溪玉……”
这样感觉上熟悉又陌生,声音冷淡又亲密叫法,使得罗溪玉手一颤,她以为他看出什么,想要摊牌,或者彻底撕破脸,神色间竟是探制不住的微微的紧张起来,她强作镇定,偏偏此时一阵风吹来,额间发乱的迷了眼。
等到再抬头,他却只是收敛了眼神,未看到他眼中的失望,只道了一声:“站着做什么?坐下吧。”
可是坐下后,他仍没有动,只是沉默不语看着杯中酒液。
此时月上树梢,秋风徐徐,空旷的院子只有两人在树下,拿着酒杯相对而无言,显得那么凉薄,仿佛之间的感觉一夕之间回到了原点。
罗溪玉觉得她必须要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种气氛,可是说什么呢?
她嗓子不知是因紧张,还是仍存有希望,有些沙哑。
看着他熟悉的举止,她仍然有留恋的眼神,她眸子有些朦胧道:“景狱,时间过得真快,说起来,我们相识也有二十年了,当初发生的一切,还有葛老,就仿佛是昨日的事一样,你说,是不是人年纪越大,就会越念旧,常常会想起我们相遇时的事,那时的你身上有胎毒,可是却数次舍身救我。
我记得,在那次在在天险的崖下,那个山洞里,你跟我说过话,你还记得吗?虽然你说的很小声,但是我听到了,那天夜里,那句话……”
罗溪玉呼吸急促,似乎急于唤醒他的记忆般。
对女人来说,这世界上最动人心的情话,其实不是我爱你,而是,永远陪在我身边。
而在那一夜,在她似睡未睡时,她听到圣主用下巴抵着她的发心,低沉的这般说着,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不许食言。
那时的她,听到这一句时,睡意全消,感动莫名,觉得自己为他付出一切都是那么值得和幸福,那晚她就那样静静的一动不动的躺了很久。
不知为何,今时今日,想起那句话,她特别的想再听一遍。
只要他再说一遍,什么相思酒,什么心有灵犀,什么圣主胎毒,她可以通通不要,只活在当下,只珍惜眼前,不去想复杂的以后,甚至于不管明天。
她这样想。
可是,越是期望的事,越会事与愿违。
此时的圣主,却并没有感受到她的留恋柔情,似再无那时的情意一样。
他的声音透着冷淡与隔离,沉默片刻,只道了句:“哪一句,我忘了。”
我忘了……
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在了她的心上,一时间也将她所有期盼与希冀击的粉碎,她睫毛颤了下,微垂着眸子,其中似含有水光,握在杯子上的手指抖了抖。
不过,很快又松了下来,她再次抬起目光,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对圣主温柔的笑了笑,“没关系,毕竟事情太过久远了,我也有些不记清了,圣主,酒还是快些喝了吧,这开了封的酒香很容易散的……”罗溪玉整个人如行为与思想剥离了般,仍笑着劝道。
这句话说完,圣主的嘴角动了动,似要对她说什么,但是看到她的笑容后,又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女子,这是这一天看她的第二眼,第一眼冷淡,第二眼才认真起来,握杯子的手指开始收紧,指节发白,似在控制力道一般,又或者是极度的失望与绝望。
他一直盯着她,似是第一次看她一般,又似才发现她的装扮与美,半晌,脸上才有了一丝缓和,手指也僵硬的松了松。
他向对面对他笑的温柔却又虚掩的女子举了举杯子,在这无人打扰的夜色中,动作有些僵硬又怪异,仿佛是离别的敬酒。
随即又抬头看了看这株桑树,与头上初升的圆月,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道:“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喝了这杯酒,以后不要再穿这件衣服,我会舍不得走……”
说完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一丝疑惑在罗溪玉的心头闪过,转眼便见圣主将酒喝了下去;她没有时间多想,急忙紧张的也举起杯凑到嘴边。
这相思酒也是有时效;需得同饮,否则有可能空得一场。
杯里的酒液挂壁;流到口中,除去五百年的时间带来的醇香口感;还也带有一丝清甜,后味绵远悠长,便是不会喝酒的罗溪玉;也不由赞叹,的确是好酒。
因酒的清香;她的脸色玉白中带着一丝红晕,眼眸似水,目光不安睫毛微颤的稍稍抬眸,看向对面的男子,在两人的视线不期然相碰时,罗溪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头脑里如烟光一样炸开。
眼晴有些发刺,她下意识的闭了闭眼晴,微直起颈子。
如果说罗溪玉的内心世界里,没有黑暗与痛苦,全部都是阳光与喜悦,而此时此刻,那一对视间,她的内心的阳光似被乌云遮住,她的喜悦有如没心没肺。
刺痛后,她用力的睁开眼晴,看着面前的男人眸子,脸上的表情微微动容,似乎透过对方的眸光深处,看到了什么真相一般,脸上的红晕消的一干二净。
不过只几眸间,她的眸间溢满了泪水。
这一刻,一杯酒仿佛通透了前世今生,所有的秘密再也荡然无存,她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却说不出话来,脑中不断的闪过一个个晦暗的画面,让她震惊,震憾,难以接受,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泪水。
原来,葛老对她说的话,全是假的。
在她心中,一直觉得圣主虽不不幸,但还好有葛老这样忠心耿耿的人在身边照顾,可是却没想到真相会这让人难以忍受,原来,圣主真的从来没有被人爱过,即使是如父,如师,如友的葛老,在贝贝出生后的二十年间,也无时不刻的想要除掉圣主。
原来那些可是治好圣主的泡浴,有要命的毒副作用,圣主每天泡过之后,都要整夜整夜的动功驱除毒液。
原来,所谓与圣主同生共死的十二剑,最终听从的,并不是圣主,而是葛老的命令。
原来,祖愧的各位圣祖并不都是短命,而都是在下一代圣主出生后,在睡梦中被杀死,就算有活到五十岁,也只活到孩子满三岁的那一年。
原来,真相是如此的残忍又残酷,而圣主一直以来,每一天都生活在地狱中,所有的人都欲置他于死地,他逃过了十几次的暗杀,毒杀。
她想起了圣主看贝贝的眼神,想起为什么贝贝从来都怕圣主,去了东狱,再也不敢回来,原来真相让她心痛的要窒息,一切都与她所想的相反,她以为圣主不爱孩子,才会有那么冷酷的眼神,可是却没想到,他是那么的爱这个孩子,在得知她有孕的时候,在她在东狱被赶走前的那几日,他从来狠下心来除去它,只因为孩子是她的心头肉,是她所生的。
因为这个,他爱乌及乌,而他所能带给它的一切,就是允许这个孩子的降生,在日后与自己同争一条命。
在这一刻,罗溪玉才知道,这世界上最大的爱,并不是对你笑的有多甜,也不是对你有多好多么温柔,而是在明知你的存在,自己会死二选一的情况下,也仍然让你平安的长大,所有的黑暗,却都由自己一人承担。
罗溪玉坐在那里,看着他,眼泪“刷”的落了下来,心里如风箱拉扯一般,撕心裂肺的痛。
贝贝,她心爱的贝贝,她疼爱在心里的孩子,居然在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她的儿子,居然默认葛老杀死自己的父亲,让母亲守寡,为了那样的权利,不顾亲情,不顾人性,逃避到东狱不敢回来,不敢见到父亲,更不敢见自己的娘亲。
这是她疼爱的儿子吗?这就是葛老带出来的聪明伶俐的川景玄?她的好儿子……
罗溪玉的嗓子有如被火烧,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同样在她身边长大,宝儿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可是儿子却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贪生怕死之辈,果然是蛇域的后代,果然不愧葛老的教导。
葛老,罗溪玉心中的恨意有如熊熊之火。
他在杀不死圣主后,又想借自己,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弥留之际,诱导她除掉圣主,活了百余年,人奸巨滑的葛老,这一招确实成功了,几乎要成功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酒,叫做轮回,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叫做相思,圣主所有的心思,她都明白了,明白了。
不会有人比此时的她还要明白的,她的泪流的不受控制,黯然而下。
她从来不知道,在他黑暗的内心世界里,自己是他唯一的阳光,唯一的救赎。
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
他用尽全力的活了下来,守着保护她的信念,又准备着随时死去的孤独。
他只有睡在她身边,才能浅眠,也只敢吃她做的食物,他知道自己会死,无时不刻守在她身边,不舍得哪怕半日的离去,她爱着贝贝,将爱放到孩子身,有时忽略他,他却只能嫉妒的看着,默默的忍受。
他不回东狱,留在五洲,装做自己是个废物一样生活着,降低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可是却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人不是废物,而是死人。
他知道自己会死,他知道贝贝是蛇域的后代,自私又冷血,又自小葛回到东狱,自己在的一日会忌惮,若是不在了,未必会顾念母亲生育之恩,所以他斩断了与东狱的联系,让她在这里安身立命。
他知道她花钱如流水,做尽善事,怕自己死后,有朝一日用光了所有的钱,没钱可用,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每天夜里待她睡着后,在程宅之下敲碎下面的岩石层,不断的堆满了这些年由东狱运送过来的金银财宝,并不断的扩展,以足够她不断挥霍一直用到老。
有的人的情意,从来不会用口来表达,只会放在心底,做着一切他认为对你好的事情,可能,你直到死,也不会知道他的真实情意,圣主便是这样的人。
他是那样用心爱着一个人,在心底为她布置着每一步,从不想让她有一点点风险。
罗溪玉爱着他,却只是把他视作孩子一般,是啊,她有那么多爱要表达,对穷困之人的博爱,对儿子心头肉般的爱,对下人宽容的爱,却只给了他丈夫的那一份。
可是对圣主而言,他的人生只有一个人,他把所有都倾注在她身上。
把她当做母亲般依赖,当做妻子般宠爱,当做女儿一样疼爱,这些几乎就是他的所有,珍贵异常,一点一滴的收藏起来,沉甸甸的放在心里,贪婪的小心享受着这样的幸福,却从来不曾说出来。
看到她对别人的好,对贝贝的好,眼底那种酸涩的嫉妒与仇视,那种渴望而又卑微的感情。
他一直是知道的,知道葛老对她说了什么,甚至知道她那瓶只对针自己功法的讨命之药,就放在她梳妆匣的最底层抽屉里。
也知道她的犹豫。
这个女子是老天给对他的恩赐,二十年的时间是格外的赠与,他应该要满足,回到东狱也好,至少不必她再千里迢迢的将尸身运回,受这般苦。
是不是人一旦陷入到感情中,都会变得可怜而卑微,但即使如此,圣主也有他的自尊与傲气,他的自傲即使知道一切,也不屑于解释与辩解,他愿意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了这个给他新生的女人。
可是,在这个女人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