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们见了四少夫人来拦，也停了手上的动作，可二夫人却更恼火起来。
  “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都给我轰出去！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难道想试试会有什么后果！”
  家仆们面面相觑，从四少夫人看向二夫人，自然也不由得瞥几眼中间那古怪的三人。
  “来大唐那么久，可真是没见过像你这般无礼的女性。”西撒道。
  眼见着这话又将引起另一番争斗，突然坂田铜时拉住了西撒与哈罗格。
  顺着坂田铜时的目光看去，从二院里走出了一个穿粉红荷叶半袖的女子。
  “大早上的，这是怎么了……”女子睡眼惺忪，发也简单地垂着，再看到被众人围住的三人，突然啊了一声。
  “西撒，坂田，哈罗格，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女子有些惊讶。
  见着了夙寐，坂田铜时瞬间僵硬得如石头一般，任凭西撒拉扯就是一动不动。
  二夫人挑了眉。
  “怎么，夙寐你认识他们？”
  夙寐点头，三两下拨走围在那三人身边的仆人。
  “他们是我的朋友……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夙寐问，当她的目光定在坂田铜时身上时，坂田铜时感到被人推了一下，然后便站了出来。
  “我们……我们……”他缓慢地眨着眼睛，“我们来找……夜香的。”
  “哦。”夙寐垂了下眼睑。
  “这实在太可笑了！夙寐你是从哪里认识的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前些日子就这么让你自个儿在外面逛，你倒是出息了，跟那个野丫头一个德性！”二夫人不由分说，一把扯过夙寐的衣袖。
  看来这回二夫人是真的生气了，被这么一吼，夙寐才突然清醒过来，她昨个儿睡了整整一天，刚刚脑子还稀里糊涂，她这才想起与那三人结交的事被姑母知道了并不是件好事。
  “喂，你要带着夙寐小姐去哪里！”西撒急了，正要上去和二夫人理论，被蒜夜香一把拦了下来。
  “你爱怎么乱来是你的事，可别想着把我家夙寐也变成你这副糟践样子！”二夫人狠狠啐了一口，拉着夙寐便往屋内拖。
  夙寐一路回头望着，她与坂田铜时对了几眼，又将眸垂了回去。
  周遭的仆人们也零零落落散了回去，不时再往这儿古怪地投上两眼。
  西撒还在唠唠叨叨，哈罗格在研究刚刚被扯破的袍子，坂田铜时一脸肃穆。
  “夜香，刚刚那位夫人，是夙寐姑娘的亲人吗？”坂田铜时问。
  蒜夜香点头。
  “二夫人她一向都是这样，不过她也是很疼夙寐，所以才不喜欢外人过来……”蒜夜香想坂田铜时现在应该也与她在考虑同一件事，即使夙寐对坂田铜时也有意，二夫人那关也并不是那么好过。
  “如果你和夙寐真是两厢情愿，其实二夫人也……”
  蒜夜香只见坂田铜时一昂头，将折扇啪地一顿。
  那扇子刚被二夫人抢了丢在地上，现在沾了点灰。
  “吾辈一定会取得夙寐姑娘家人的支持，用正统的聘礼将她娶回我坂田家！”
  恶兆
  “夜香，还真是麻烦你了，我早跟你说过，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有时间你陪着源逍就好，我没有大碍的。”三夫人被蒜夜香搀扶着坐到外头的廊台，廊台上已经铺好了褥子，坐上去并不会感觉到一点不适。
  蒜夜香冲三夫人笑笑，正想吩咐侍女将暖炉拿过，只觉左边那根大屋柱后头什么东西摇晃了下，再细看，便发现那头现出一个小人来。
  是五小姐忘风，她今天穿了件嫩黄色的立领小袄，头发梳成了两个小髻子，同是嫩黄的丝带便挂在发髻的下方，随风一飘一飘。
  忘风见被人发现了，踟蹰了一下，接着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哎呦，是忘风呀，今儿怎么想到来三娘这儿玩来啦？”三夫人脸上立刻现出惯有的笑容，但蒜夜香想，三夫人能见着忘风的次数应该也是少之又少。
  想到忘风曾经对自己做过的那些可怕的事，蒜夜香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我，我是来找你的。”忘风没理三夫人，把脑袋转向了蒜夜香。
  蒜夜香有些意外，三夫人依旧扬着笑容。
  “你……有什么事……”蒜夜香问。
  忘风脑袋顿了顿，这鹅黄色的衣裳将她小脸衬得很粉嫩，看上去精神不少，她招了招手：“你过来，过来说。”
  蒜夜香把手上的小披风给三夫人披上，半信半疑地走了过去。
  忘风偷偷抓上了她的手，一双大眼有些哀怜地往上望着，等到蒜夜香倾下身子，才在她耳边道：“我也想去那个喜宴……我听下人们说了，娘应该也会去的，我想跟娘一起去，可她最近的样子有些怪，我不敢……”
  蒜夜香知道五夫人一向是怎么对待这个亲生女儿的，对于忘风的害怕，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被厚实的冬衣衬着，忘风看上去也丰满了一些，这惹人哀怜的模样也让蒜夜香放下了芥蒂。
  “姐姐，我求求你去说服我娘，我真的很想跟娘一起出去，有好久娘都没有带我出去逛街了，那天是大喜日子，娘应该也会很高兴，娘一高兴，应该就会对忘风好了……”
  忘风说得很急，但脑袋很快又垂了下去：“娘这几天真的很奇怪，经常做在院子里发呆，有仆人碰到她什么，她就很生气……平日里娘也只是不理忘风，可现在娘看忘风的眼神忘风都会害怕，但忘风……”
  蒜夜香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样吧，姐姐带你出去，等到了宴场，你再去找娘，跟娘一起玩耍好不好？”
  忘风抿了抿唇，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真的？”
  直到蒜夜香再次给了肯定的回答，忘风这才欢天喜地地从院子里跑出去了。
  她毕竟也只是个女孩子，蒜夜香这么想着，回头便向三夫人走去。
  三夫人依然面带微笑，如雕像般面色惨白地坐在原地，直到忘风的身影从院门处消失，她才幽幽地将目光转了回来。
  “夜香。”她开口，“以后不要跟五房走得那么近。”
  蒜夜香很奇怪，只见三夫人又是一笑，“我觉得，有祸事要来了……”
  蒜夜香想，三夫人该不是病糊涂了，当她再次征询地望向三夫人时，三夫人已经收回了笑容，俨然并不打算细说。
  “这只是我的直觉……夜香，反正，不多管闲事就不会惹祸上身，想着最重要的就是怀上孩子，知道吗？”
  蒜夜香并不喜欢三夫人这一贯的口气，似乎她与张源逍就跟只为繁衍下一代而在一起的野兽一般，她上前给三夫人喂了药，又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出了院门。
  阳光普照，天朗气清，虽然就入深冬了，但深冬过后便又是春季，这府内院道两侧依然还有四季常青的大树，蒜夜香哼着歌踏上回四房的木桥。
  三夫人真的是神神叨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呢。
  初五很快便到来了，随着清晨的一记炮响，整个长安城的人们似乎约定好了今天的重心都是那场婚礼一般，从街头到巷尾，到处都在说着这么几句话。
  “今天是门下侍郎大人成婚的日子。”
  “这位兄台，今天你也是前往李府？那一道前行吧。”
  “李府那儿有菜吃，有钱粮拿，兄弟们，快，赶着的。”
  “请问李府怎么走？这李家大人成婚的日子是不是今天？”……
  自然也有记不真切的人，但那人绝对不会是张家五夫人花夜。
  在五房院内那片四季斑斓的花圃对出的地方，五夫人花夜真站在湖边。
  她看着湖面上自己映出的倒影，这水中人面若桃花，唇点樱红，硕大的发髻上恰到好处地点着几枚簪子，这水中人着的一身红衣，红衣外搭着一条透亮的艳红色披帛，花夜走了一步，这水中人也款款地往她这儿走了一步。
  多么美丽的面容，这么美丽的面容比起那徐娉婷可有一点不足？
  只是这水不太清明，要清明了，就能找出你嘴角的皱纹，还有眼角的沟壑了，脑中不知是从哪飘来这么一个惹人厌恶的声音。
  但为何，在十六芳华时也没有任何改变，那时的她清清白白，艳冠群芳。
  花夜又往湖边走了一步，这红衣多美啊，即使直接作为嫁衣也不为过，若能当做嫁衣穿着，她的身边会出现……
  一片衣袂在湖边晃了晃，是紫衣！
  花夜猛地回头，站在她身后的是身穿着紫黑色大袍的张亮。
  “你在发什么呆呢，今天是李轻飏大喜的日子，源逍与他也交情匪浅，再过上一个时辰就好过去了。”张亮笑道，张亮笑时鹰钩鼻的鼻翼一张一合，花夜往下看，便看到了他挺起的大肚。
  她能清楚记得这衣下的真相是什么样子，那皮肤苍老松弛，口唇贴近时会有臭味，两人只亲昵一会儿，他便大汗淋漓，接而便像死猪般打着呼噜咕噜噜地睡去。
  张亮牵了她的手，花夜不敢放开。
  真是讽刺，今天是李轻飏大婚，昨晚张亮偏偏挑了来她这儿过夜，今早起床梳妆时，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小梅，这些礼物什么的都整理好了吗。”五夫人再也不想看张亮的面容，一扭身便向后唤。
  侍女小梅身上碰着好几份礼物，全结实地层层垒叠着。
  “我差点忘了，当初你可是身在李府。”张亮摸摸须，大笑道，“准备那么多礼，也是不为过啊。”
  五夫人颔首。
  “是啊老爷，的确是一点都不为过呢。”
  癫狂
  花夜下轿时，徐府已经门庭若市，很多妇人正在前院谈笑，她们一个个金钗银环，一见便都已是好好打扮过一番。
  “我刚刚瞧过了新娘子，可是漂亮得很呢，哎呦呦，在娉婷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孩子漂亮得跟天仙一样啦，更别说还是中书令大人的掌上明珠，这门下侍郎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两家可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李大人的论人品，论长相，那也是一等一的，和娉婷往那儿一站，那可了不得，简直是金童玉女，羡煞旁人呢。”
  花夜绕过穿廊，将那些议论的话语全抛到后头，刚刚在讨论的妇人她在群芳会见过，也一样是乙等的夫人团，跟那新来的徐娉婷怕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倒搞得一个个都似是她的亲大姑大姨一般。
  原本张亮是说要一同去李府的，但花夜说想瞧瞧新娘子，便让其它人先去，连小梅也不带便一人来了这儿。
  中书令的府宅自然气派，但花夜没有一点要游玩的意思，她找一个侍女问了新娘的闺房在何处，便径直走了过去。
  又是一拨妇人从庭院内的房子走出，那屋子挂了灯笼，还挂了彩绸，门口还站一个腰粗二尺的浓妆媒婆，花夜便知道那里头就是徐娉婷的喜房了。
  “呦，这位夫人，这时辰快到了，新娘子也已经打扮妥当，就要上轿啦……我说……”
  喜婆正说着，手里便多了一个红色小囊。
  “我和徐小姐可是最好的姐妹，这会儿来晚了些，出嫁前不来看看，我这当姐姐的都不心安，你看着……”花夜笑吟吟道，喜婆偷偷撕开小囊往里头瞄了眼，立刻笑呵呵起来。
  “龙婆婆，这喜蛋什么的要揣上几个呀？”后院正巧飘过一个声音。
  “三个，不过可要用红缎子包着，红缎子你知道放在那儿吗，哎呀，也不知道那几个丫头的怎么做事的……”喜婆念念叨叨着，对花夜咧了咧嘴，再把装了银两的小红囊往腰间一揣，便急着脚步过去了。
  花夜的唇平持了下来，她推门走进，再把门关上。
  宾客们大多去外堂准备了，院子很安静，屋内也很安静，花夜进屋时，就见到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端坐在一张阔塌之上。
  徐娉婷正整着她的大袖，见有人来，便习惯性地露出笑容。
  “哦，原来是张夫人。”她笑，这新人妆让她五官更显分明，一颦一笑似在往外散着光辉。
  “娉婷你今天真是漂亮。”花夜唇一扬，便走了过去。
  “今天是你和轻飏大喜的日子，我是特来恭贺你的。”花夜顺着在她身边坐下，打量起这一身锦缎来，“这衣裳真漂亮，让最好的师傅做的吧，瞧你这样子也真是漂亮……”
  徐娉婷笑着，任由花夜的长指在她脸上游移了一会儿。
  “不过这儿的胭脂涂得不够，看上去脸有些大了，可使不得啊。”花夜端详道。
  徐娉婷脸上被摆了一面镜子。
  “这儿已经涂那么厚了，还是不够？”徐娉婷看着镜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