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源逍翻了个身，一手甩到了枕边人的身上。
  他做了个梦，梦见和蒜夜香一起在山林中游玩，他们一起游玩了许久，接着梦中的蒜夜香说她口渴，张源逍就去溪涧里打了水给她，蒜夜香举高了竹筒，水便往她嘴里流去，却不见她咽下，一直在嘴中咕噜咕噜直响。
  “夜香你怎么不把水咽下呢……”张源逍在梦中说。
  那咕噜声却越来越大，张源逍一睁眼，却发现耳旁真切地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声响是从蒜夜香口中发出的，张源逍惊得立马起身，刚把蒜夜香扶起，还没来得及脱衣，蒜夜香的身子抖了一下，接着咕噜声就冲嘴而出。
  “哇”地一声，顿时床榻一片狼藉。
  张源点了灯，把两人的被褥一拉，卷了卷又丢到地上，他正要去找床底的小木桶，只觉得袖子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回头，发现是蒜夜香。
  蒜夜香拉着他的袖子，刚吐完，她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还蒙着层光晕。
  “源逍，不要走。”她几乎是用那央求的口气。
  张源逍被她那副可怜的模样吓到了，他拉回身子，正要安慰，突然一个拳头猛地从右眼那头砸了过来。
  张源逍一闪，那拳头还是生生地吃进了肩膀里。
  “张源逍！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那么帮程素素，你知不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蒜夜香歇斯底里地吼着，又挥了一拳过来。
  这回张源逍抓住了她的手，门外的侍女听了响动，却赶忙冲进了屋。
  一进屋，便是扑鼻而来的酸臭。
  “四少爷，四少夫人，你们……”
  “都出去。”张源逍毫不犹豫地命令。
  “对了，把那衣服和被子也一起带出去。”张源逍又补充道。
  蒜夜香被抓住拳头，突然整个人从榻上蹦了起来，她一使劲，便往张源逍腹中踢了一脚。
  正捡起脏衣服的侍女吓了一跳，她看到四少爷疼得龇了下牙，接着又是一记怒喝。
  “快出去！”
  听到了关门声，蒜夜香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些痴痴傻傻地坐在他上，腿跪着，双手放在膝盖前方。
  “源逍，是源逍吗？”她咧着天真的笑容，像条犬一般往张源逍脸上凑去。
  张源逍才知道，蒜夜香酒劲上来，开始发酒疯了。
  “对，对，我是源逍。”他哄着。
  蒜夜香贴近张源逍的脖子，嗅了嗅，又一手扯开张源逍的衣襟，再嗅了嗅，那炙热的气息这么不紧不慢地在张源逍周身绕了一圈，张源逍的呼吸也明显急促起来。
  “源逍，我好喜欢你啊……”那个柔媚的声音缠绵在他耳边。
  “我也很喜欢你。”张源逍声音有些发哑，若不是脑中那仅剩不多的理智告诉他，夜香醉了，他会立刻将她压到身下。
  “那为什么你还要喜欢程素素！”冷不丁地换了个语气，蒜夜香猛地挥了巴掌，张源逍的脸上便**辣地挨了一记。
  蒜夜香收了手，之前愤怒的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她鼻子吸了一吸，接着便突然哭了出来。
  “源逍你知道吗，听到你和程素素在那儿说过去，说着我根本不知道的过去，我真的很害怕……我真像从小就认识你，像夙寐那样跟你去逛花灯，看看你小时候的模样，跟程素素那样陪着你上学……我好喜欢你，想一直陪着你……可你们说的过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源逍，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张源逍完全不知所措了，他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便一把抱住蒜夜香。
  “现在你是我的娘子，现在你在我身边，以后的年年岁岁你也会一直在我身边。”他感到蒜夜香的身体在不断挣扎，一记记拳头还在往他身上砸。
  “你要知道过去的事，我就一件件说给你听，从小到大我去过什么地方，我也会带你去，你不用害怕，什么都不用怕……”
  “程素素她好坏，源逍你为什么还要喜欢她！她坏透了，她不跟我决斗，还把我……”蒜夜香还在哭，却哽咽得声音越来越低。
  “素素她怎么了？”张源逍抱着蒜夜香。
  蒜夜香张了张嘴，突然身子停止了动弹，她猛地吸了口气，接着呕地一声又吐了出来。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床榻已经脏成了一片，张源逍抱着蒜夜香坐到墙角，又在箱子里拉出一堆衣服。
  他们就靠在墙边，张源逍将那堆山一般的衣服盖在两人身上。
  蒜夜香依在他的怀中，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张源逍的左手边放着个木盆，他并不相信今夜他的妻子会停止呕吐。
  他将那个盆挪了挪，蒜夜香猛地挥了下手，打到了他的耳朵。
  “什么声音，好吵……”打完，蒜夜香又睡了过去。
  张源逍只得收了手，如哄婴儿般地轻拍着蒜夜香的背。
  这一夜，他也不打算入眠了。
  人言可畏
  一睁眼，眼前清澈无比，身下身上都是一堆软绵绵的东西，蒜夜香打了个哈欠，顿时被自己的口中散出的臭味惊到了。
  她起身，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躺在书案的旁边，阳光已经入屋了，整间屋子倒是散着一股清香，什么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连塌上床铺的颜色也换了一番。
  今天是什么日子……蒜夜香起身，才觉得胃部一阵抽痛，同时嗓子渴得很，她三两下跑到桌边，幸好那儿已经放了一壶水，也不急着打开盖子，她就拎了壶往口中灌去。
  将那壶水喝得一滴不剩后，胃部的抽痛却更加厉害了。
  “四少夫人，你醒了。”侍女进了门，手上还端着一碗的东西。
  是蜂蜜鲜奶粥，蒜夜香一把夺了过来，急着就往嘴里送去，粥是温的，润着划过她的咽喉，一勺勺下肚，这胃部才算舒适了些。
  “是四少爷吩咐厨房做的。”侍女说着，往一旁的木架子上搁了水，“四少爷还说，等四少夫人醒来，让她自己洗漱便好。”
  蒜夜香吞着粥，便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而记忆就像在艳香坊那个酒肆突然崩断一般，和灼华饮酒之后发生的事，她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对了镜子，她才发现脸上还有些伤痕，程素素的面容又在她脑中浮现出来。
  她三两下吞了粥，胡乱擦了脸，将箱子下的吹箭揣在怀中，便出了门。
  上了穿廊，一路见到的家丁眼神都很奇怪。
  她如往常那样向他们问好，那些家丁都是唯唯诺诺地应着，走过他们身边时，她听到身后不断传来细语声。
  蒜夜香拐了个角，只听前方哎呦了一声。
  是五夫人，她着着一身红衣，袖口与领口上都缝上了毛边，她厌恶地拍了拍裙摆，刚刚被蒜夜香一撞，裙摆上的白毛边脏了一块。
  “哎呦，我们的四少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呀。”五夫人拍干净了毛边，心情似乎又恢复了。
  她说话时周围环绕着一股雾气，蒜夜香这才觉得自己的衣裳穿得少了，手臂嗖嗖地冷。
  “可不要乱来，如果要……嘻嘻，也要小心些。”五夫人朝她摆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要什么？”蒜夜香有些疑惑。
  五夫人啧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小梅，小梅知趣地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要去见相好，可千万别让相好把自己送回来呀，这么个道理都不知道，昨晚老爷可是发了很大的火呢。”五夫人小声说，“不过我没想到，你进门不久，相上的人居然是艳香坊的……”
  “是灼华把我送回来的？”蒜夜香想，她昨夜的确是醉了。
  看着蒜夜香一脸的无辜，五夫人不耐烦地让开了身子。
  “哎呦，还装糊涂呢，真是不痛快。”五夫人嘻嘻一笑，招呼了身后的侍女，扭着腰便离开了。
  而后又是几个躲在树丛后头指指点点的家丁，蒜夜香大致明白了一些，可能昨晚张源傲将她送回，而院中的人便误会了。
  说也巧，就在蒜夜香想尽快走出张府时，通往三房的穿廊那头，三夫人正站那儿左顾右盼着什么。
  一见蒜夜香，三夫人立刻迎上前，煞白的脸上却没有笑容。
  “夜香，大夫人唤你去。”三夫人一把抓了她的手，脚步却并不急。
  “你这个傻丫头，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要知道，你和源逍才成婚不久，这样惹来一堆闲言闲语的……”三夫人皱着眉，嘴巴像是在飞速往外吐着瓜子皮。
  “可我和灼华真的没有什么。”蒜夜香辩解。
  三夫人摇了摇脑袋。
  “那些女人的嘴巴有多可怕，你并不是不知道，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要是有什么把柄被她们抓住，别说你在张府的日子过不下去，可能还会让源逍休了你呢。”
  这是第二次，蒜夜香在三夫人口中听到“休”这个字眼。
  “待会见了大夫人，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你都不要答应她，只要安安分分地跟源逍过日子，早点生个孩子是对你好……我前几天上个神医那儿给你求了副生子的药方，你回来后，就按着单子上的老实吃，知道吗？”
  三夫人并没有管蒜夜香接着要说什么，一路将她往大房院子带的时候一路上都唠唠叨叨着这些。
  将蒜夜香送到大房主屋门口，三夫人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推她进去。
  见了大夫人不久，蒜夜香才明白三夫人说大夫人会对她提出的请求是什么。
  大夫人先是屏退了所有的侍女，又严肃地跟她说了一番不许宵禁后再回家，不许跟着张源逍胡闹弄出书童一类的事件后，她顿了一顿，又让蒜夜香和她一起喝了杯茶，这才缓缓开口。
  “夜香，你和源傲是怎么认识的？是朋友？”
  大夫人说这话时背挺得很直，雪白的脖颈便显得很修长，但年纪毕竟是大了，脖颈上也已经透出两道纹路来。
  “不算朋友，只是……”蒜夜香将她与张源逍相识的经过说了出来，说话时，蒜夜香看到大夫人那双漂亮的双眼一直盯着她，却全然没了平时的那份傲气，说到一些地方，她甚至看到大夫人的嘴角往上扬了扬。
  “就是这样。”蒜夜香说完了。
  大夫人脸上溢着一股温暖，似乎才从另个情景中挣脱出来一般，轻咳了一声。
  “夜香，其实不瞒你说……”大夫人脸色变了一变，露出个为难的神色。
  “源傲离家那么多年，其实我很想他……我也是做娘亲的，你应该会明白，虽然源傲做了那件错事，但昨晚出现在张家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他能看我一眼，想从前那样喊我一声娘……”
  大夫人的声音愈发低落了，说到那个“娘”字时，甚至被哽咽得吐不出字来。
  “所以我希望夜香你能帮我传个口信，说我很想他……如果老爷有可能原谅他，希望他回到这个家来，不，应该说只要他能回来，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也会让老爷原谅他。”
  大夫人神情恳切，像是终于褪去了一层坚硬的外壳般，蒜夜香第一次看到了大夫人的内心。
  “我不能再骗自己了，昨天与他相见，我再也无法忍受不能见到亲生孩儿的事实，我……”
  “那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蒜夜香问。
  大夫人正是悲恸之时，听了蒜夜香的问语，顿时沉入一片沉默，她叹了口气，慢慢将眸抬了上来。
  “我知道你一定会问，原本老爷早就吩咐不许人再提此事，只是我提出这个要求，瞒着你也……”
  大夫人又叹了口气，薄唇动了一动，便慢慢说了开来。
  大哥四弟那些事
  “夜香，你也知道，老爷娶了八位夫人，这八夫人是前几年才纳的，她家境不好，身体又弱，本就是为了张家的财势才嫁了进来，可惜这弱身子享不了福，进门没半年就心病发作去世了，老爷与她本没有多大感情，自然她也在张家没留下半点血脉，去也便去了。
  除了那八夫人，还有三位夫人是你没见过的，那就是早已害病而去的四夫人，也就是源逍的娘亲，她知书达理，清秀非常，源逍的面容大半是像了她……还有两位便是六夫人柔娇与七夫人昭华。
  昭华入府时才十八，与老爷差了好几轮，但她个性活泼，入府后什么事情也都是处理得妥当得很，很快我与几位夫人也便将她当亲妹妹来看，只是当时大家都没有发现，特别是我这个为娘的，根本没注意到昭华甚至比源傲还小了一岁……
  就在五年前的三月初九，那天我陪老爷例行去灵顶山的庙中烧香祈福，完后中途起了兴致，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山涧那侧游玩，那天柔娇也陪着老爷，兴致一起，便遣了家仆在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