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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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聊 更新:2023-04-19 23:00 字数:4827
至於卡布瑞,她会原谅我的任何过错,她的血也够强而有力,至少能加速我的复原,可是我到哪里去找她呢?
当康复得能够长途跋涉时,我将希望寄托在唯一能寻求的弟兄:阿曼德。他仍然住在我给他的地方,那就是梅格能创建,我也住过的塔楼;阿曼德也仍然在管理吸血鬼剧场,剧场仍属於我的财产。因此,我不欠阿曼德任何解释,而他,不是该欠我一些恩情吗?
当他应声来开门时,看到他,颇令我吃了一惊。
他像是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穿着 素带有光泽的订制黑色礼服,文艺复兴时代的卷发剪掉了。他未染风霜的年轻脸容,标刻着大卫高柏菲尔的天真,史提沃夫的高傲,只是欠缺一份真正的自然和内在的精神而已。
看到我的一刹那,他的身上发着璀璨的光芒,然後他慢慢瞪视我脸上手上满满的疤痕,几乎同情而温柔的开了口:
『请进,黎斯特。』
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进他後来建造的房子,房子就在梅格能塔楼脚下,一幢黝暗阴沈的房子,完全是当代奇特的拜伦风格产物。
『你知道吗?诸传说你在埃及或远方的某处,已经寿终正寝。』他用日常法语,流畅地说着,脸上的灵活鲜明表情,过去我从未曾见过,看起来,他已经学会如何装得人模人样了。『你已经进入古世纪,我很久没听到你的消息了。』
『卡布瑞呢?』我立刻追问,奇怪自己在门口时竟然没有急着先打听。
『自从你们离开巴黎後,再没有谁听过她的消息。』他回答道。
再一次,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四处爱抚着,他内心的兴奋有如蒙上薄纱,他传出的热正像火炉旁边的馀温。我知道他在试图测知我的思绪。
『发生什麽事了?』他问道。
我的疤痕让他大感困惑,这麽多而纠杂,造成这样多疤痕的攻击,应该即意味着死亡。我突然感到惊骇,唯恐在慌乱下,将每样事都告诉他,包括马瑞斯严禁我说的事。
不过,路易斯和克劳蒂亚的故事还是脱口而出,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大半真情,只有一件事保持沈默,那就是克劳蒂亚只是……一个小小孩子!
我简要的叙说在纽?良那几年的事,他们最後如何反对我,正如他的预言;我谦逊而不耍花招的坦承了一切,并且说明,我现在急需他的血。话说完了,我感到他在衡量,感到自己得说,是的,不错,这不是全部的经过,不过最主要的,你是对的。这种感觉令我困窘苦恼。
我在他的脸上看到悲伤了吗?这总不该是他耀武扬威的时刻吧!谨慎而不着痕迹的,他注视我不自禁发抖的手;当我支吾着找不出正确的用词时,他耐心等待。
我吞吞吐吐地说,如果能获得他少许血的注入,我将能尽快复原,当能尽快恢复我的清晰明智,我的话低微不可辨;我提醒他是我给了他塔楼,给了他钱盖他住的房子,我仍拥有吸血鬼剧场;我嗫嗫嚅嚅表示现在他回报我这种小事,这种亲密举措,不该是苛求吧!讲这些话时,我尽量不故作高高在上状;然而这些话总是荒谬的天真,也许我太软弱太乾渴太害怕,以致昏庸糊涂吧。壁炉的火光使我忐忑不安,拥塞屋子里一大堆木头的纹路,在昏暗的光里,好像无数张的脸,倏而浮现倏而消失。
『我无意在巴黎逗留,我无意麻烦你或是剧场的集会。』我说:『我只是请求这件小事,我只是请求……』我勇气和话语似以消逝殆尽。
好像一段很长的时刻过去了。
『再告诉我一些这个路易斯的事。』他说道。
我的眼睛不争气的蒙上眼泪,我重复了些蠢话,有关路易斯不变的人性,他对事理的了解非一般吸血鬼做得到等等;我不小心的说漏了嘴,喃喃低语着,不是路易斯攻击我,是那个女的克劳蒂亚……
我看到他内心撼动了一下,他的双颊泛起一抹淡红。
『他们曾经来过巴黎--』他低低地说:『她不是什麽女生,这个怪物,她是个小娃娃吸血鬼。』
後来说了什麽我已记不得了,也许我试图解释自己的胡作瞎搞,也许我坦承自己的大错特错;也许我只再一次表明来访的目的,我的迫切所需;我唯一记得是彻底的颜面尽失。他带着我走出房子,走进等在外面的马车;他告诉我必须跟他一起去吸血鬼剧场。
『可是你不明了--』我说:『我不能去那里,我不能让他们看见我这副德性。你一定要叫马车停下来,你一定要按照我的话做。』
『不,你已经回来了。』他温柔地说着。我们已经走入巴黎的闹区,我看不见我熟悉的城市;这是一场恶梦,这个大都会呼噜呼噜的蒸气车,这条巨大的水泥大道;即使在工业革命时代,也看不到这麽可怕的肮脏和烟灰,而此刻,这个光辉之城市竟然是这副鬼样子!
我几乎不记得被他用力拖出马车,跌跌撞撞的在宽阔的人行道走着,他把我推向剧场的门。这是什麽地方?这个庞然大物?这是杜登波大道吗?我们走到下面的粗蠢地窖,里面挂满了哥耶、布鲁赫尔和波许最最血腥的复制画作。
最後,我饥渴的躺在砖造小屋的地板上,连大声咒骂都做不到。黑暗之中,来来往往的公共车辆和电车声在震动着,远处铁轮的轧轧声,一次又一次的穿透过来。
夜晚中不知什麽时候,我发现屋里有一具凡人 体,死去的血,冷的血,令人作呕的血,最最不该吮吸的血;躺在冰而潮湿的 体上,我仍然啜饮留下来的救命之泉。
而阿曼德就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站在阴影里,乾乾净净的穿着麻布白衬衫与黑色的羊毛长裤。他低低地说着路易斯与克劳蒂亚,表示将有一场批斗审判;他蹲下来坐在我旁边,一时忘记他的人模人样,忘记他是年轻小绅士,而坐在肮脏潮湿的地上。『你必须在大家面前,正式宣告,这件事是她做的。』这时,那些其馀同类,新的徒众,一个一个过来瞧我。
『找衣服给他--』阿曼德说,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他必须看上去体体面面的,我们失落的爵爷--』他告诉他们:『他一向衣冠楚楚的。』
当我恳求与伊兰妮、菲力或劳伦特说话时,他们全都笑了,他们全不认识这些名字。提到卡布瑞,他们更闻所未闻。
马瑞斯此刻又在哪里?在我们之间,关山阻隔迢遥千里,纵使法力无边,他能听到看到这些吗?
在高高的上面,在剧场上,尚有凡人观众,如羊在畜栏里,在木头地板、木头楼梯踢拖作响。
我梦见自己逃离这里,逃回纽?良,让时间恢复一切;我梦见土地,开罗那几天,我在清凉的土地里寻求庇护;我梦见路易斯与克劳蒂亚,我们
守一起;克劳蒂亚奇迹似的变成一个成熟美女,她开怀笑说:『你瞧,我到欧洲来就是来发现奇迹,找寻让我可以长大的秘方!』
我恐惧不安,唯恐再也不能离开这里,我会被幽闭,有如在圣婴公墓下饥渴的幽魂,我已经犯了致命大错。我浑身发抖,一边哭喊,一边试图和阿曼德讲理,那时我发觉阿曼德根本不在,如果他来过,他已很快又走了。我已陷入错觉与妄想之中。
那个受害者,那个缓和的受害躯体--『把它给我吧,求求你!』--而阿曼德说:『你必须按照我告诉你的开口说话。』
那是一群妖怪暴民的法庭,白森森的魔鬼大声谴责,路易斯绝望的哀哀讨饶,克劳蒂亚无言的瞪着我;我说着,是的,她是罪魁祸首,她犯了滔天恶行,是的;当阿曼德粗暴地推我到阴影下时,我诅咒他,他天真的脸容一如往常,光辉灿烂。
『你乾得不错,黎斯特,你乾得不错!』
我乾了什麽?作证反对他们?因为他们违背了古老法规?因为他们违背了集会的会长?但是他们了解什麽古老法规呢?我大叫路易斯的名字。然後我在黑暗中啜饮鲜血,另一个受害者活生生的血,不是我所期待痊愈的血,那只是一般的血。
我们又在马车里,车在奔驰着。我们驰过乡野,越走越高,经过老城堡来到屋顶上。克劳蒂亚的黄色血衫在我手里,我看见她在一个狭窄潮湿的地方;在那里,她被太阳烧化了。『把骨灰撒掉!』我说着,可是没有人去做。撕破的黄色血衣原来丢在地窖,如今我却抓在手里。『他们会撒掉骨灰的,对不对?』我说。
『难道你不要正义?』阿曼德问道。在风刮下,他把黑色毛披风裹紧了,他的脸因为刚 的杀戮,充满权威力量。
这跟正义有什麽关系?为什麽我抓着这个东西,这小小的血衣?
我从梅格能的城垛望出去,我看到城市来捕捉我,伸出长臂来拥住塔楼,空气中充满工厂的刺鼻烟味。
阿曼德静静站在石头栏杆旁边注视我,他看起来突然一如克劳蒂亚的年轻。我想起马瑞斯的话:要确定,在缔造他们之前,他们应该已拥有相当一段人生;绝不容许缔造年轻一如阿曼德者。悔之晚矣!在死亡中,克劳蒂亚没有说话,她只是注视周遭的这些怪物,好像他们全以异类的舌头在吱吱喳喳。
阿曼德的双眼通红。
『路易斯,他在哪里?』我问道:『他们没有杀他,我看见他了,他跑进雨中。』
『他们已去追他了--』他答道:『他反正注定要杀戮的。』
撒谎的人,却有一张唱诗班男童纯真的脸。
『阻止他们,你一定要,只要还来得及……』
他摇了摇头。
『你为什麽不阻止他们?你为什麽这麽做?为什麽审判?他们对我做的乾你什麽事?』
『反正已经做了。』
在风声咆哮里,传来汽笛尖锐鸣声。我迷失在思潮起伏里,迷失在……我不想去回忆。路易斯,回来!
『你根本无意帮助我?是不是?』我痛心绝望。
他身子向前倾,脸上的表情瞬息转变,一如许许多多年以前,好像他的怒火在体内烧开了一样。
『你,是你毁了我们全体。你,是你得到一切。你怎麽会认为我会帮你?』他靠近,脸容委顿狰狞。『你把我们变成杜登波大道上作呕的招牌,你把我们变成廉价故事的题材,客厅的笑谈。』
『我没有呀!你知道我……我发誓……这不是我做的。』
『你让我们的秘密引起瞩目,那个时髦的家夥,梅格能戴着白手套,魔鬼穿着天鹅绒披风!』
『把这些都怪我太疯狂了吧!你没有权利这样!』我驳斥着,可是我的声音结结巴巴得这麽厉害,自己也听不懂在说什麽。
他的声音大吼大叫,有如蛇的毒液往外猛吐。
『我们原有自己的伊甸园在古代公墓之下--』他毒信嘶嘶地说:『我们原有自己的忠诚与目标,是你用火焰狂舞的刀剑,把我们驱赶得一无所有。我们现在还有什麽?回答我。我们什麽也没有,只能彼此相爱;而对怪物如我们,相爱有什麽意义?』
『不,这不是真的,这些早已发生,你什麽也不了解,你从来没了解过。』
他根本没听我的话,再说,他听不听也无关紧要;他靠得更近,只见一阵黑色闪光,他的手已伸出,我的头猛退後;我看见天空和整个巴黎城市翻转过来。
我从塔楼顶直摔了下去。
身躯越过塔楼的窗户,继续往下摔落,终於跌在石头走道上。我的每块骨头与超自然肌肤,全摔成小小碎片。
後记: 夜访吸血鬼2
足足过了两年,我 勉强可以坐船到纽奥去。我仍然跛脚,仍然一身是疤;然而我不得不离开欧洲。在欧洲,我听不到有关卡布瑞的任何讯息;也听不到伟大有力的马瑞斯只字片语;无疑的,他已经对我作出判决。
我必须回家,而家是在纽奥良。那儿四季如春,那儿花开不谢;在那儿,透过从未中断王国之富的提供,我仍拥有上打的古老大楼;大楼里有腐朽的白色大圆柱,有倾圮的大走廊,足以令我漫步徘徊。
在十九世纪的最後年头,在拉发叶特公墓附近的老花园区,我住在自己所拥有的最好一幢大楼里,高大老橡树下,是我歇息安睡的好地方。
我点着蜡烛或油灯,阅读任何可以寻得的书籍。就像卡布瑞当年被陷在古堡的卧室,无处遁逃一般;只不过,这里没有家具,当看完的书从地上堆满到天花板後,我就换一个房间,如此房间一个换一个。偶尔,我鼓起馀力,找到图书馆或一家古老书店,去寻探新的出版品;但是,我出门的时间越来越少,放弃了许多定期刊物,却储存了蜡烛,瓶瓶罐罐,还有煤油锡罐。
我不知道什麽时候变成二十世纪,只觉得每样东西都越来越丑陋越黑暗,我所熟知十八世纪的古老美好,似乎只不过是某种空幻的概念而已;中产阶级以沈闷乏味的理念,在经管着世界,对古老统治下偏爱的声色之娱与奢靡之乐,全嗤之以鼻。
我的视野乃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