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3-04-19 23:00      字数:4803
  意思又是什麽呢?
  『我先前也问过你--』我说:『你究竟要什麽?真正要什麽?』
  『你!』他说:『你和她!我们叁个就在目前的岔道上结成一体!』
  难道不是我们投降於你?
  我摇摇头。我看到卡布瑞也同样表示出反弹於谨慎的神情。
  他并不生气,也没有怨恨之色,然而他再一次以欺哄的语调说:
  『我诅咒你!』听来的感觉,却有如他在朗诵一样。
  『在你击败我的这一刻,我提出这样的建议--』他说:『当你的幽冥之子反过来打击你,当他们来反抗你时,记住我的提议,记住我。』
  我内心深受震撼,比之在瑞诺剧场时,面对着尼克绝裾而去的感伤可怕结局,还更加震撼;纵使在圣婴公墓的墓穴,我也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此刻回到塔楼里面,我却尝到恐惧滋味了。
  某些怒火又在他心里燃烧,火势太强烈,他已无法控制。
  我看到他低下头走开,他变得小而轻,站在火炉前,手臂环抱胸前,思索着要如何威胁并伤害我。我听到他内心的话语,只不过这些话尚未在  间说出前,已经融散了。
  也许是蜡烛的蜡在烧融,也许是自己眨了一下眼睛,反正我的幻象受到干扰;就在心神微分的那瞬间,他的身影顿然消逝,或者说他试图消逝,我看见他如一道黑光似地飞跃过壁炉。
  『不--』我叫出来,对着某些我甚至看不见的东西冲过去,我抓住他了,依然是实体,正在我的掌握里。
  他的动作已经够迅速,但我更加迅速。我们面对面,站在地穴门口。我仍然只会说着最简单的否定字,反正我绝不让他就此离去。
  『不能像这样,我们还不能分手,我们不能这样含恨离开。我们不能!』我的意志力於决心骤然融化,我抱着他,紧紧的抱着他,他即挣脱不了,也动弹不得。
  我不在意他究竟是什麽,不在意他一面撒谎,一面想毁我的那一刻;也不在意他试图要征服我。甚至,我已不再是凡人,也不可能再成为凡人一事,我也不在意了。
  我只盼望他留下来,我要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是什麽,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然则,事情未必如他所预期,他的威力未必能超越我,他更未必能分化我於卡布瑞。
  但是,我仍然不会明白,他真了解自己的要求是什麽吗?对他自己所说那些纯真无邪的话语,他真有可能相信吗?
  即没有说话,也没有徵求他的同意,我带着他回到壁炉边的凳子。我又感到不安全,非常不安全;然而,不安全又待如何,他横竖非得跟我们在一起不可。
  卡布瑞不知在喃喃说些什麽,她踱过来又踱过去,披肩挂在一边,好像完全忘记我们也在室内似的。
  阿曼德注视着她,她转身面对他,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的,开口大声说话。
  『你找上他,你说,带着我跟你们一起把,你又说,爱我吧!你暗示自己有卓越的知识,有许多?秘;但是,你什麽也没给我们,除了谎言外,什麽也没给。』
  『我显现我的力量以增加了解。』他低柔的回答。
  『不,你只是玩弄你了解的伎俩罢了!』她嗤之以鼻:『你弄出一些图画,孩子气十足的图画,你从头到尾就只会玩这一套。你以最绚丽的幻象,引诱黎斯特到皇宫,只为了要攻击他。在这里,你们总算暂时休战,而你又做什麽呢?你只试图在我们之间,播下冲突不和的种子……』
  『不错,之前的幻象我承认--』他回答说:『但是,我在这里说的话可是事实,你已经瞧不起儿子对凡人的爱,瞧不起他需要亲近他们,更瞧不起他对提琴手的忍让。你也明白幽冥禀赋会促使那个家夥疯狂,最终将会毁灭他。你确实希望获得自由,跟所有幽冥子孙划清界限,你的想法瞒不了我的。』
  『哎,你看得太简单了--』她说道:『你看见,但是你并不明白。你的凡人岁月过了有多久呢?你记得凡人的任何事情吗?你所感觉到的,绝不是我对儿子的全部感情於挚爱。我爱他远超过任何一切,在我孤寂时,我的儿子乃是我的全部。对你所看到的,你根本不可以乱作诠释。』
  『恐怕是你的诠释有了问题。』他依然柔和的回话:『倘若你曾经有过真正渴慕任何人的感受,你当能明白,你对儿子的一切感受,实在是微不足道。』
  『谈这些话实在太无聊了。』我忐忑不安。
  『不!』她一点也不动摇地对我说:『我的儿子和我是真正的亲人。在我五十年的岁月里,除了我儿子外,我未曾见过比我更坚强的人。任何的隔阂,对我们而言都可以弥补修好。但是像你这样玩噱头一如玩火,如何能成为我们的一员呢?我想了解的最重要主旨是,你究竟有什麽可以付出?而这个付出又是否我们真正需要的呢?』
  『我的指引是你们需要的!』他答道:『你们  刚开始步上冒险旅程,而你们没有信念得以支持,你们没有指引是活不下去的……』
  『千百万的人没有信念和指引,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倒是你,没有的话就活不下去。』
  他流露出痛苦之色,他在受罪呢。
  然而她侃侃而谈,她的声音坚定而毫无感情,好像在唱独脚戏似的。
  『我有问题要问--』她问答:『有些事情我必须理解。缺乏某些哲学的依循,我  活不下去。不过我所谓的哲学,於信仰、上帝或魔鬼什麽的无关!』她又开始踱起方步!一边说,一边视线抛向他。
  『我想知道,譬如说吧,为什麽美丽得以存在?』她问道:『为什麽自然状态得以维持不变於巧妙再现?我们狂乱的生命,於这些激励启发的事,究竟有什麽关联?如果上帝并不存在,如果所有这些事,并非一元化进入某个隐喻系统,那麽,为何我们能拥有此种象徵意义的法力?黎斯特称呼这是野性乐园,我觉得这麽说意犹未足。我必须承认,这种近似疯狂的好奇心--你可以随便叫它什麽,把我的心从人类受害者拉开,把我带进空旷的乡野,让我远离人类所有的创造,或许也将让我远离儿子,因为他仍活在人类的禁锢当中。』
  她走向他,此刻她的态度完全不似女性,当她直视他时,眼睛半眯,一副城府很深的样子。
  『这就是我在魔鬼之路上所看到的唯一灯笼--』她说:『你看到的灯笼又是什麽?在对魔鬼的崇拜於迷信之外,你真正学到了什麽?你究竟了解我们多少?我们为什麽会变成此刻的样子?回答我这些疑问吧!也许你的答案有些价值,话说回来,也可能一无价值。』
  他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丝毫没有掩饰他的错愕於惊讶。
  他的视线未离开她,只是显出纯真无邪的混沌迷惘,站起身子,他滑开了,很明显的想逃离她;这个炮声隆隆的精灵,使得他茫然失措。
  一片死寂笼罩下来。那瞬间,我兴起保护他的奇异念头;她所说未加修饰的话语,正是我有记忆以来,她习惯性的真正兴趣所在,其中尚含有强烈的轻蔑意味,她只顾及自己,对方的情势於心境,全置之不理。
  双方的谈话层次截然不同,卡布瑞所说的话乃是纯属她的层次;阿曼德不但面对一个障碍球,而去还被矮化了。他的手足无措更加明显,遭受她的连串炮轰之後还来不及复原。
  他转身走向石凳,好像想坐下来,却又改变心意走向石棺,走向墙角;然而这些实体似乎全在排斥他,他正在面对一场没有战场的战争。
  他惶惶然走出房外,走到狭窄的石头阶梯,然後又转身回来。
  他的思路受阻,或者更糟的说,他已没有思路可言。
  他的面前只有一些零乱的影像,一些单纯的实体在回瞪着他;诸如让钉铁门、蜡烛、火炉的火、巴黎街道的热闹於喧哗、街头小贩於他的包装纸、马车、交响乐团的混淆声音,还有一些芜杂可憎的字词片语,乃是新近  从书本上读来的。
  我不能忍受下去了,但是卡布瑞以严峻的手势,示意我不得妄动。
  地穴里,某些微妙的情势形成了,某些微妙的迹象产生了。
  在蜡烛的烧融里,在煤炭的哗剥声里,在火光的闪烁里,在老鼠的轻俏走动声里,变化出现了。
  阿曼德直立在拱门,时光似消逝而未消逝;卡布瑞远远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她的脸容因全神贯注而显得一无表情;她的美目虽小,却神采奕奕。
  阿曼德开始倾囊而吐,他不是在做什麽说明,他的叙说将指向何方也看不出来;就好像我们已把他切割而使他门户大开,所有的影像就像如血一般自行往外溢流。
  站在门口的阿曼德似只是个小男孩,他的双手放在背後。我知道自己的感觉,那是妖怪之间的亲密表白,相对於那种亲密的意乱情迷,杀戮时的魂销魄荡滋味是微弱的,甚至是可以控制的。他完全敞开心胸,那些令人目眩耳迷的画面全已不见,那些吟诗一般,装神弄鬼,纤弱的无声话语,也全都消失无踪。
  自始而终,这就是我所担心恐惧的源头吗?即使我已经察觉,也只好任由它去。好像,这一生以来,我所有的课程於教训,都必须藉由面对恐惧,不再逃避  能学到。如今,又一次的恐惧,终於再度打开我身上的厚壳,那麽,就让生命里再跃进些东西吧!
  不管凡人或非凡人的岁月里,一次亲密的谈话能让我如此惊恐,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第五部:吸血鬼阿曼德3
  阿曼德的故事
  秘室淡出。墙壁不见。骑马的人远远驰来,地平线那边,乌云密布,惊恐的尖叫声四起。一个褐发的孩子,穿着粗  的农家衣服,一直在奔跑,成群结队的游牧民族散开来。其中的一个抓住了孩子,把他丢在马鞍上,孩子拳打脚踢,拼命反抗,然而,马於骑马带走了他,带着他到天边海角。阿曼德就是这个孩子。
  这是西伯利亚南方的大草原,不过那时阿曼德并不知道那就是俄罗斯。他知道母亲、父亲,知道教堂、上帝於魔鬼;但是他不知道家乡的名字,使用的是什麽语言;也不知道将他带走的然是鞑靼族,更不知道穷此一生,他再也见不到家乡认识或深爱的一切。
  无边的黑暗,船只走动於喧闹,没完没了的昏眩於不适,加上恐惧於麻木绝望;渺茫无际的荒原,以及不可思议的建  。那正是拜占庭王朝之下,康斯坦丁堡的最後辉煌时代;五颜六色的怪异民众,奴隶拍卖广场上的喊价;所有这些陌生语言的口沫横飞,这些全球沟通的恐吓姿势动作,这些心怀恶意的敌人,包围在他身边,他即不能分辨区别,也不能寻求抚慰,更不要说逃之夭夭。
  岁去岁来,经历远远超过凡人一辈子的念头,阿曼德才渐渐敢於回忆过去那段恐怖的时光,回想那段可憎的历史於相关的名字,拍卖场上,那些拜占庭的官员很可能买了阉割了,那批伊斯兰女眷闺房的主人,只有更糟而不会更好,那群骄狂的埃及骑兵可能带他到开罗;如果他更强壮更美好些,命运大抵就注定如此吧!然後是语音柔软明亮的威尼斯人,穿着紧身长袜,天鹅绒紧身上衣,一群最最令人眼花缭乱的生物;身为基督徒却无视於他也是基督徒,他们彼此兴高采烈,谈笑风生的检查拍卖商品;而他只能默默站着,不能回答,不能哀求,当然更不怀任何希望。
  我看见在他前面的汪洋大海,浪涛翻滚的蔚蓝爱琴海和亚里亚海沟;看到他的昏眩不适,也听到他发出不想活下去的郑重宣誓。
  威尼斯的摩尔式风格宫殿,在闪亮环礁围成的海面高高耸起。他被带去的房屋里,有无数打的秘室,天空的光亮,仅仅自围上栏杆的窗隙,偶尔偷溜进一瞥。其他的孩子以奇特柔软的口音,也就是意大利语跟他说话,他认定那无非是恐吓或是欺哄。不管他的恐惧於迷信,也不管他自己的坦诚认罪;他一定是有罪的,否则为什麽会陌生人一个换过一个?在这个大理石於火炬高燃的迷宫里,每一次秘室打开,每一次有不同的新画面;在每一次不同的柔情之後,他就屈服於相同的仪式,屈服於相同无法理解,而最终是残酷的欲念於蹂躏。
  终於到了那一个夜晚。在经历夜以继日的拒绝顺从後,他饿火中烧,浑身酸痛,但他坚决不肯再跟任何人说任何话;於是他又被推进一间秘室的门边。跟从前一样,从被锁禁的黑暗房间拉出来,他全身污秽而双目如盲;站在那里接纳他的生物,个子高,穿着红色的天鹅绒,脸庞瘦削而几近发光;他凉飕飕的手指,温柔的触摸他;半醒半梦间,他看到钱币在手上交换,他没叫出来,那是一大堆的钱,好多好多的钱;他又被卖掉了,而买主的那张脸,是如此光滑,好像是戴上面具一样。
  在最後一刻,他忍不住大叫了。他发誓一定顺从听命,他绝不再反抗,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