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丁格      更新:2023-04-19 22:59      字数:4760
  够给予的孝心方式,也只有金钱。
  在萧金贵的帮助下,我在电缆厂兼了一份清洁工。每天早上六点至七点,中午一点至两点,下午五点半至六点半,三个时段打扫厂区走廊、院子及职工生活区的卫生,同时冲洗大厂房“24 24坑位”的大厕所,月薪七百元。
  这的确是一件恶心的差事。那些苍蝇、蛆、烟头、卫生巾、塑料袋、钥匙、小刀以及芹菜、土豆、辣椒的混合呕吐物全部沤在尿液中、屎渍上,我得将它们冲进下水道。这些黄的、黑的、白的、红的污秽常常让我恶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最可恶的是,被我冲洗得窗明几净的坑位,不久又会堆满偏道的屎,渗出的尿,落红的卫生巾,恶臭的呕吐物,它们的制造涌现永远没有尽头!我相信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如此年轻的大学生,像我这样清扫着以民工为主的厂区厕所。当然,在这儿唯一的好处,就是每天下班之前,能够在空荡荡的厂区厕所内免费冲凉。
  刘义曾经强烈反对,萧金贵也是,杨帆更不例外。
  刘义甚至骂过我:“想钱都想疯了!”当我表达的确很缺钱的时候,他成功地怂恿我去赌了一次,但还是输了四十块钱,他对此就表示爱莫能助了。毕竟他赢钱也不容易,花钱又太过奢侈,总不可能每月给我七百元吧。
  萧金贵的意思是让我去做另一份工作。他认为这两份工对我来说都是大材小用,事倍功半。但放眼四顾,在梅村这个以小作坊工业为主的地方,新手根本找不到超过一千五百块的工作。梅镇倒是有,但萧金贵知道,我离不开女友“吴双”。
  杨帆也反对过。她说我们两个人,加上以后生下的小孩子,一个月八百块也够用了,何况我们还能写点稿子挣钱。其实她也明白,钱永远没有够的时候,何况我们的确很需要钱,在任何一个方面。被杨帆逼得无可奈何的时候,我将杨母生病的消息,转接到自己母亲的身上。杨帆听后变得十分理解与支持,并提出她也得干些什么,但除了写她的稿子,恐怕没有办法做其他的事情。
  八月,生活清贫、幸福而又安全。
  梅镇没有任何关于杨帆的通缉,梅城也没有。陈菁的“救平会”因暑假的到来而偃旗息鼓,赵大爷也一直待在四川老家,虽然整日以泪洗面,身子骨倒还算硬朗。火车站的乘警已经不再一一对照杨帆的照片,报道的热闹期已经过了,通缉令上的悬赏稳定到了十二万元。大方位的海底捞针人民警察耗不起,这不过是一件普通杀人案,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干。
  八月上旬的时候,萧金贵帮“吴双”找到了一份家教。那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碎碎地扎了八根小辫子,性格挺文静,学习也很认真。小学五年级的语文和英语,每天三个小时三十块钱,杨帆也轻松乐意得很。此外,作家小姐又在本地报纸上发了几篇文章,所以八月毒辣的阳光,于我们开始有了阳光灿烂的味道。
  刘义和肖晓萍还没有整出儿子,关系似乎有些紧张。但肖晓萍仍然朝我家跑,她对杨帆肚中的孩子喜欢得很,弄得她好像不会生孩子似的。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几乎每隔一天,肖晓萍就会捎来奶粉、摇篮、背带、童装之类的玩意儿,估计等儿子出生的时候,我这当老爸的就可以不花一个子了。
  八月中旬的时候,杨帆草拟了一套《夫妻积分条例》,并成功地强迫我在《女人日记》上签字、画押。在这套充斥着“女权主义”的制度下,杨帆采用的是“科学量化标准”,比如我煮一次饭可以得三分,洗一件衣服两分,上一天班五分,读一本小说三分,讲一个笑话一分,为她的舞蹈鼓掌两分。当然,这些积分是可以向杨帆提出消费请求的,比如点一首歌会扣去十分,牵一次手用掉二十分,接一次吻花销五十分,积分超过了五十,用杨帆的话就是:“让你睡回床上,我给你来个全方位高品质的按摩!”
  杨帆倒是诡异地给我提过,说积分超过一千二会有特别大奖,但我这人没多大耐性,猴急猴急的,哪天不牵杨帆的手,哪天的生活就没有味道。直到有一天我被“全方位高质量”的字眼诱惑得不行,就一气儿把家里的干净衣服全部洗了,又接着给她讲了无数条笑话,辛辛苦苦地挣到了一百零三分。等我舒畅地躺在小床上,杨帆刚腆着肚子给我按摩了几分钟,突然间就笔直地倒在了我身上!当时可把我吓傻了,我赶快蹦起来去喊肖晓萍,说快快快,“吴双”早产啦!结果倒是虚惊一场,等我带着人奔回小屋的时候,杨帆已经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只听她向我们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刚才只是有点晕,现在没事了。”为此肖晓萍没少骂我狼心狗肺,我也觉得自个儿也太色迷心窍,于是《夫妻积分制度条例》也就不了了之了。
  有了肖晓萍、萧大嫂、萧波以及那个小姑娘的造访,小屋变得越来越热闹,我常常能在下班回家时,听到她们的笑声。萧金贵夫妇的为人无可挑剔,有的时候,有的心事,我已经开始避开刘义而向萧金贵倾诉。
  陈四偶尔也给我们送些鱼虾过来。他特别明事理,知道自己在我心中是一副“淫人嫖客”的形象,鱼都选我在家的时候送来。其实我觉得陈四人也不错,虽然他长得有些猥亵,又戒不了赌博与嫖娼,但与陈四待在一起时,我总感到一种很平易、真诚的感觉。
  夜里,我与夏雨偶尔发发短信,聊聊每天发生的琐碎事。有好几次她都向我抱怨那个变态的副总经理,但随着我这边平淡消息的日积月累,她叙述他的口吻,慢慢地走向了一种妥协。
  更多的时候,我躺在硌人的地面上,听着杨帆的呼吸声,疲惫的身体常常会变得心猿意马。隔壁夫妇咯吱咯吱的摇床声更是令我面红耳赤。这个时候,我就只能靠回忆夏雨来打发躁动的时光。
  我与夏雨相识在学校操场。那段时间我对梦想、生命及爱情充满迷茫,从图书馆看完书出来,总要到操场跑上几圈。想是老天的确有成人之美,就在我冲刺第八圈的时候,横穿出一个姑娘,两人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起。搁平时我说声“对不起”也就走了,但那天奔跑之后的我特神清气爽,把她扶起来后就随便聊了几句。没想到这一聊,就聊出了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
  在打动芳心之前,我和夏雨的交流主要是在网上。等在QQ上熟络、热乎、暧昧后,我们才第二次见面。那晚上我请她吃的是串串,随着一串串肉片下肚,我们交流的氛围也变得越来越融洽。此后我就敢壮着胆子约她跑步了,夏雨跑步的姿势特优美,但速度就不敢恭维了——我八圈跑下来,她才跑了四圈,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另类的默契。再后来夏雨买了手机,我就整天和她发短信。真不知道平时一副懒洋洋的德性怎么能够冒出那么激情四射的火力,我们一个月要发一千多条短信,每条都还是满满的七十字。
  再后来就是散步、牵手、礼物、拥抱、玫瑰、接吻。再再后来便是“无间甜心煲”了,两边都把扬声器开着,一边做事一边聊。甚至有的时候,我还能清晰地听到她室友们的悄悄话、水龙头声以及窗外汽车的轰鸣。总之“电话粥”让我们的爱情如漆似胶,那段时间我写作的灵感,全靠了夏雨那部粉红色的“波导女人心”支撑。
  我们一起去过朝天门、解放碑、观音桥、缙云山、歌乐山;进过图书馆、游泳池、溜冰场、自习室、报告厅、电影院。我们坐在草坪上大聊特聊,躺在操场上仰望月色,或是我背着夏雨围着足球场跑两圈。如此下来,美人鱼夏雨变成了小企鹅,而我这只大猩猩,不久变成了一只瘦兮兮的小猴子。
  我曾把女人比喻成一杯酒,而男人都是上帝派来的品酒者或调酒师。因为一开始我就眷恋上了杨帆这瓶X。O,所以喝夏雨这瓶茅台的时候总是感不到满足,以至于忘了细细品咂茅台夏雨的味道。但等我失去茅台夏雨得到X。O杨帆时,我才明白:洋酒不一定比家酒香醇。茅台夏雨的芬芳,在日积月累的发酵后,散发出独特甘醇的气息,令我魂牵梦萦。但我现在这水平至多也就喝瓶啤酒,况且我已经侥幸喝上了X。O杨帆,夏雨这瓶茅台,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品尝半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是用舌尖与心灵的触觉,在空洞的岁月里一一回味那飘过岁月的醇香。
  我想念你,国酒茅台。
  日子平静地朝前推移,一切相安无事。九月大致发生了如下事件。
  一,我给杨帆买了一只杂种小狗,黑黄白三色相间,半顺半鬈的毛发。但它那双眼睛仿佛永远含了汪秋水,加之叫的声音也挺秀气,故而也博得了杨帆的芳心。“此小狗”让我们想起了“彼小猫”,不知道它在王大娘家中过得怎样。于是,狗随猫叫,也唤“活着”。
  起初“活着”很不老实,总觉得“公狗志在四方”,常常趁我开门的时候一下蹿出去,非得等到肚皮扁完了才肯回来。后来有一天晚上它伤痕累累地敲开门,左后腿都跛了。杨帆小心包扎后,“活着”休养了几天终于康复,但打死它也不肯再出去。到现在这只小狗整天在十平方米的小屋中转悠,等撒尿拉屎的时候才出去两三分钟,搞掂之后又立马飞奔回来。杨帆还自作多情地以为她的善行感动了它,小狗许是眷恋上了她。其实我估计它肯定在外面得罪了一只大狼狗,或者与萧金贵家的德国牧羊犬成了情敌亦未可知。
  二,刘义与肖晓萍去了趟梅城妇科医院,本是想检查出点值得喜庆的消息,结果那医生肯定地告诉他们:没有,而且永远不会有。
  原因出在肖晓萍身上,不孕。刘义气得龇牙咧嘴,把肖晓萍揍得鼻青脸肿,肖晓萍最后借宿到我家。为此我不得不搬过去住了三四天,劝了刘义好几次,但他就是倔脾气:“不能生娃,拿来有屁用啊!你想让老子断子绝孙吗?”
  我无话可说。不久,在刘义的干涉下,肖晓萍彻底下了岗。还是萧金贵好,他将肖晓萍介绍到他叔叔的针灸医院当保姆,包了吃住,一个月还有八百块钱的工资可拿。
  刘义与肖晓萍彻底分了手。
  三,萧大嫂出了车祸,乘鹤西去。
  车祸就发生在离小屋三百米远的高速路入口。那天她牵着萧波横穿高速路来拜访我们家杨帆及小狗。一切发生得都那么戏剧,萧波莫名其妙地跌倒,一辆货车高速而来,萧大嫂条件反射地将儿子推向了路边,自己却被碾成了肉饼。
  赔多少钱已经不再重要,萧金贵哭得呼天抢地,死去活来,真看不出平时总是憨厚大笑的他会流那么多的泪水。萧波还不太懂事,那天他不知从哪儿找到一包香烟,一个人躲在棺材背后模仿大人的样子抽。被人找到时他的嘴里滑稽地塞了三根烟,烟雾将他呛得够呛,萧波睁着一双黑眼睛自豪地看着他爸爸。萧金贵气得给了萧波三巴掌,抽得他把哭声都给咽回去了,帮忙治丧的肖晓萍连忙将萧波带了出去。
  葬礼是按照基督教方式搞掂的。梅村的本地人大多信仰耶稣,萧金贵曾经也带着普世济人的表情要我入教,那虔诚的样子与高谈阔论时事军事的萧金贵简直判若两人。接连好几天,萧金贵沉溺于悲怆之中,同样悲伤的还有肖晓萍和杨帆。特别是杨帆,她竟哭得泪如泉涌,好像萧大嫂就是她的亲姐姐——当然,萧大嫂待她几乎如妹妹一般了。
  萧大嫂的死让我对那条横穿高速路的人行道充满畏惧。每天下班回来途经公路的时候,我都会站在那儿等待良久,直到最近的一辆汽车离我少说也有五百米远的时候,才快速地奔跑过去。每当站在那儿,我似乎就能看到萧大嫂的灵魂,我与她不熟,但我仍然能够感受到她死去时的场景。在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完成了生命最原始的交接仪式。杨帆有两三天都没有咽下饭,人高马大的萧金贵竟然住进了他表叔的医院,成了肖晓萍照顾的病人。
  四,与肖晓萍分手后的刘义,开始了声色犬马的淫乱生涯。每个星期一及星期五晚上,陈四的农用机车都会将他带往邻镇文化宫。在那里有一支九流文艺团做“例行”的“文艺表演”。除了与这十多个文艺团的“演员们”过从甚密外,梅镇镇尾有一个红灯区也是刘义与陈四常去的地方。
  甚至有一天,刘义将一个名叫露露的女人带回了梅村。这个妓女将自己涂抹得姹紫嫣红,天天陪着刘义在无须男子的茶馆打牌。刘义竟然把她支配给当天输得最多的人,故而露露被那些输得一干二净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