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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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格 更新:2023-04-19 22:59 字数:4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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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警官最后告诉我:“希望李先生多配合我们的工作,一旦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请你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我口是心非地答了声“没问题”,便与他们分道扬镳了:我朝着家的方向跑去,而张警官则带着四个手下,在日渐接近凶手杨帆中,晨跑。我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只有朝着家的方向,机械而沉重地奔跑。跑着跑着,我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滨江路是全高速公路,双向独立行驶,车道与人行道间隔了花草与低墙,行人无法横穿而过。然而,每隔三四千米,设置了一条一米多宽的简易步行道,我就是顺着下一个步行道通往另一边,开始往回跑的。
找到她却出奇的容易,杨帆正安静地坐在下一个横跨道的台阶上,用手抚弄着膝盖上的伤口。通道上满是人尿狗屎,臭气冲天。在虚惊了一场之后,我们终于重逢了。稳了稳心神,我又拉上杨帆继续朝前亡命飞奔。只跑了一会儿,天就彻底地亮了起来,亮到已经能够远远望到前面大桥上银白色的雕塑。杨帆累得几近休克,只见她跪倒在花丛中,气喘吁吁地对我说:“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小峰,我不想被枪毙,你干脆把我扔下去吧。”
我当时急得满头大汗,虽然我也十分疲惫,但不知是什么力量,让我迅速而有力地背起了杨帆,向“避难所”奔去……
然而等待我们的,是更为巨大的残酷。
杨帆软绵绵的乳房,让我更加面红耳赤。江中一艘巨轮驶过,迎面又跑来两位晨练的老爷爷,见了我们就问:“怎么回事?这小兄弟是不是遇到车祸了?”又问:“要不要打120?”还有的说:“我帮你背背吧?”甚至说:“要不要我叫那边跑步的警察?”我只得喘着气回答他们:“没事,没事,我弟弟间歇性羊痫风,歇一会儿就好了。”
没想到他们却不依不饶,继续问:“那你怎么还背着他跑?”我只得向他们“解释”说:“我弟弟这病很奇怪,发病的时候要背着跑一会儿才能好!”谁知他们仍然很热心地说:“那让我帮你背吧?看把你累的。”我哭笑不得,还得礼貌地说:“谢谢了呵,不过我弟弟只服我一个人背!”他们失望的“哦、哦”两声,还问:“那我陪陪你们吧,要不要我帮你拿衣服?”边说边随我一同跑了起来!弄得我最后不得不放弃文雅,大声骂道:“给老子滚,你们烦不烦?”
有一辆救护车奔驰而过,背上的杨帆打了一个寒战。一路狂奔,快到旧工厂路段时,我们又遇到一位交警骑着摩托巡视,我们怕得都低下了头。最后,我们终于还是出了滨江路,进入废弃工厂大门,在破铜烂铁、断垣残壁中飞速行走。刚要出得侧门,却看到那两棵榕树下,坐着两三个闲汉。而不远处的空地上,老奶奶们正在挥剑晨练。附近小区的人们陆续来到这片小广场,他们大声地讲着话,开心地遛着狗,大口地喝着茶,然后支起牌桌,麻将声就哗啦开来。在这些闲人懒汉退休工人之中,我认识好几位,其中开赌局的就是隔壁的王大娘。她们成天唠叨,小心经营着茶馆的小本生意,最爱谈论是非曲直,往往清晨的猫叫后,就能听到她们扯破嗓子的大声叫骂。
不能出去。得等到晚上。
饥、渴、困。
昨晚才七点钟我们就早早地吃了晚饭,那时我们的心在路上,胃口不好根本就没吃下多少东西。之后是漫长的行走与兴奋,接着又在江边玩了一夜的石子,然后是胆战心惊的奔跑、惊吓、受伤。现在恐惧消减了,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饥肠辘辘。伸手摸摸干瘪的肚子,它像一张鱼网般,镶进了我的后背。而旁边的杨帆则不停地舔着口水,对我说:“小峰,我快渴死了!”我无力地拉着她的手,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这时候我开始憎恨自己源源不绝的热气与滚滚而下的汗水——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那干皴的舌头,去舔舐身上所有的汗孔。
大约过了一小时,杨帆坚持不住了,她看着我发干的嘴唇,心疼地建议道:“小峰,不用管我了,你先回去吃东西吧!”我自然没有答应。我知道自己贸然从这废弃工厂走出去的后果:那些正义感超强的老工人们立马就会谈论,然后叫来警察,接着逮捕杨帆,最后枪毙死囚!
然而饥饿感不断撕咬着我的肠胃,企图将它们拧成一条麻绳,以期榨出更多的营养。杨帆的嘴唇已经从红到白,至青,至紫,然后又是惨无血色的枯白,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水分,就像一张阳光下的卫生纸——我们真的饿了。
早知如此,我为何不带两包方便面,买上两瓶矿泉水?或者至少我们也该在磁器口喝一肚子江水,塞一肚皮油菜花啊!江水的浪漫、古镇的风雅令我们作茧自缚,我们躲在离食物与家最近的位置,无可奈何地“享受”着饥饿、口渴以及疲惫。
还真亏杨帆这时还有力气说话,她继续问:“那我们回滨江路吧?到古镇上买点喝的东西?”——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我已经没有力气走那么远的路,更别提再走回来。当然,把杨帆一个人留在这随时可能坍塌的工厂,也是我所不愿意的。喉咙火辣辣的干痛,我只能用疲惫的眼神回看杨帆,告诉她这样还是不行。
不知又过了多久,杨帆伏在我的身上,睡着了。或许她已经饿晕、渴死了,我亦未知。现在杨帆已经扑在我身上一动不动,我潜意识里伸手探了探她微弱的鼻息,然后轰然倒在她的背上,睡了过去……
梦境的繁冗与尖锐似乎让我睡过了不少时辰,等我以一种短暂的清醒醒过来时,见那边老奶奶们舞剑仍没有消停的样子,推想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十点。吞了半口浓稠的唾沫,又探了探杨帆的呼吸,她的脉搏已经非常的虚弱。我知道她的身体,我明了她的虚弱,我生怕杨帆马上就会死去。但我,却又莫名其妙地睡着了。睡眠中脑子在深渊中艰苦跋涉,有一会儿,我甚至希望自己马上死去;又有一会儿,我似乎听见有人建议道:“出去吃东西吧,不用管她!”最后模模糊糊中又仿佛听到了赵一平的声音,他用嘲笑的口吻讽刺道:“你忘了我们的野餐了吗?”
也许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榕树下打牌者的吆喝声将我从错乱的梦中拖离出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口干舌燥。杨帆的小脸在我怀里扭曲着,惨白得无一丝血色,只见她的睫毛不断打着颤,青色的血管从额头横亘而过。
我轻轻地扬了一下手,杨帆就醒了。
她用嘶哑的声音问:“小峰,几点了?”
“十一点钟!”
“我们闯出去吧。”杨帆有气无力地说,“只要有饱饭吃,什么危险我都不害怕了。”我伸手遮住了她的口,说:“先不要冒这个险,走,我们四处转转看!”
这是一个荒弃了十多年的旧式纺织厂,共有八间大厂房。我们所处的侧门在最左边,往右过去依次还有三间大屋,从中央大堂垂直往外,又有四大间。环眼四顾,绝大部分的房梁都被凿空了,破墙断瓦上有蜈蚣、蚂蚁和老鼠。往外的房间内,砖头下压了一具蛇骨骸,约莫是被突然坍下来的砖块砸死,有许多年了。
我们从最右边的房子里找到一个水缸,但里面长满了青苔,而且旁边还蹲着两只讨厌的蛤蟆,正无所事事地向我们敌意张望。拨开一堆石灰粉,我们找到一个肮脏得变了形的铝盆,里面装了几撮老鼠屎。此外,在大门进来的第二间大屋里,立着两棵拳头粗的桑树。
我摘下一片肥嫩的桑叶递给杨帆,她迷惑地看了看我,立即张嘴吃下。等她从皱眉的咀嚼中回过神时,却见我在那儿有条不紊地吸吮叶柄上的白汁,她柔弱而郁闷地给了我一记粉拳。但不管如何,在这种苦涩得令人作呕的液体里,我们看到了一丝安全活下去的希望。
透过房顶沉陷的地方,我们能看到逐渐高悬的太阳,巴掌大的天空下偶尔有鸽子飞过。我最终还是忍着恶心捡起了那个铝盆,用沙磨、用水洗,然后用桑叶抹、衣服擦,之后再从石缸中舀出一盆水,用砖瓦支起一个灶,四处寻来几块木头,燃起了火。我负责把衣服浸了水,去吸引腾腾而起的浓烟,而杨帆则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添柴加火。火光映出我们红彤彤的脸庞,反射出我们亮堂堂的心情,燃烧起我们强烈的生存欲望。终于,在我俩眼巴巴的伺候下,水嗞嗞地冒起了白雾,不久就欢快地翻滚起来……
喝下两口开水,我们的灵感深受启发。与其说我们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境地,不如说我们掉入了一种野外求生的快感。杨帆还在为之前吃下的两片桑叶心有余悸,只听她不无忧虑地问我:“小峰,我要是变成蚕了怎么办?”我刚准备说出“破茧成蝶”的比喻,近处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猫叫。循声找去,我们在第三间厂房发现了一窝毛茸茸的小猫——三米开外,一只母猫正叼着一只血淋淋的鸽子向它们走来。
狂喜之下,我掷出一块石头,巧妙地击中母猫的前蹄。母猫一声哀鸣,扔下鸽子逃开了去。我走过去捡起那只鸽子,上面还有一些热气,勉强可以进食。正当我举起它对杨帆自鸣得意之际,那只疯狂的母猫,突然瘸着腿向我恶毒地扑来。我被它那怒发冲冠的样子吓得直起鸡皮疙瘩,竟站在那儿怔住了。杨帆大声尖叫,慌忙中抓起一根木棒向它挥去……然而那只疯猫根本不按章法出牌,它急于保护自己的孩子,张牙舞爪向我扑来时,正好撞在杨帆钝重的木棒上。只听“啪”的一声,母猫吐出几颗白森森的牙齿,然后便见它满口浓稠的鲜血,夹杂着唾液向外流淌。
猫见大势已去,疯狂的身体报复变成了悲恸嘶哑的叫唤,它将瑟瑟发抖的身体挡在小猫前面,像一面破旧的风帆。接着小猫咪们也跟着哭诉起来,杨帆放下木棒,拉我向屋外跑去……
在那个饿得枯肠寡肚的中午,我们分享了世界上最为鲜美的肉汤。这只鸽子拯救了我和杨帆的生命,然而,野猫们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正当我们吃得惬意非凡之际,里屋传来一阵巨响,烦躁的“猫合唱”戛然而止。等我们赶到事发现场时,猫窝上方的砖瓦已经倒塌,刚才还毛茸茸的六条小生命,加上那只被我们所抢所伤的母猫,全埋在了瓦砾之下。那只母猫顶在最上头,故而身体也被压得最碎,除了那双流着血或泪的哀怨双眼,它的整个身子已经变为一摊血泥。小猫们也惨相百出,它们在饥肠辘辘中,满怀幽怨地走向了意料之外的死亡。
在这场惨剧中唯一幸存的是一只小花猫。它太饥饿了,以至于它颤颤巍巍地爬出猫窝,去舔舐地上的血迹。我们进去的时候,这只小猫仿佛还不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了母亲及兄弟姐妹,只见它嘴里衔着一根鸽子毛,正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杨帆百般怜爱地抱起小猫,它敌意地“喵喵”大叫,对着母亲的尸体大声求救,但那位可怜的母亲一点动静也没有。等杨帆温柔地挠了挠小猫的脖子,它立马就变得顺从起来,干瘪的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叫声。我们将小猫带回火堆旁,杨帆撕下一小块鸽子肉给它,它就不顾一切地狼吞虎咽起来。
我和杨帆收养了小猫,为它取名为“活着”。这是一个怪异至极的名字,但小猫对此却敏感得很,每次杨帆在客厅里轻唤一声“活着”,它立马就能从卧室的床下钻出来,屁颠屁颠地朝厨房冲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对“活着”抱以巨大的同情与愧疚,虽然它母亲与兄弟姐妹的死与我们无关,但我们残忍地将鸽子带走,让它们死去的灵魂饥饿与仇恨。杨帆常常会为自己对母猫的那一击而愧疚万分,她以虔诚的方式忏悔着说:“如果我没打坏母猫的牙齿,或许它就能够将小猫们衔出来呢。”
我们更多的是害怕。
杨帆紧紧地抱着小猫,警惕地注视着房顶,生怕我们如那几只惨死废墟的野猫,葬身在寂静无声的世界里。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小广场上的人们陆续散开。短暂的静寂之后,遛狗的老人们又出来了。那些不同体态的狗,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里乱伦,它们不负责地发泄着身体的欲望,从不顾及自己的种子将会播进哪只母狗的肚子。有个老头对两只小狗哈哈大笑:“嘿,财财,你搞错了,旺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