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丁格      更新:2023-04-19 22:59      字数:4744
  来的却不是警察,是隔壁的王大娘,她向我借三个鸡蛋。虚惊一场!
  我回来打开衣柜,掏出棉絮,但见杨帆左手持着咖啡,右手捂着小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等好不容易将咖啡吞下去,她扇着舌头向我埋怨道:“怎么这么烫啊!”于是我俩会心地笑了起来,但马上又觉得这样的笑不合时宜,沉稳下来后,我问她:“今晚吃什么?”
  那一天晚上,杨帆“因地制宜”地炒了两个小菜,外加一碗紫菜鸡蛋汤。菜的味道格外鲜美,假如不是包围着悲恸与难堪,我甚至会忍不住鼓起掌来。后来我躺在客厅沙发上睡,杨帆过意不去,告诉我说她白天已经睡过了,想到客厅看通宵电视,要我睡卧室。但那双浮肿的眼睛出卖了她,我执意要求她睡里面。
  然而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赵一平火化。我扶着赵大爷,眼睁睁地看着最熟悉的生命变成缕缕青烟,走向了真实的虚无。越过焚烧炉,我似乎看到赵一平挣扎着复活过来,他的躯体在火中嗞嗞作响,他拼命地敲打着铁门,乞求人们放他出来——但没人相信他还活着。我仿佛看到赵一平的灵魂在火葬场上空盘旋,他对着他爷爷努力大喊,但是赵大爷沉溺在悲痛之中,根本没有理他。然后,赵一平飘走了,飘进狂怒的台风,辗转成为大风、中风、小风、微风,最后无声无息的化为一缕微不足道的空气……
  之后我找了法律专业的朋友,向他旁敲侧击地探讨了诸多种可能,但从他那儿得出的判断是:只要没有铁定的证据,照这种情况下去杨帆只可能“九死一生”。我还不死心,又怀着侥幸心理去了趟专门小组,认真地询问了此案的诸多事宜。其间我一边痛心疾首地倾听,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句:“你们说那肖云霞,会不会是凶手自卫时不小心刺伤致死啊?”没想到一刹那,四五个人同时向我投来异样的眼神,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绝对不可能。”我刚想与他们辩论与解释一番,总负责人刘主任沉着脸对我说:“李小峰,不准在这里开国际玩笑!”于是我只得失望地闭上嘴,彻底放弃了从法律上为杨帆申冤的可能。
  中午的时候我请赵大爷、赵二叔吃了一顿,下午又被李老师叫去组织了赵一平的追悼会。奔波忙碌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家中,桌上已经摆出了三碟小菜。杨帆正趿拉着我的男式拖鞋,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电视。见我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了我一些问题,但语调小心翼翼,似乎我昨晚的冷漠已将她遍体灼伤。
  我一一告诉她:“赵大爷哭晕在火葬场,被送进了医院;学校表示虽然事发在校外,但因赵一平的表现与家境,愿最大限度地支付赔偿金额;专门小组派了人长驻公安局,据说教育部对此事很关注;大街小巷上贴满了‘犯罪嫌疑人’的照片,通缉令上对她的行为进行了歪曲,提供有效线索者,将获得一万元人民币……”杨帆认真地听着,一脸的平静,似乎一个白天的思考已让她心中波澜不惊。在我说出一大串与她有关的消息中,她只是用“哦、啊、嗯”或者皱眉来表示已将我的叙述听了进去。
  饭毕,杨帆煮了个鸡蛋消肿块。当鸡蛋滚过她乌青的额头时,我这才意识到,杨帆也是受害者。然后,杨帆郑重其事地要求我到卧室去睡。我仍然没答应,一再坚持让她睡里面,没想到杨帆突然走向门口,拉着门把向我威胁道:“小峰你进不进去睡?你不进,我自首!”
  ——从来没有一个女孩,用自己生命的危险来屈降我的彬彬有礼。
  我陪她看了一会儿电视,偶尔对剧情肤浅地点评两句。对死掉的赵一平,我们缄口不提——事实上,这已成为影响我们情绪波动的巨大开关。印象中的杨帆是一个积极乐观的女孩,她的笑就像阳光一样灿烂、温暖。有一次文艺汇演她不小心从舞台上跌下来,观众嘘声不已,就连她的授业恩师也大跌眼镜。那晚我和赵一平陪她在校园走了好几圈,虽然过程里杨帆掉了好几次眼泪,但等我们两兄弟变出一个戴着围巾的圣诞老人时,她又能咧着嘴对我们笑了。这个晚上,杨帆浅淡地笑了几次,虽然还是憔悴万分,但多少有些积极的因素了吧。
  现在应该交代一下我的住房了。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除了卫生间有扇单薄的木门,其他地方全部通体相连;卧室里有一台破旧的电脑,不能上网;客厅内有一台二手彩电,频道挺多。其他的各类设施倒也齐全,小两口居家马马虎虎还凑合得过去。但作为孤男寡女,特别是曾经的我对杨帆“心怀不轨”,而她现在困居小屋且倍感脆弱,这多少有些尴尬。当我躺在自己床上时,刻意地闻到了她身上留下来的芳香,不禁心神俱醉,回溯到两年前牵手时的心动场面……
  “卑鄙、下流、无耻!”一个声音不断地拷问着我。“你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对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想入非非呢?”我扇了自己两耳光,但仍感躁动不安。杨帆的体香就像一支“烈性催情剂”,将我所有的身体欲望与爱情隐秘都勾引出来了。我躺在温软的床上,身体就像着了火般失去控制。我对自己捏、掐、咬、捶、打,试图让自己走出色欲的诱惑,去理智地面对今后可能的生活:
  两个月后,我将以低劣的成绩大学毕业——这倒无所谓,我原本打算放弃这张文凭,用几年的时间为梦想打拼,然后以文为生。
  但现在呢?杨帆将虚弱的生命交付给了我,我该怎样帮她渡过难关?我是不是也走向了犯罪的道路?如果杨帆愿意,我也许能够与她远走高飞,但我的梦想、我的父母、我的责任、我的前途怎么办?更可怜的是杨帆,她最爱的人是赵一平,却不小心失手杀死了他,她侥幸能苟活下来,却永远无法走出内心的痛苦与愧疚。
  就这样模模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全部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二十二年来赵一平的音容笑貌,掺杂着他在荷花小区临死的场面,混乱不堪地搅动着我那即将崩溃的大脑。但后来还是在梦中与杨帆相会了,她在梦里向我乞求,要我救她,但我实在无能为力。再后来,我还是无耻的梦到了她的双腿,她的小腹,她的乳房……然后,在痛苦的梦境里,我与她发生了暧昧的勾当。
  窗外的一只猫依然每天悲恸地叫着,每一次都将我从熟睡的梦中惊醒,像陌生地来到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只有猫们凄厉而单调的叫唤。
  我有起夜的习惯,被猫吵醒后我忍不住去上厕所。客厅里的电视没有关,在一闪一烁的雪花中,杨帆蜷曲在沙发上,犹如一只流落冬天街头的可怜小猫。但见她的小脸苍白扭曲,大概正挣扎在一个可怕的噩梦里——可怜的姑娘!在那一瞥的同时,我也看到了她白皙肚腩上精致的肚脐,我那件白色体恤在她身上不断攀爬,露出了粉红色的文胸。一时间,我真想扑过去抱起杨帆,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里,虽然我不能为她呼风唤雨,但我愿替她遮风挡雨。
  当然,我只能忍着色情与怜爱的诱惑,匆匆地走向厕所。
  第三天上午,我陪赵大爷到荷花小区六楼收拾赵一平的遗物。
  房间里大部分的地方都被那场斗殴搞得乱七八糟,少数一些角落,残存着杨帆精心布置的杰作。赵大爷对一平的所有遗物有着迷恋式的疯狂,他翻找着整个小屋中的蛛丝马迹,将任何与赵一平有关的玩意儿,甚至包括没来得及洗的袜子,全部纳入囊中。我本想趁机替杨帆拿几套换洗的衣裤,但当我刚刚假装无意地拾起一条连衣裙时,赵大爷突然疯狂地抢了过去,并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将它撕扯得支离破碎。然后摸出打火机,一边烧掉与杨帆有关的所有物品,一边对其祖宗十八代破口大骂。
  在赵大爷疯狂的焚烧中,唯一幸存的是一张我们三人的合影。照片上的杨帆爬在一棵黄桷树上,我和赵一平则站在树下搭着肩,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赵大爷将照片拦腰截断,我和赵一平搭肩的那部分,他放进了上身的荷包;而杨帆在树上微笑的那半张,他拿在手心捏了捏,终究没有烧掉。
  学校新闻社组织了一次爱心捐款,总共捐到五万三千多块钱,肖云霞的母亲对这笔额外的慰藉垂涎三尺,竟然厚着脸皮去找了两次现任社长。网络上已经大肆传播了此惨案,对杨帆的谴责、通缉更多如牛毛,赵一平与肖云霞的死惊动了许多单位部门,声势越闹越大。
  将赵大爷、赵二叔送回旅馆休息,我顺路到超市买了两包吃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了一些男人不宜的物品,比如女人的内裤与胸罩——我想可怜的杨帆总不至于穿我的内裤吧。至于外套和化妆品我没有买,实际上,我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浑浑噩噩地回到住处,门口竟然站着四个警察。我的双腿开始发软,我的头脑变得空白,我的心脏高幅度地颤动着,仿佛随时都会从嘴中蹦出来。我本想转身逃跑,但为首的那位张警官,已经慈祥地向我伸出了手。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杨帆,我亲爱的杨帆,你一定要躲进“密室”,你千万不能够发声,更不要主动跑出来“自首”。求神拜佛,我的杨帆,你千万不要被抓走,你是我的,你不准死!
  张警官摆出一副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为了减少由此给我带来的尴尬,他不断地向我解释这个案件的棘手:“我们找了三天三夜,监控了她家中的电话,搜查了她好朋友的住所,封锁了所有逃出这个城市的道路,但仍无进展。这城市太大了,嫌疑人既毒辣又狡猾,要逮捕她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不过李先生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弃,我们将为死者讨回生命的公道!”
  张警官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手下仍然毫不客气地搜查了房内任何可能藏身的地方。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弱,根本不敢走向卧室,便虚弱地倚在大门上,问:“假如赵一平是被她失手推下去的,会判死刑吗?”张警察愣了愣,说:“这个,这个我们只管抓人,怎么判得让法院来管。不过根据我的个人经验,虽然现在还不确定男死者是否为杨帆误杀,但单凭杀害女死者的残忍手段,便能以故意杀人罪判她死刑了!”我坐上沙发,顿觉全身瘫痪,在失去希望的同时,我还自欺欺人地诅咒着他们的疏忽。然而在接近崩溃时,我还是听到了恐怖的声响:他们扯出了棉絮,他们移开了柜子……
  没有听到枪声、呵斥声以及杨帆的尖叫声。模糊之中我好像听到了柜子被移回去的声响,然后三位警察走出来,与我说了几句抱歉的话,掩门而去。我的心狂喜不已,我的兄弟赵一平,请您原谅,我将无法为你的死而对杨帆有半点憎恨。我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便是紧紧地抱着我的初恋,忘情地抚摸、拥抱还有接吻!
  然而柜子里却没有人,我只能在卧室中焦灼不安地来回踱步,茫然而不知所措。直到喝下一杯速溶咖啡,我的心情才稍见平和。漂浮在脑中的那些幻想渐次沉淀,我相信杨帆不会自戕,更不会前去自首,她将为了她的责任,为了我的爱情,同时也为了生活的美好而好好地活着。当然,为了彻底肯定自己的猜测,我给专门小组的李老师打电话询问:“那女的自首,或者抓到没有?”
  那边沮丧地说:“还没有!”
  打开门,一股寒意来袭,我无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冥冥之中来到楼顶,燃起一支烟,我又想起了死去的赵一平。在多少个百无聊赖的夜晚,我和他提着两罐啤酒在宿舍楼顶对饮。我们一边吸烟,一边喝酒,一边弹吉他。正是那么多个或细雨蒙蒙,或月黑风高,或群星璀璨,或明月高悬的夜晚,我时不时地感受到:这个叫赵一平的朋友,比我大哥李小山还值得依赖。
  天空一轮新月,夜色恬然安详。回忆的线条裹挟着此时的不知所措,丝缠蔓绕。脑中仿佛塞进了一大堆乱麻,乱麻之间揉成了无数个死结,正当我被它们纠结得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小小的喷嚏将死结抽丝剥茧,织出一条豁然开朗的哈达。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葡萄架下瑟瑟发抖。我欣喜若狂地跑过去,杨帆紧紧地握着一根竹竿,用我最熟悉的声音吼道:“你别过来!”
  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间,杨帆的脸蛋被冻得苍白不堪,而小手又吓出了一层细汗。到洗手间整理修饰了一番,小姑娘又要忙着为我做晚饭。但这次我拒绝了,我让杨帆坐在沙发上,替她抱了一床被子焐着,自己动手炒起菜来。
  在我和赵一平为杨帆争风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