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不受约束      更新:2023-04-19 22:59      字数:4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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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老张一闭上眼就是小张进机场时的背影,单薄而摇晃,远比不得他身旁的两个厚重的行李箱结实坚强。本想多酝酿几天再回信的老张,在搬进这间小屋后第一次熬了个夜,工工整整地给小张写了信。他提起了他现在开始骑车转北京城,而且自己学着安装自行车,天天忙得很,但有事干也不觉得孤单了,反倒觉得充实。他说他觉得孤独寂寞也是对一个人的一种考验,人应该勇敢地面对考验而不是回避。老张不知道这些不能说服他自己的话,能不能对小张有点儿帮助,他知道的是,写完信并没能带给他预想的解脱,反倒越发感到寂寞。关了灯,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眼睛一点点地适应着黑暗,发现很多本来以为看不见的东西也能分辨出来。老张想,现在的小张可能就和自己一样吧。这样想,倒让老张觉得儿子和自己近了些。
  两个月后,赶在老张生日的前夕,小张的回信放在一个小纸箱里,直接从美国的邮局寄到了老张的平房。信的旁边是一个流线型的头盔,镂空的造型和鲜艳的颜色,一时让老张有点不知所措。看了信后,才确定这的确是个头盔,而且是人骑车时用的。虽然突如其来的头盔,弄得老张很是有些尴尬,本来不想过什么生日了,可儿子的礼物都漂洋过海地来了,自己似乎也该认真点儿,才对得起儿子的一片好意啊。第二天,脑袋上顶着新设备上班,被同事夸奖“老张够时髦的”时,他还是很得意。
  得意之余,老张开始盘算新的计划,因为儿子在信里明确提出了想家和孤独的问题,并要老张来美国看看。孤独老张是了解的,虽然不能保证自己去了美国那儿儿子就会不孤独了,但总还是应该去陪陪小张吧。去美国倒是给了老张一个理由联系一下慧娴。他试着拨了印象里的号码,那边熟悉的声音让他很激动。临去美国前,慧娴来了一趟,带了不少吃的,最后交给老张一个大的牛皮信封。信封没封着,慧娴刚走,老张就打开看了,原来是那张画满了标记的美国地图。老张放下地图就追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足够的理由,送慧娴走了很远。回了家,翻开地图想仔细看看时,才看见了里面夹着的几万元钱。是老张的那份房子钱。分家时说好慧娴留房子,给老张钱,当时慧娴没有钱,老张也一直不要。现在慧娴送了过来倒是正好,让老张觉得自己的这次赴美,多少底气更足了点儿。自己来美国决不能让儿子花钱,这是老张在拿到这笔钱以前就想好了的,现在只不过让老张觉得自己更有资本安排点儿什么了,比如一次父子的旅行。这笔钱的很大一部分换成了美元,其中的一小部分现在已经揣在了这个带黑边墨镜的导游的口袋里。
  虽然导游说旅店快到了,但从他的预言到旅店真实的出现,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老张想和小张聊点儿什么,却不知从何谈起。他发现自己那点话题——北京城的改造,公园的变化,骑车转悠的体验——在刚来美国的那个星期里就消耗完了,剩下的便都是自己不了解或是不想提起的了。
  小张倒没闲着,一直半侧着头和坐在后面一排的一个姑娘聊天。老张总想扭过头瞥上几眼,总觉得不好意思。他们说的是英语,老张也听不懂,便自己琢磨这次旅行的地理方位,在脑子里那张想象出的美国地图上,小心地标记出每个刚刚经过或是正要前往的城市,他发现自己的好几个标记,和小张以前的记号重叠在了一起。这是以前老张没想过的,他想把这个不大不小的发现告诉小张,听听小张的想法。老张扭过头,嘴都张开了,舌头顶着下牙膛,蓄势待发地等待发言的命令,但看着小张扭着的后脑勺,老张犹豫了一下,只是用欲言又止的嘴顺便打了个哈欠。
  外面已经彻底暗下来,灯火辉煌的城市不知被抛在何方。来往车辆的照明灯交错在一起,让老张隐隐约约地发现自己正在一条河的上空,水面上微弱的反光闪烁而过。这他妈是到哪儿了?惯于在北京骑车自己摸路的他,不无惯性地在脑子里试着定位,分辨方向,但全无参照系,他惶恐地发现自己连一丁点儿的概念都没有。他伸出手,既像是要扶住前面的座椅靠背,又像是在举手示意地问:“同志,导游先生,咱们现在这是往哪儿开呢?”
  老张本意里试探性的疑问被理解为了质问,获得了一车乘客广泛的共鸣。就是,什么时候到啊?还能不能到呀?今天晚上睡这么晚,休息不好,明天还怎么玩儿呀?公司应该有赔偿吧?坐在前面的一个,显然也是孩子带着出来旅游的中年妇女,还回过头,赞许地看了老张一眼。导游也回过头,站起来,仍旧带着黑边墨镜,微笑地看着老张。
  清冷的车厢里重新燃起了热情,老张不知所措地站起来,从头顶的背包里掏出了一罐芥末花生,不再指望会有什么答案。坐下来的时候,他一只手向后摸索着靠背,像是怕摸不准真会一屁股坐到地上。这可还是慧娴买的呢。他拿着花生罐捅了一下小张:吃点儿啊,别光背着它,这还是你妈给你买的呢。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打扰小张的理由显得更充分些,老张朝后面努努嘴,又补充了一句:给你朋友也尝尝。
  裹在外面的一层芥末从花生上脱落下来,软化成一层绿色的胶状薄膜,黏黏地糊在老张的咽喉,随着剧烈的呼吸又喷到了鼻子里,老张被狠狠地呛了一下,泪水顺着鼻梁的两侧流到嘴里。显然,花生上的芥末也打了后面那个姑娘一个措手不及。她和老张几乎是同时地打了几个喷嚏。
  屋子里泛着一股潮气,还有别的味道。不过不能说导游想得不周到。在大堂里分给大家钥匙时,他就提醒过了:“有味,有蟑螂,有跳蚤,咱们星级旅店什么都有。进屋,先开会儿窗,散散味儿。”
  老张一进屋就很听话地一通折腾,四扇窗户开到了头,床单被子撤下来,抖了一溜儿够,又跪在地上,把两个床头柜的柜门抽屉都打开,翻了半天后,问小张:“怎么着?美国宾馆不提供拖鞋?”
  “首先,这不是什么宾馆。这就是个大车店。甭说拖鞋了,待会儿您看看,连牙刷牙膏都没有。另外,爸爸,我知道您现在天天骑车锻炼,有劲儿。但,现在别折腾了,早点儿睡吧。”
  老张呵呵笑着跑进厕所,验证了小张的话又一次属实。他把自带的毛巾和洗漱用品,从背包里掏出来,整齐地码在卫生间的水池旁。出来时,发现小张已经大敞四开地躺在床上了。
  “洗不洗?”
  见小张没反应,老张又问了句:“那我先洗了?”这才听见小张哼哼唧唧地说了声:“行。”
  老张穿着内衣走进卫生间,放起水来。在哗哗啦啦的水声当中,老张隐约地听见小张说了些什么,但没听清楚。老张很大声地“嗯?”了一声。
  “嗯?”他等了一会儿,见没反应,就又“嗯?”了一声,推开了卫生间的门,看见小张正迷迷糊糊地走过来,对他说了句:“您就别躺里面泡了,不干净。”
  老张拍了一下小张的肩膀,转过身的时候,水已经热了。他全方位地冲洗自己,像小张指示的那样,站着——从头洗到脚,从这边的手指洗到那边的手指。水声富有活力,重重地浇在他的头顶,化成细流,缓缓地流下来。他控制不住自己一样,满脑子都是小张小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挤在一个浴缸里面泡澡。慧娴提前半个小时就在火炉上煮好两大锅的开水,先往浴缸里倒进去一锅,兑上凉水,调好温度,三口人一起泡进去,慧娴坐在他对面,把脚搭在他的大腿上,小张就坐在他们两个中央。等水变温了,再兑上另一个锅的热水。那时小张还很小很小。他还有印象吗?每次老张拿水舀子往浴缸里加热水的时候,这小子都吱哇乱叫地喊“烫!”
  老张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小张的,又听不清楚,像是在对自己讲,又像是在和别人说,像是从屋里传出来,又像是发生在外面的走廊上。总之,老张听不清楚。水声很大,水流正像水帘一样从他耳朵上浇下来。
  到小张洗的时候,他倒是洗得快。还没有撒泡尿的工夫,他就进去又出来了,重重地砸在床上,翻腾了两下,把被子的一角夹在了两腿之间。
  老张穿着内裤跑到门口把灯关了,摸着黑摸到床上。两张床,爷俩儿一人一张。他靠着枕头,半坐在床上,没有一点儿困意。他想和小张聊聊,聊什么都行,但最想的是要小张聊聊自己。聊聊他有什么想法,什么计划。聊聊他的同学,他的老师,他的实验室。当然还要聊聊他的迷茫,他的孤独,还有老张能帮他做点什么,甚至慧娴能帮他做点儿什么,如果需要,他肯定能把话带给慧娴的。但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他还想问很多事情,有关小张自己,也有关慧娴和他。比如说,他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和父母一起泡澡,小时候很娇气的怕烫。他真的想问,但他知道自己不会问的。还有别的事情,很多老张想不明白,他想问,但知道自己不会问出口的。
  离开慧娴以后,常常很难入睡的时候,他发觉黑暗真是很有意思。本以为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只要睁着眼睛,忍一会儿,黑暗里的东西就会像水后的细沙一样慢慢显形。老张看着在黑暗里不停翻滚的小张,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句:“有时候就得什么都不想,一闭眼就过去了。”
  见没反应,小张仍旧和被子拧在一起,就像甩在油锅里的两条油条,老张又补充了一句,“想也没用。”他琢磨了琢磨,又加了一句,“孤独是另外一回事了,想,也孤独,不想,照样觉得孤独。”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劝小张,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老张咽着唾沫,半坐在床上,等着小张说点什么。
  小张又在床上和床单被子较量了一阵子,然后像拳击比赛里获胜的选手一样,把对手摔在床上,软绵绵地瘫了一团,自己精疲力竭地坐了起来。虽然关着灯,老张还是能看见他的眼睛。
  “爸,我问您一个事儿。”小张停了一下,像是在等老张的批准,又像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您恨不恨我呀。”
  小张等了一会儿,看着目瞪口呆的老张,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一样,又说了一句,“我是说,以前你们吵架的时候,我总是向着我妈,还……”
  小张又坐着等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重新投入比赛一样,躺了下来,继续起和床单被子的角斗。
  老张一动不动,发现自己盖着的被子捂了两腿的汗,急忙掀开了被子。他没有打扰小张的战斗,想了好一会儿后,扭过头对小张说:“儿子,重要的不是我恨不恨你,而是你恨不恨我,恨不恨我……”
  老张没有把话说完,他停了一下,接着说:“回答你的问题,我当然不恨,我怎么可能会呢?”
  小张一条腿顶住了被子的下肢,一只手卡住了床单的咽喉,把对手牢牢地控制住,声音沙哑地说了声,“好。”却没有时间回答老张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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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老张再没说话。有时他闭一会儿眼,但当闭上眼后,出现在眼前的回忆过于应接不暇的时候,他会再睁开眼,看着美国荒郊野外的一个小旅店里的双人套间的内设:真的和国内的旅店没什么区别。
  中间他上了一次厕所,被里面的灯刺得睁不开眼。回到卧室,眼睛一时无法适应黑暗,看不清路,脚磕在了床腿上,躺在床上,揉了半天。
  小张的战斗一直没见分晓,比赛的双方换了各种套路架势,但还是打了个平手。老张大气不敢出地看着小张,心里很难过。他不知道小张和这床单被子有什么矛盾,有什么矛盾至于成这样互不相让。他看着儿子一个人的战斗,看着儿子和被子撕扭在一起的身躯,才发现小张真的已经长得和自己一样大了。他想问小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但他又怀疑要是真问出来,自己能帮上忙吗?
  小张重重的鼻息和无休止的辗转成了迷惑人的烟雾弹,让老张一直不知道儿子到底睡着没有,也就一直犹豫要不要继续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