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3-04-15 17:41      字数:4738
  因此她帮他逃脱。亦是帮自己。她虽为女子,手上却也积了血垢。她不能清洗,只能将它们淡化。她知道这样下去,十七必死无疑。她知道玄蛇散的解药形同止痛丸,便偷偷取出一粒解药,交给十七,又将一粒止痛丸放入解药瓶。
  一切应当天衣无缝。如果没有那队意料之外的黑衣人。她可以想见那时的情景——
  “禀盟主,十七的尸体尚未找到。不过弟兄们正在全力搜查,请盟主宽心。”
  盟主点点头,挥挥手示意来人退下。已经这样多日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十七理当出现了……他提笔在一处纸角记下几字,继续埋首研读。
  门外又响起两声敲门声。盟主“嗯”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将目光从案卷中抬起,便见一个手下恭恭敬敬走进来,禀报道:“盟主,弟兄们止痛丸不够用了。”
  盟主微蹙了眉,看了来人一阵,方道:“究竟有多少人受伤了?我记得止痛丸有十包,每包十粒……罢了,待我过去看看。”
  登记在册的领取记录,一共九十九人,然而止痛丸却已一粒不剩。缺一粒止痛丸并非大事,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事有猫腻。他将册子从头到尾再读一遍,忽然心中一动,目光在下面的一众人里扫了一圈,开口道:“这东西平日里是谁管的?”
  当下甲便上前一步禀道:“回盟主,是墨姑娘。”
  盟主的双眼骤然眯紧,似要隐藏其中转瞬即逝的精光。“她还在屋内,不曾出来?”
  “回盟主,墨姑娘因伤心过度,始终没有出过院子一步。”
  盟主将册子往案上一放,道:“你们在这别动,我过去看看。”话音方毕,人早已闪出了药厅。
  墨韵的院子与药厅隔得并不远,盟主本不欲吵了其他人,便越过了墙头,直接飞身入内。院内并无丫鬟走动,盟主一路径直走向她的屋子,“吱呀”一声推开门,却见屋内一片暗幽幽,帷帐亦垂下,紧紧闭着。
  盟主心中愈发起疑,口中唤了一声“韵儿”,便跨入屋内,一步步向床头走去。
  “韵儿。”他放低了声音再唤,却依旧没有答复。屋内安静极了,只有他稀簌的脚步声。他走至床边猛地掀起帷帐,却见墨韵面向墙壁躺着,似是睡着了……可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却有难以察觉的颤抖。
  盟主心下一沉,冷冷道:“墨韵在哪里?”
  被中女子闻声立即惊得跳起来,却是墨韵的丫鬟,见了盟主忙行礼,却只低着头不说话。
  “还需要我说第二遍么。墨韵在哪儿?”
  那丫鬟似被他的语气吓到了,方颤颤开口:“盟主……婢子、婢子不知……小姐只说要出去,叫婢子装睡,任何人来了都不要理会……婢子真的不知……”
  盟主毫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反身出门,重重将门摔上。
  当所有人看到盟主面容冷峻地回来时,没有人敢出一口气。盟主眼光冰冷,那是从未有过的冷,似能将面前一杯尚冒着热气的热茶瞬间冻结。他是因了心冷——他不敢想象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养女都会背叛自己。那么他又该相信谁。
  他在门口站了半晌,走入厅内,一众人纷纷让道,只见他径直走到药柜前站定,目光在上面搜索着什么。他细细望了一阵,最后眼神停留在了“玄蛇散解药”一栏上,拉开抽屉,只见里面放着一只小小的熟悉的瓶子,因迅速的拉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他伸出手拿出瓶子,拔开瓶塞。他的手有难以察觉的颤抖——他明白那个丫鬟为何会发抖了。他将药丸悉数倒入手心,清点三遍,没有少。
  ——可是。目光锁在了一粒颜色稍深的药丸上。一眼扫去,它与其余数粒并无差别,可若定神细视,却也能够发现其中细微的区别。
  不知是失望到了极点还是因自己找出了结果而欣慰,盟主竟缓缓弯起嘴角,转向众人,将那粒与众不同的解药捏在指间,幽幽道:“这就是少的那粒止痛丸。”
  ——他的确找出了结果。不仅仅只是缺少的止痛丸。
  他想起了十七消失的尸体,想起墨韵几日不出门的异常,便去寻她,却不想她根本不在屋内。他便会怀疑,她这几天是否都不在屋里,是否都在敛云堂内,是否正密谋着背叛他。
  他定会这样想。他若这样想——就算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念头,她都不会再有挽回的余地了。
  然而,若不是她遇到了苏影,牵起她心中最温暖最柔软的回忆,她也不会冒着被盟主手刃的危险,做这样多于情于理却在现实中大错特错的事。
  所以,妹妹,就算为了我,你也要回去看看杜少陵,看看你曾经深爱的,或许现在也未曾放下的男子,他怎么样了,他因了你,现在又如何了。
  终章 美眷
  苏影从来不知其中竟有这样多的曲折,听得目光泫然,只见墨韵从颈中将玉取下,放入苏影手里,柔声道:“妹妹,我们将玉坠互换一下吧,这样若是以后我们无法再见,也可以有个念想。”
  她真是她的姐姐,亲姐姐。不会有一个陌生人肯为你做那样多,对你百依百顺,为你不顾自身,为了保证你的安全甚至派人暗中保护。她把盟主的信物随手送了她,即便自身难保亦不忘挂念她,这次她再度为了她的幸福,而要独自面对一个凶多吉少的未来。
  她如何能够拒绝。
  “妹妹,你回去看看他,也许你会改变主意。方才你醒的时候,便脱口唤了一声‘少陵’,我便知道,你心中还未放下他。
  “你先在此处休息几日,我必须先回去了。此次是我的错,盟主随便如何惩罚我,我也接受了。只是,我并未通敌,也根本不会背叛他。我不能陪你过去了,到时候我会安排人护送你去敛云。
  “妹妹,你好好想想吧。你若爱着他,便不要再离开了。他不论如何改变,终究是爱着你的杜少陵,他就算一时做错了什么,却依旧不能改变他对你的情意。这样待你好的人,以后未必再能遇到了,妹妹,不要因一时意气而耽误了一生。你还要记得,他不仅是你的夫君,还是你腹中孩子的父亲。
  “回去看看吧。”
  直到林总管几番保证他会全力去寻找苏影,林郁方才在十七的催促下与父亲告别,两人策马急驰,不过一会儿便到达山脚。两人将马拴好,运起轻功上山。
  林郁跟着十七左拐右绕,走了好一阵方才到了入口,十七轻身落地,伸手一指道:“这便是敛——”“云”字尚未出口,便哽在了喉头,手似也僵了,不得动弹。
  林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双颊一紧,似也被定住了。他如何能够相信——
  那块碑并不起眼,以至于十七刚刚到达时并未一眼便看到。可它却刺眼到让人不忍直视,那墨色浓得似掺合了谁的深情,上面红色的“杜少陵之墓”五个大字仿似狰狞幽怨,犹如血书,字字泣血。
  这里埋葬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最深沉浓烈的情感。它渗透到土壤中,千年之后,这里的土将因此而变成紫色。
  两人半晌说不出话来,却见里面闻声跑出一个弟兄,见了二人神情便明白了因果,只道:“十七公子切莫悲伤,堂主没事,只是这碑他却执意不肯除去……”
  十七长出一口气。他知道堂主不会在成功之际离开。随即便道:“这位便是大长老,请快些进去通报堂主,说大长老来了!”
  那人说话时本略带无奈,此刻面上忽现惊喜之色,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飞快奔入堂内。十七与林郁相视一笑,各自足尖点地,移动身形追上去。
  杜少陵正与众人商议事务,忽听手下来报:“大长老来了!”心心念念盼着的大长老,终于要出现了!四下里一瞬间寂静无声,接着便爆发出激动的呼喝声与笑声。
  杜少陵嘴角亦露出笑容。近来盟主似乎磕磕碰碰不断,行事总不爽利,而敛云却事事顺心,如今又迎来大长老,更是如虎添翼,敛云的胜利,想必也指日可待了。
  ……可是,现在的喜悦却没有她来分享了。他尽力将烦恼为她全部排除,只留给她欢乐,可她却不等她将快乐双手送上,便离开了。她甚至连机会都不给他。
  为什么她一走,就好事连连,她为什么不多呆那么一刻,也许她便会回心转意!
  笑容不觉渐渐凝固。杜少陵已死了,他只是敛云堂堂主罢了。自他将自己的墓碑立起之时,他便要所有敛云弟兄监督自己,他不是杜少陵了,他的记忆之中不该再有苏影,他不能再为她动情了。
  然而至此,他终究没能好好做到。
  “堂主,大长老来了。”十七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杜少陵抬头望去,便见漫天日光之中,缓缓踏入一个男子,面若冠玉,星眉朗目,迎着自己的目光向自己走来,开口之时,缓施一礼:“堂主。”
  为什么就算他下定决心忘记苏影,却依旧有人让他不得不想起她。他遇到的这些人,似乎总与苏影有多少的牵连。这个大长老,居然就是之前曾被苏影误解、被他抓起来囚禁的那个她口口声声唤着“林大哥”的男子。
  他觉得他的眉眼熟悉,仔一想,竟与那林总管一般神采……林总管、林大哥,莫非……杜少陵眼神复杂地再度望向林郁,却见他神情坚毅,宽厚之中隐隐透出凛冽气质,他暗暗肯定,开口道:“大长老辛苦了,坐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忙着打量林郁,似乎有些人也认出了他,表情有些怪异,却也不便明说。待得骚动慢慢平静,杜少陵复又说道:“大长老,我们正在商量对抗盟主的计策。想必事情十七都已与你说了,大长老可有何见解?”
  林郁忽然一笑,幽幽道:“以属下之见,敛云应当早已胜了盟主。”
  众人闻言皆惊,纷纷再度看向林郁,却见他继续不急不缓地往下说:“可是,敛云至今却仍为获胜。这都只因,敛云总堂多了一个人。”
  杜少陵闻言既惊既喜,而众人的心早被他吊着悬在喉头了,四下里一片无声,只听得林郁一人低低的声音撞击到四处的墙壁,再返回到众人耳中,仿佛听见了许多遍。
  “来人,将二长老绑起来!”
  只听一片低低的抽气声,众人看看林郁,又看看二长老,两人皆是神色坦然。再望向杜少陵,却见他竟未反对,只淡淡看着众人。几个弟兄方回过神来,忙奔过去将二长老绑了。二长老却也未反抗,只任他们将身子捆到身上,最后绑紧了,才徐徐开口:“大长老,你这般对待老夫,好歹也要有个理由吧。”
  林郁只微笑着看他,半晌方道:“你是盟主的细作,但凡敛云的弟兄,若是知道个个都会绑你,何需理由!”
  今日敛云弟子似是见了太多的不可思议,此次竟也未有太多人惊疑,而二长老也未再发话,由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弟子将他拖了下去。
  “未想到你今日一入堂便将二长老揭了出来。我还当你会憋几日呢。”待得会散,杜少陵将林郁单独叫到了书房,他看着对面端坐之人,不由轻笑出声。
  林郁神色淡然,只道:“堂主吩咐的事,自是不能拖太久,越快决断越好。更何况属下初来敛云,便是大长老的高帽,只怕有人不服。”
  “此番你手腕利落,甫一回堂便除了一个长老,他们也不得不对你忌惮三分了。”杜少陵接了他的话说下去,抿了一口茶,又道,“果然有大长老的风范,我亦不得不服。”
  “堂主缪赞。”林郁依旧语气淡淡,并不多言。
  “大长老,你可明白我如此安排的用心。”杜少陵忽然敛了笑容,直视林郁,声音沉沉传来。
  林郁私底下只当他要自己做出头椽柱,好借刀杀人,却不防他有这样一问,不由心起疑窦,莫非他这样安排,真有何深意?
  “恕属下愚钝,还请堂主明言。”
  杜少陵竟叹了口气,慢慢开口:“大长老,你可看见堂口那块墓碑?我自觉已无力继续经营敛云了,与盟主争斗过后,我便有意将这堂主之位让与你,我会安排十七做副堂主,他年轻聪绝,可以助你胜任堂主之位。我知道你也许无心于此,但我还是恳请你好好思虑,你若当得敛云堂堂主,必能胜我数倍。你好好想想吧。”
  今日一见,他便对他刮目相看。何况他是林总管之子、亦是苏影全力维护之人,他相信苏影识人的目光,亦相信曾经风光无线的林总管绝不会有一个庸碌之子。
  “不用了,堂主。”林郁却断然拒绝。杜少陵蓦然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眯眼,一字一顿道:“堂主既对属下寄予厚望,属下定不负堂主重托!”
  他早已无所求,金钱、权利,他都不在乎,现在,那个他曾牵挂着的女子也将离他而去。他只有趁自己衰朽未至,尽自己的努力,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