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3-04-15 17:40      字数:4728
  她今天真不该说这么多话的。已经是第二次了。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杜少陵敛了笑。他知道她有个教她下毒的师父,带了她十年,关系非同一般。可她每次说起他时,都会停下来,神色会陡然黯淡。此刻她无意中流露的,竟是在经历病痛时也未见到的茫然与痛苦。杜少陵不明其中缘由,怕是她的师父已经死了吧。他心底竟隐隐希望那个人的离去。毕竟,那十年早已让他耿耿于怀。
  可她终究不是他一个人的。在他为了敛云而努力、为了对付杜逝而积蓄力量时,她在另外两个男子的怀抱里,淹溺在宠溺的急流中。
  而他呢。他的心,自他见到她的第一天起,自始至终,无时不刻,不在她的身边。
  还是苏影打破了沉默,递上野兔道:“快吃吧,尝尝好吃不好吃。”
  杜少陵放开她,望住她。澄净的眸子依然清澈透亮,仿佛刚才的阴翳只是幻觉。可那又如此真实,像一张网罩住他,再慢慢、慢慢地收紧起来,将他压抑地喘不过气。
  他的眼中陡然射出一丝寒光。那眸子像是坚硬的寒冰,将阳光顷刻间化为锋利的冰凌,直直向她戳来,她心中一冷,好像被那目光冻伤一般,颤声道:“……少陵……”
  杜少陵瞬间又恢复了常态,笑道:“嗯?没事。”
  好像时间总是在霎那间定格。静止几秒钟后又自动恢复常态。他这样自然。自然到看不出一丝破绽。
  可是不一样了。他们终于都明白,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东西都刻意隐瞒着,只是装作无所谓罢了。可往往表面上最无所谓的东西,心中却最在乎。
  杜少陵狠狠咬下一大口,没嚼几下便咽了下去。他此刻吃的仿佛不是野兔,而是自己的抵触情绪,是她曾经的那两个男人。他把它假想成他们,一口口咬得越来越狠,吞得越来越快。
  她刚才的失神说明了太多的东西。她依旧不能以诚待他,他们之间依旧横亘着盘枝错节的情感,她还有十年的回忆是与那男子私有的。他要补完,要多么久。
  苏影看着他,突然颤抖起来。此刻,这个华美的梦境是这样脆弱,脆弱到可能一句话就可以将它打破。杜少陵在她的身边,可又像是随时会离开她。她发现尽管与他如何亲密,她都总是提心吊胆。她过分重视他们的未来,她明白她的过去对他永远都是一个心结,但她不想再提这段过往,甚至不愿再想。那是她心头的一把刀,碰一碰都会痛。
  她知道他多么在意这些。她也在意。所以她不能让他像师父和林大哥一样,再次离她而去。她在意她的过去,但她更在意杜少陵。她要留住他。她离了他,甚至不能独活。
  杜少陵看到苏影望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惊惶与忧伤,这样的眼神,他看了心痛。但他却似若无其事一般,不为所动,甚至还往后微微退了退。他似乎在潜意识里,想要苏影也体会一下他所受的痛苦。可他不知道,苏影受的苦又何尝比他少。伤在心里的,更难愈合。
  捕捉到他略微的后退,苏影心中紧绷的弦突然断了,杜少陵不知道他这个动作给了她多大的影响,在她眼中,他就像是要逃走、逃离她身边!她一下子崩溃了,泪水瞬间滑落,猛地狠狠抱住他,使劲地抽泣着。
  杜少陵大惊,她抱得这样用力,似乎是积蓄了那么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般激动,也忘了其他,只是反手抱住她,安慰她道:“好了,不哭啊,不哭。”
  可苏影偏偏哭得更加厉害。手指紧紧揪住他衣服,似乎一松手他就会离开。
  杜少陵只希望她快点停止哭泣。她哭得越厉害,他也越揪心。他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只是轻轻重复着:“不哭,别哭了,乖,啊,别哭……”
  苏影这一次哭得特别厉害,依旧不见停,杜少陵也急了,甚至比她生病时还要焦急,可也无可奈何。他安慰不得,最后只得沙哑着嗓子道:“影儿,你别哭了好么,别哭了,你哭我也难受啊……”
  苏影总算稍稍停了一小会儿,可片刻后又哭起来,她似是想说什么话,但却哽在喉头说不出来,大声喘着气。杜少陵心痛不已,手一遍遍抚着她的青丝,不再说话。
  “少陵……我知道你在意他……可是、我不想说他。以后我不会再提他,你也不要再这样在意,好么?……我喜欢的始终是你,你还不明白么?”苏影似乎终于缓过了气,大声喊道。
  杜少陵的身子狠狠一震,猛然间只觉得一阵酸意直钻上鼻尖,紧紧回抱住她,口中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我知道……”
  上午的一切仿佛随着下午的晴好天气而消散一空,苏影和杜少陵都默契地谁都没有再提之前的事。不管如何,这始终都是他们心底的伤疤,还是不揭为好。每个人都留给自己一些退路,反倒是好事。
  “少陵,我要你的弓!拿来给我玩玩!”还未教,杜少陵刚刚拿出弓苏影便叫嚷开了,对自己手里他为她做的小弓看也不看一眼。
  杜少陵无奈地笑笑,将弓递给她,叮嘱道:“挺重啊。拉不开的话你别硬拉,小心伤了手。”看她的样子,连怎么拿弓都不知道,可能举起来都要花一大把力气。这是上好的结实的木材做的,上面鎏了银,有几十斤重。
  果然不出他所料,苏影勉强将弓抱起来,支持了片刻便颓然放下,捏捏自己的手臂,不泄气,再试!可还是老样子。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始终未能成功,她不得不放弃,眼睛瞟着杜少陵,撇撇嘴将弓换了回来。
  不过很快的,她的兴趣又被激了起来——杜少陵说,若是她学的快,还可以带她去山脚转转,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抓到几只动物。
  “射箭分步射与骑射,骑射太难,你便先学步射吧。”杜少陵一边讲解着一边摆好步子,拉开弓,转头道,“照着我的样子做。”
  “怎么这么麻烦,还要摆动作啊。”苏影轻声嘟哝了一句,却不想被杜少陵听见了,反驳道:“你们下毒不也讲究手法么?”
  苏影笑着伶牙俐齿地回敬道:“那不一样。难不成你每次见着了一只野兔都要摆半天姿势才射?呸,那都跑了!”说着自己笑开了。
  杜少陵横了她一眼,无奈道:“这是基础,要打扎实。到时候练熟了,会随机应变了,便也不用拘束于这些姿势了。”说着也不再留她还嘴的余地,快速结束了对话:“好了,快点照着摆吧。早点学成就早点带你去打猎。”
  这句话果然管用,苏影立马闭了嘴,乖乖按照他的要求摆好动作。杜少陵检查了一遍,仔细帮她纠正了几个姿势,边道:“膨大雅在《黑鞑事略》中说过,‘其身射,则八字立脚,步阔而腰蹲,故能有力而穿扎。’你看你这脚怎么并在一起,我一推你你就倒了。”
  说到射箭,话本不多的杜少陵滔滔不绝起来,一边教她一边讲解。苏影也本就灵透,大多只经他一点便通,学得很快。
  休息的时候,杜少陵递上一碗水,笑道:“没想到你的脑袋还挺好使,手脚也灵活。”
  苏影大喝一口,使劲甩了甩腿,站久了,脚跟痛。瞥了他一眼,她撇嘴道:“可不是么,你现在才发现呀。”
  “大言不惭。”杜少陵敲敲她的脑袋,更正道,“应该是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吧。”
  “对,名师,强将!名师!强将!”苏影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点头连声附和他。
  “今天就这样吧,”杜少陵脸色不变,像是欣然接受了苏影的“赞美”,宣布道,“你小心出汗了再得个什么病啊,本来就病歪歪的。对了,强度太大的运动容易拉伤肌肉,你自己悠着点啊……估计明天一早你就得手酸了。哎,看情况再说吧,反正不急。”
  以前跟着师父那会儿苏影还会每天活动一下手脚,而且那时候体质要比现在好得多。可如今,身体差了,还整天窝着不动,亏得苏影吃得少,否则准要胖起来。而第二天手脚异常酸痛几乎是天经地义的。
  苏影无奈地看着自己:双手抬不到肩高,手上力道虚得拿不住一只碗,脚上则是脚跟发痛,现在吃药都要杜少陵喂。杜少陵喂完药,有些心疼却又感叹地道:“你怎么就这样没力气?昨天还嚷着要继续学呢。亏我没由着你,否则今日有你受的。”
  苏影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也无话可说。确实是自己活该啊……不过有他陪着,也挺不错。
  而杜少陵见她不语,却是以为她不开心了,忙道:“不过这恢复起来还挺快的,不过两三天罢了。这次把浑身筋骨都拉开了,以后就不会再酸痛了。到时候你想怎么射就怎么射。”
  苏影苦着脸抬起头,皱眉道:“什么叫‘不过两三天’啊……我现在整个就像个全身瘫痪的残废。”
  杜少陵释然一笑,有心情开玩笑就不在生气,便也回敬道:“这种机会不多,你就好好体验吧。”
  第三十一章 虚实
  的确如杜少陵所说,休息了约莫三日,酸痛才完全消失,而苏影的风寒也基本上完好了。休息的那几日虽说不能亲自学,但她央求杜少陵带着她去打猎,过过眼瘾也好。杜少陵骑射的工夫着实让人侧目,几乎是百发百中,再机灵的动物也难逃走。甚至还极难得地见到了一只正在饮水的小鹿,杜少陵本欲再射,可苏影见那鹿生得可爱灵巧,于心不忍,便阻止了他。
  此番外出,苏影还摘得了不少菌菇、野菜,杜少陵所识的野菜并不多,因此这几日两人食用的也大多为荤腥,直吃得嘴油油的,直发腻。苏影未料到北方的林子里也生着许多南方的菌类,也掘到了许多在南方常常吃到的野菜。回来后,两人蒸、煮、炸、烤、煎,忙活了半天,终于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野味,香飘四溢,令人垂涎三尺。因为做得太多,两人晚上、半夜又起来吃了两顿,方才全部消灭,各自都撑极了,打着饱嗝。
  第二日起床来,苏影看着杜少陵递来的野兔,摆摆手,皱眉道:“昨日吃撑了,实在吃不下了。”说着吐吐舌头耸肩,表示拒绝。
  她鲜少有这样可爱的小动作,杜少陵看在眼里,无声笑笑,手却并不放下,道:“你多少得吃点吧。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学射?你拿着先吃,吃多少是多少。吃不完我吃。”
  苏影依旧不接,却另外拿了个碗吃起来,一会儿里面的马兰头便一棵不剩了。她擦擦嘴,道:“还是马兰头好吃,这荤菜都吃腻了。”
  杜少陵便也不坚持,由着她。一会儿待她准备好了,便继续教她射箭。不知是看他射箭耳濡目染,多少学到了一些,还是已有了些基础,这一日苏影学起来更加快,一日下来已然可以射中指定的树枝。只是她力道小,射程尚短,而且拿弓也不太稳,只能勉强使用杜少陵为她特制的小弓。
  “握好,手别抖……对。”微微有些粗糙的大手包裹住她手背柔嫩的皮肤,杜少陵站在苏影身后,帮她稳住动作。
  他的身子与她挨得极近,气息吹拂在她的脖颈与耳后,全身不由泛起一阵酥麻。苏影觉得他们现在相处的姿势实在不怎么好,脸越来越红,却又不好挣扎。杜少陵也觉察到了她的异样,松了手道:“怎么了?手酸了?要休息么?”
  苏影不应,却别过头不看他。杜少陵还以为她哭了,硬把她的脸掰过来,却见她满脸通红。他立刻明白,笑得万分诡谲:“我看你真的想休息了……”说着便搂住她,不由分说便吻上她的脖颈。苏影只因方才拉了半天弓,手酸得无法动弹,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只得任他索取。
  “怎么还脸红啊,也不是第一次了。”杜少陵点点苏影依旧通红的面颊,促狭地笑道。
  苏影脸又一红,“哼”了一声,手肘不客气地一顶,磕在他的肋骨上,他吃痛呼道:“你怎么这么用力!刚刚射箭怎么没见你有多大力气!最毒妇人心啊!”
  苏影又“哼”一声,没接话,可心中是满满的欢喜。手轻轻抚上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微微侧过头,在他颈上轻轻一啄。
  她在心中祈祷。但愿这不是梦境。但愿现实也美好如梦境。但愿他们从此不再分离。——否则,她一定受不了。将她捧到云上,若再毫不留情地放手,任谁都会摔得粉身碎骨。
  人若是受惯了艰辛,就不易轻易接受幸福。苏影的幸福来得实在太轻太易,她不得不一再怀疑。
  十多日飞也似的过去了,两人不知觉便在林中待了近一月,两人决定,该回去了。
  这日,两人正式收拾了行囊,准备下山。一些衣服、被子等杜少陵嫌带着过于麻烦,便同那轿子一起留在了这里。两人只带了些必备的物品,共乘一骑,颠簸下山。
  山下反倒是大雪初化,只因背着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