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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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3-04-15 17:40 字数:4741
十七却突然感到一阵惶恐。这种恐惧之前也曾有过,最深刻的那次,是他被杜少陵收入敛云堂的时候。
那是也不过是十多岁吧,父母早逝,将他一个人人在世上。同其他孩子一样,他过起了街头混混的生活。不过几年,来了一个男人,说是要他们跟着他,就可以挣钱。混混的日子并不好过,往往是吃了这一顿,没有下一顿,形同乞丐。因此,所有人都盼望着可以赚钱。
大家都丝毫没有犹豫地答应了那个男人,那时涉世未深,都天真的想着终于谋得了一份活,怎料一顿吃饱喝足之后,男子竟要求他们去偷窃!当下就有人要求退出,可男人岂肯?他将手向前一伸,奸笑道:“不想干当然可以,只要你把这顿饭钱还我。”
孩子们顿悟,原来都掉入了一个圈套。不得已,开始了偷窃。
可折磨并非仅仅如此。男人定下规矩,每人每天必须偷到价值十两的东西,偷多了也要全部上交,若被发现私藏,就要挨打;少了更免不了。
这种日子,虽说不愁吃了,可身体精神上却令人几欲发疯。他们简直是卖身为奴,没有一点尊严与自由,更别说权力。已经有两三个孩子出现了精神错乱,都被男人扔进湖里喂了鱼。
为了免于皮肉之苦,十七努力的偷,手法渐渐纯熟,每日偷十两早已不在话下。这日,他正游荡在街上,忽见一个纨绔子弟正在某馆子炫耀着甚么,腰上一只荷包沉甸甸地垂着。他心下一喜,便潜伏在一边。待候着了时机,快速出手,勾下那只荷包,迅速闪到墙边。将荷包紧紧握在手里,他急奔起来。优质的丝绸贴着守信,凉凉滑滑的,好似一尾游鱼,他牢牢攥住。
奔到一座桥边,他站住。这里来往路人极少,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脏小孩。他打开荷包,里面竟然是一锭锭银子,足足有七锭!
想起前几日,自己私藏了五两,被人发现了,便被拖去狠狠打了一同,腿上的伤至今未愈,一个恶意的想法突然从脑中冒了出来。
他倒出所有的银子,捧在手里。这些都是不需要的,多余的。就看这只荷包,这质地,这做工,便远远超过十两。把这个交上去就成了。至于银子,就算是扔到湖里,也强过给那个恶人夺去!
一咬牙,将手一张,七锭银子便脱手向湖中坠去。就在这一瞬,斜刺里闪出一个白色的人影,只觉得眼前一晃,又消失了。他诧异地转过头,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弯着腰用手轻轻一拂衣角,嘴里一边叹息着:“哎,可惜了,弄脏了这新衣服,”声音听起来竟是极为年轻。
那人站直身子,十七看清了,竟是个俊美的少年!却见他玉冠挽发,五官极为清秀,细长的丹凤眼长眉入鬓,微微上勾的紧抿的薄唇,削尖的下巴。他微笑着,眼睛微微眯起,纤尘不染。十七那时又如何想得到,面前这个看似单纯的少年,竟是个以杀人为生的人,更想不到,自己也将跟着他,成为敛云的杀手之一。
“赌气也用不找扔到湖里啊。”杜少陵晃晃手中的银子,说道。目光落在那只手上,十七不由倒抽了一口气——五指之间夹了四锭银子,另外三锭被拢在守信。那是什么样的速度,什么样的手法,才能夺去这七锭已然脱手的银子!
少年突然敛了笑意。眼睛睁开,望住了他。
十七突然没来由的心中一慌,一连后退了几步,惊恐地望着他。那种惊恐,无关死亡,却比死亡更加可怕。好像从土里伸出来一只手,冰凉的,没有生气的,抓住他的脚踝,慢慢向上攀。小腿……大腿……缓慢却又不可抑制。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沉静,看不出丝毫波兰,直直望进了他的眸子。那黑色的瞳仁,好像一个黑洞,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人吸进去;那眼神又像是一柄锋利的剑,穿透他表面的伪装,直达那些他努力掩藏的地方。一切秘密仿佛在那一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被看穿,所有的伪装分崩离析。
他不明白,这个大自己不过三四岁的少年,怎么会又这种目光。
他突然出声,声音中带着无限的蛊惑:“你一直帮他头东西,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把自己也偷出来?”
醍醐灌顶,一瞬间,他想明白了。
接下去怎样,他也淡忘了。只记得自此开始,便跟了杜少陵,进了敛云堂。
后来有一日,杜少陵与他谈笑时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扔了手中的七锭银子,手中捏了个荷包。你那时也天真,这个荷包如此精致,里面又怎么可能没有钱?你怕是会遭到怀疑,也许免不了一场毒打。”
十七听了,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说话。
如今,当十七早已成为一个俊朗少年,当年那种目光又一次击中了他。他垂下头,避开杜少陵的眼睛。平静的声音在前方的空气中响起:“我们敛云在全国都有分堂,平时不做杀手,也算得上半个间谍了。跟我打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不清楚他的底细。除了——苏影。”声波在空气中消失了很久,又重新响起:“等我找到了她,我……要她好看。”声音更加平静,平静得令人发怵。
第十八章 归来
一直会反复做那个梦。
梦里,自己走在悬崖旁,突然一脚踩空,身体坠下去,永无止境地下坠。灵魂在半空中,默然俯视着发生的一切。
在一片永远没有一丝光亮的漆黑中苏醒。没有出冷汗,每有大口喘息。只觉得所有的力气都从四肢百骸抽出,根本不想——也没有力气动弹。只有头脑是清醒的。眼睛无力地抬起。永无止境的黑暗。帐子单独分离出一个空间,连月光都被阻隔在外面。永远在半夜醒来。
不管如何,她要找到师父。师父不能这样不辞而别。一些事情,她一定要当面问清楚,否则,她不甘心。
在山上晕倒的那夜,幸好林郁跟了出来,将她带回去。长途不停歇的跋涉,未免劳苦。休息了几日,便与林郁离开了离山,踏上了寻师之途。
林大哥是个很好的人,一直很照顾自己。陪她一个个地方找,从来不会懈怠,甚至比她更加辛苦,到处询问。尽管之前,他也曾劝过自己——毕竟是大海捞针,有可能找一辈子也无法找到。……可是,她就是不死心。
但是……一路找来,没有丝毫关于师父的消息。她渐渐有些疲惫,看着林郁每天这样辛苦,早晨起床之后,眼中布满了血丝。她觉得,也许自己确实太幼稚了——大海捞针。全市徒劳。
何况,她也得为林大哥想想。自己这样太自私,实在再也要不得他的帮助了。
吃过了早饭,两人离开小镇,向下一个城市进发。苏影坐在马上,身子软软地倚在林郁的胸膛。他双手握住缰绳,将她拢在胸前,以免摔下去。
“林大哥。”苏影轻轻的出生。身体随着马匹的走动,左右摇晃着。自从问得师父离开,身体仿佛遭到重创,疾病缠身,体制迅速变差,一直非常虚弱。
“怎么了?”林郁双眼锐利地注视着前方,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的温柔。
“要不……我们不要找了。”苏影的声音低得仿佛耳语。感受到他的动作微微一滞,她又开口道;“林大哥。我想过了,你说的对。我们找不到甚么结果的。师父选择离开,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我也不能再这样自私地劳烦你为我做这么多事情了。”
头顶上很久没有声音。苏影闭上眼睛。
……她还是这样有礼貌,这样疏离。
“好吧,听你的。”很久以后,林郁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调转回头。苏影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杜少陵——那个将她亲手推下悬崖的人。但是她也狠狠地报复了他。尽管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是她值得。
所以他现在死了。
大少爷呵,活着的时候,就几乎没有人喜欢他。一个死了,另一个,他亲手推开了。
突然有一种世事无常的感叹。
可那些已经全部结束了。自此开始,自己就要真正的隐居山林了。管它实是沧桑,也与己无关了。
可是,很多时候,人都不能如愿。即使是卑微到了极致的愿望。
就像在归途中,遇到了一帮人,二话不说便要带她走。林郁拼死保护她,可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被六个人拖住,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带走。他甚至不知道那些带走她的人是谁。
眼睛上的布条终于被揭去,她慢慢适应着这里的光线。抬起头的时候,她不可置信的抽了一口气——堂上坐着的,竟是好发无损的杜少陵。他微笑着,颇为得意的道:“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确实是杜少陵。那个杜家的大少爷。
苏影盯着他,半晌才道:“你为什么没死?”
“咦……你怎么就这么希望我死么?”杜少陵并没有因她的话而生气。依旧微笑着,“我有这么讨厌?你死不了,我就不能托你的福,活过来么?”说着,走下来,眯着眼打量着她。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沉声道:“大少爷。”
杜少陵目光一暗,突然冷了脸道:“杜家都没了,还有甚么大少爷。我不是大少爷,你也不是夫人。我是杜少陵,你是苏影。”
苏影瞥他一眼,也冷然:“大少爷也真孝顺,这么快就六亲不认了。”
本来已是竭力忍耐,这话异说,杜少陵被激怒了,喝道:“我从来就不是甚么大少爷!我没有杜逝那个爹,他不配!——我不过是个弃婴,被大夫人捡来的弃婴!”
苏影转向一边,恍若未闻,轻声吐出两个字:“随便。”
杜少陵气极,反倒平静下来,沉声道:“来人,带她下去。”
外面进来几个人,将她拉走。苏影才意识到激怒了杜少陵。而以自己现在的处境来看,这是极为不利的。更何况林大哥……她回过头,轻唤:“少陵!”
高大的身躯蓦然僵住。杜少陵缓缓转过身,正对上她的眸子。一瞬间,似乎有电流击中了他的身体。这个场景那样的熟悉。
往事如潮水涌来。
风渐渐大起来,他看见她的身躯在齐腰的灌木中跳跃奔跑,他将她引到悬崖边。在她掉下去的那一刹那,她回过头望住自己。
两年前稍显青涩与眼前消瘦的人重合了。
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此刻就在自己面前!
杜少陵心中无端陷下一块,柔声道:“影儿。”说着用眼神示意手下退下。
不明白为何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苏影愣了愣,方道:“林大哥怎么样了?”话一脱口,才知道自己说错了。罢了,但愿他不要计较。垂下眼帘,等待他的回答。
杜少陵勾起一抹笑,走至她跟前,抬起她的下巴,道:“怎么一回来就问别的男人?啧啧,我可真是伤心……难道你就不关心我么?”
苏影一僵,脸上腾的飞起两抹红晕,心狠狠一跳。他是在说笑……还是,真的?抬眼看他,却看到他一脸痞笑,脸似乎更烫,退开一步,毫不客气的瞪他,却也不置可否。
杜少陵也只是笑笑,回答她道:“那个男人不在我这儿,我又怎么知道。”
也许是脸上表情还是痞痞的,也许这句话的语气并不认真,这样的否认是苏影更加确信林郁就在这里,冷下脸来道:“你不要动林大哥,否则——”
话还没有说完,杜少陵突然伸手一揽,将她抱在自己怀中。他手臂的力道很大,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息。片刻之后,他放开她,望住她的眸子,目光怜惜好像她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他又拥住她,下巴磕住她的额头,轻声道:“会没事的。”
苏影没有听懂。谁会没事。
自从那天之后,那帮黑衣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苏影现在是生是死,处境如何,都无从得知。心急如焚,可也丝毫没有办法。已经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日,看着面前的馄饨,林郁没有一点食欲。尽管此刻正饱受饥饿的煎熬。
“嗨。”对面坐下一个人,向他打了个招呼。他点点头,算是回应。那人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只道:“你是姓林吧?苏姑娘要见你。”
林郁“哗”一声就站了起来,桌子被他带得一移,汤溅开几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半晌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声音嘶哑得像一只破琴。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如果我们把她怎么样了,还会按她的要求来找你么?”那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也站起来,“快走吧,苏姑娘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杜少陵看着面前一身男装的苏影,衣服剪裁得极是得体,衬得她娇美之中又透出些许俊朗,煞是迷人——可还是皱了皱眉道:“你为何不穿我叫人送来的那些衣服?”
苏影搁下筷子,低垂着头,没去看杜少陵,只是淡淡道:“我穿惯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