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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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罚 更新:2023-04-15 17:40 字数:4744
果然跟钱有关系。你那个混蛋客户在跟伊朗人做交易。和奥利弗·诺斯一样,至少有这个人,除非他不参加纽约的选举。不管怎么说,小子,他是吓得够呛。他就交待了这么多,还说‘您不了解逊拉尼耀,也不了解拉斯塔尼的手下。’说完他就溜了,动作真够快的,还得让我结账。”
“别担心,账单交给我。拉斯塔尼和逊拉尼耀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会去查。我再给你打电话。回见!”
萨姆来到大楼前,从遮住门前便道的拱顶下面走了过去。这是一战前规模最宏大的建筑之一,它的平顶将近七米之高,正如小说家汤姆·乌尔夫描述的那样。身穿制服的门卫替他打开门。这个人的同事像酒店守卫一样笔直地站在桃花木质地的柜台后面,他向萨姆询问此次来访的目的。
“我约了爱德马尔·帝波铎。我叫亚当斯。”
这个高大壮硕的朝鲜男人拿起电话,对着听筒询问了片刻。
“帝波铎先生的秘书会下来接您,亚当斯先生。”
六架电梯中的一架几乎随即开启,门口露出了阿尔尼·格若斯曼凄苦的长脸。萨姆向他点头致意:以他的身份,这已相当于握手。根据公主对绅士的解释,萨姆觉得双方免去了握手之礼并无不妥之处。
不管怎样,阿尔尼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这只手正摩挲着一根短小的大头棒。他贪婪地盯着眼前的来访者:棒子掏出之时,就是这家伙去光顾布朗克斯肉市之日。想到要把萨姆送上这最后一程,他已按捺不住心头的一阵雀跃。他装腔作势表情古怪,萨姆却心下坦然不以为意,他只当他在微笑,于是也勉力一笑作为回礼。
亚当斯轻易不为奢华所动,但在这里,他被震撼了。转眼之间,电梯已把他们送上了倒数第二层,开门处直通帝波铎的套房。两人穿过高大的厅堂,走上宽大的大理石台阶。在第一层楼梯的平台上,萨姆看到了康定斯基现代抽象艺术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奠基人(1866—1944)。的作品,这是他首批抽象画中的一幅,自建楼之初就悬挂于此。萨姆从未料到私人手里还会有这种尺寸的收藏。他们走上第二级楼梯段,从立体派画家布拉克和毕加索的画作旁边经过。格若斯曼将他带至大楼的尖顶下,它的箭形穹顶与小教堂的比例相仿。帝波铎正在二十五米长的游泳池间戏水,柔美的阳光从小圆窗中落下,倾洒在帝波铎的身上。他以标准的蛙泳游了三下,来到镀铬台阶前,走上了石板地面。他全身赤裸,萨姆一眼扫过他松弛硕大的下体。
“这家伙活像一头公驴。”萨姆不无妒忌地自言自语道。在日本仆人为他的主人披上灰珍珠色的浴巾之前,萨姆还注意到帝波铎平滑的小腹和结实的肌肉。六十多岁的人还能有这样的体形,实在是不可思议。萨姆很高,帝波铎却仍比他高整整一头。萨姆仔细打量着他,突然回忆起自己教授新兵保持站姿时的一番老生常谈:“臀部收紧,双目微合,眼神略带嘲讽。”如今他身残负伤,已经无法摆出这样的姿势,但他仍尽力站直,保持一副泰然处之的风度。在他制定的三条规则中,只有“嘲讽的目光”成功奏效,帝波铎注意到这一点,开口说道:
“您的状态不妙啊。”
“就像美国人在最近那场与红袜队的比赛里的状态,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萨姆的玩笑波澜不惊,他也并不生气。他的回击借用了演员斯泰西·基彻在系列剧《麦克·汉姆》某一幕中的台词——今天早上,他曾隐约在电视里看到了这句话。萨姆突发奇想:他想找一顶博尔萨利诺一种男式宽檐软毡帽。毡帽戴上,也客串一回侦探。刹那之间,他觉得自己右侧下垂的袖管和软塌塌的毡帽是如此滑稽可笑。他用健全的左手摘下帽子放在池边的一架邓肯·怀夫钢琴上。萨姆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想到为这样的罕物涂一层白漆。帝波铎用毛巾布擦了擦脑袋,和阿尔尼结束了谈话。萨姆听到了其中的几句:
“如果巴西政府惹火了我,我就关了工厂让他们再多出四万没饭吃的。把我的话说给圣保罗的银行家听。至于另外那件事,再等两三天,等股市垮掉,我们再出面。最后一个问题,我跟你说过,是新鲜碎肉的问题:等我和先生谈完了你就去解决这件事。”
阿尔尼面带微笑地溜了出去。
“这个笨蛋想用商人的例行琐事扰乱我,居心叵测。”萨姆心想,“我还没那么好骗。”当年在黎巴嫩,他曾结识过一个长枪党首领,此人如帝波铎一般狂妄自大,只不过更为危险。如今,他正在贝卡谷地位于黎巴嫩东部。的某处葡萄园里料理堆肥。
帝波铎走到萨姆面前,用巨手抓过园中的一把外国木头做的扶手椅,扶萨姆坐下,自己则坐到了桌子另一侧。日本仆人又走上前来,他打开一个美利奴绵羊形状的滚轮吧台,问两人想喝什么饮料。萨姆本想点杯科斯卡黎巴嫩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酒厂产的一种酒。葡萄酒,犹豫片刻还是选了杯波旁干红威士忌。帝波铎向他举起自己的可口可乐算作敬酒。他打量着萨姆,像猫在刺探老鼠。门后,阿尔尼正耐着性子摆弄着手中的大头棒。
“听说您参加过战争,讲给我听听。我还没仔细问过呢。”
44
里斯本,11月21日
玛丽的脸又红了。这一次她的感觉没有错,那只手在她手上停留的时间也太长了些。这种感觉不是不舒服的。她有些燥热,不在手上,而在脸颊,还有小腹。在她身边,索拉尔德·穆罗斯葡萄牙语,意为“墙上的太阳”。酒店套间的长沙发上,伊乌索波普夫人继续讲着她的故事。故事辛辣刺激、诙谐动人,在玛丽看来,还暗有所指。她心绪已乱,匆忙起身,试图冲破眼前的诱惑。伫立窗前,她凝望着它日港湾的万千灯火说道:
“这地方真美,我真喜欢那个喷泉公园。”
“让·罗贝尔是在北非出生的,他一辈子都离不开水。”
“让·罗贝尔?”
“阿尔诺。你刚才在公园里见过这个男人,他就是有点儿横。”
“就是那个看哲学书的?”
“嗯。他是这地方的业主之一,我的一个老朋友,在巴黎开过画廊。”
“啊!难怪。这些油画摆在酒店里也浪费了。”玛丽一边评论,一边研究起约翰·昆宁的一幅抽象画。
“他曾在1951年举办了埃尔斯华斯·凯利欧普艺术代表人物之一,擅长使用明亮的色彩,造成刺眼的颤动效果,达到视觉上的亢奋。的首次展览,还有让·丁格利瑞士雕塑家,以华丽的机械创作闻名。他搜集机械加以重新组合,并赋予色彩及动力感,从而成为新造形的雕塑艺术。的……”
“他是怎么到这里的?”
“因为他朋友,画家刘易斯·勒毛斯是葡萄牙人。”
“啊,他是……”
“同性恋。五几年那会儿,他似乎过得不太顺,但应该很有趣,让·罗贝尔正和让·热内打得火热,这个人常去罗贝尔的画廊里临摹他的画稿。”
“什么意思?”
“热内拿走罗贝尔已经出版的画册自己临摹,然后再出售他的真迹。”
公主又拉过玛丽的手,领着她穿过客厅,动作极其自然地让她坐到了长沙发上。
“让·罗贝尔还随同拉托的军队参加过普罗旺斯登陆。但他不愿提起这件事……”
玛丽从没碰到过像公主这样性情的人,她的蓝眼渐欲迷失。玛丽注视着公主,公主微笑着回望她,香槟令她有些陶然微醉了。
公主伸向矮桌,拿起冰桶里的酒瓶,斟满了两人的酒杯。玛丽又恢复了自信,她抛下了与男人相处时惯有的审慎,不再有所保留。因为审慎,她在尼斯机场初见萨姆时曾向他展示自己的手枪;因为审慎,她常会突发惊人之举。唯有如此,她才能身处大男子主义泛滥的警察中间挺立不倒。她大胆地做出一个自认为很友好的动作:她把手放到了新朋友的前臂上。她的皮肤细腻柔软。
“给我讲讲萨姆,你很了解他?”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碰到他的。是十年前在瑞士的马尔蒂尼艺术展开幕式上。那天的晚会无聊至极。到处是惹人生厌的人,除了雷奥纳尔·吉纳达,他是这地方的业主,为人直爽,性格奇特而且幽默风趣。晚宴结束时,萨姆坐到了我边上。他彻底喝醉了,但他有意思极了。我们谈音乐和许多别的事情。我大笑,我好久都没那样笑过了。我告诉你他跟我说的是什么……”
她俯下身,在玛丽的耳边窃窃私语。两个女人扑哧一笑。三个小时后,玛丽已经对萨姆的生活略有所知。她对自己也有了某些新的发现:她想探究自己,却心思混乱隐隐不安。她羞涩地在公主耳边低声坦白道:
“我怕不知道该怎样做。我应该对你做什么?”
45
纽约,11月21日
“中东?是谁告诉你的?”帝波铎脱口问道。萨姆注意到他在位子上微微晃了晃。
他的右臂被绷带箍在胸前,手从衬衫敞开的领口中伸了出来。他有些紧张,手指在锁骨附近不断地轻敲。他刚简要介绍了自己的调查过程,并回避了与公主有关的部分,最后讲述了蓬皮杜中心的那场冲突。帝波铎没有打断他,他一边听一边死死地盯着萨姆。现在,他又转向别处,专注地看着泳池中反射出的缕缕金光。在讲述过程中,萨姆时时会有种不悦的感觉,他的沮丧就像某人在讲一个精彩的笑话时,突然发现倾听者在包袱抖落前就已对结局了然于心。当然,可能又是“矮子鲍勃”干的蠢事,萨姆很清楚他的懦弱、愚笨和唯利是图,但事情绝不仅止于此,萨姆对此深信不疑。在他看来,帝波铎似乎总比他超前一步,而这正是他的不安所在。
不过,另一个人的紧张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几分钟前,当萨姆猜测油画是在地中海东岸地区遗失的时候,他的不安立刻显现出来。“所以我们就到了那儿。”萨姆若有所思,毫不迟疑地说道:
“我之所以会想到中东,先生,是因为那些伊朗人。在巴黎袭击我的那群家伙来自伊朗。也许就是他们谋杀了法国博物馆馆长。此人是最后一个接触过罗斯科和德库宁作品的人,德黑兰博物馆将这两幅画出借给尼斯博物馆,之后就杳无音信了。如果说这些人与德雷耶的死有关,我不会觉得奇怪。巴塞尔警察也不再相信这是一起自杀,他们在孤独公园里发现了大量的疑点。至于那两个家伙,一个是黑人,一个是被晒黑的,他们的轮廓像……正因如此还需要继续调查。伊朗那边……”
“这太离谱了,亚当斯,你必须住手了。”
萨姆很难保持无动于衷:这正是“矮子鲍勃”去医院看他时说过的话。不过,此刻的帝波铎面色惨白。萨姆快意地发现帝波铎恼怒地揉捏起喝空的可口可乐罐子,他装作对此毫无察觉,假意问道:
“您打算放弃那八千万美金了?”
“我压根儿就没什么打算,但我不想扯进这件事里。您必须住手了,这可是我说的。”
“弗洛德会秘密行事,先生。”
“您聋了吗?我让您住手!”
萨姆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帝波铎对着他气得发抖。萨姆并不认为他的反应是针对那八千万美金——它们似乎已经永远地消失了。他向伊朗方面追查的决心似乎更为坚定了。他前来寻求的答案终于得到了证实:帝波铎怕了。如果他怕了,则证明沃尔伏的推测是正确的:他已彻底陷入一桩极为严重的麻烦中。
萨姆将空杯子放在将两人隔开的矮桌上,决定开诚布公:
“我很感谢您的招待,先生。不过,叫我放弃恐怕是不可能的。和您一样,这些画的法定所有者大部分也是我们的客户。”
帝波铎霍地站起身,将可乐罐子摔了出去。萨姆用那只健全的手抓住了空中的罐子,略带微笑地晃了晃,仿佛这是他的战利品:
“您本就不应该来找我们……”
这无异于在公牛鼻子底下舞动红布。帝波铎全力扑向萨姆,中途碰翻了分隔两人的矮桌。他紧紧按住萨姆的后背,半压在他身上,冲他耳边低声吼道:
“别再搀和进来,肮脏的法国佬,***的蛋!”
萨姆大笑。真是自露形迹!即使在体力上毫无胜算,他仍感觉自己回到了昔日的峥嵘岁月。当他的肾上腺素在静脉中涌动时,他会愚蠢地以身涉险,并且,常会为此付出代价。
“最好相信我说的话,路易斯安那的败类!”他用同样的口气回击道。
帝波铎突然放开他,就像刚才他突然将他扑倒一样。帝波铎像是回到了现实,他竭尽全力才忍住没有打断萨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