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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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罚 更新:2023-04-15 17:40 字数:4754
“都是些什么画?”
萨姆挑了根芹菜嚼了起来,在曼哈顿可找不到如此美味又如此新鲜的好东西。玛丽在酱汁里夹起几条凤尾鱼,萨姆毫不客气地偷过一条放进自己的盘子里。他接着答道:
“一幅罗斯科的,一幅德库宁的。都是很重要的作品,名录里有它们的照片。这些画似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玛丽看着他,两眼冒火:她可不甘心凤尾鱼就这样被偷走,她准备把鱼抢回来,或者对萨姆拷问一番。突然,一个热情洋溢的大嗓门打断了她:
“克洛德!你来这儿居然不跟我问个好?”
萨姆窘迫地转过身。让·路易·普拉是梅格基金会的会长,他曾向萨姆倾囊传授了举办展览的所有要诀。那段时期,萨姆正在巴德学院求学,他选择在法国完成学院规定的实习。萨姆掌握了一些简单却最为重要的知识,并对这位谆谆善诱的老师满怀尊敬。之后,这种尊敬转变为友谊,却被时间和距离逐渐消磨。
普拉的灰眼略带挖苦地盯上玛丽那双仍在怒火中烧的眼睛。
“小姐,您可要当心这个男人。他的花心可是众所周知的。”
“而且还是个骗子。”玛丽在心里骂道。她才听说萨姆原来叫克洛德。萨姆给两人相互作了介绍。玛丽则向普拉举办的里希埃雕塑展表示祝贺。
“您有所不知,”他说道,“我主要是为了自己高兴。老实讲,您真的是警长吗?警方终于决心逮捕这个可怜的家伙了?他竟然甩开我跑到美国发大财去了。”
“不,我在艺术品偷窃管制局工作。亚当斯先生和我似乎遇到了同样的麻烦,此事与亨利·弗朗索瓦·图尔芒和另外一些人有关。”
“我从《尼斯早报》上知道了这件事。真是太可怕了。”
“您认识图尔芒?”
“警长夫人,我很少过问蓝色海岸的同事们在做什么。不过,图尔芒的名声不怎么样。这地方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众多关注。我还听说法国博物馆的高层在催着做一个什么调查。”
普拉向两人告辞,顺便邀请他们去看下午的展览。萨姆转身质问道:
“如此说来,您并不是一般的警察……”
“如此说来,您并不叫萨姆……”
“这是我美国护照上的名字。我在这里工作时,另有一本法国护照。”
玛丽发觉这个家伙远比他看上去的复杂,不过这并不出乎意料。另外,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假期算是彻底打了水漂。
“我要去巴黎见见法国博物馆的人。”
“如果我与您同行会对您造成不便吗?”
“不,一点儿也不。”
“这样,”她在心里默念,“你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萨姆不动声色地吃起了小红萝卜。他注意到不远处,让·路易·普拉正和一位女演员坐在一起。这个人曾是家喻户晓的明星,时至今日,她仍未为人淡忘。更远处的绿树棚下,一对形色古怪的男人坐在一张小桌前:两人都留着胡子。他们半掩在一大堆新鲜凉拌菜后面——这道菜是金色哥伦布的特产之一。他们的脸被阴影遮住,萨姆却觉得似曾相识。光斑透过绿棚照亮了他们的上身,两人胸膛精瘦却结实强健,罩在外面的衬衫却一直扣到了领口。
28
巴塞尔,11月14日
骤雨初歇,旧城的石板路又结了冰,在路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公主裹紧了大衣的下摆。她穿着英式便鞋,步履轻盈地踏在坑洼不平的铺路石上。她穿过教堂前的广场向酒店走去。
禁不住好奇,她盯着打捞德雷耶尸体的地方看了又看,回想起警察向她描述过的情景。她沿着大教堂的南墙走着,中途穿过一条幽暗古旧的修道院回廊。接着,她走上一座俯瞰莱茵河的平台。月光倾洒在河面上,一片光洁。她倚在高大的护栏上向下张望,修剪得恰到好处的树丛下面是被掩盖的河堤。可怜的德雷耶!公主曾跟随瑞士警方办案,她自称是德雷耶遗孀法迪娅的朋友,没有法迪娅的消息令她很担心。警方也没有她的下落,正想方设法获知她的行踪。令他们不解的是,公布她丈夫的死讯后,这个女人竟一直没有出现。这不仅奇怪而且可疑。公主编造了一套说辞以掩人耳目:“法迪娅由于业务关系成了我的朋友,更确切地说,她是我在社交晚会上结识的众多女友之一。您能明白吗,警察先生?”这个正直的老实人明白了。他所不知道的是,公主从没见过法迪娅。若不是萨姆提到她,公主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流水令人着魔,公主直起身,从冥想中清醒过来。她听到一个声响,类似于某种刮擦声,来自身后的修道院回廊。她没有留意。她家族中最后一个感受过恐惧的人是可怜的多米特里·帕沃维奇。当他意识到毒药的剂量不足以毒死可恶的拉斯普廷时,被迫用枪把这个垂死挣扎的庄稼汉打成了筛子。事情发生在1916年。
公主决定返回教堂广场,于是果断地冲进黑暗中。她觉察到身后有人,终于开始隐隐不安。她紧紧握住稠木质地的喷漆伞柄。她有些心跳加速。她低声告诫自己:
“你也会怕黑了,我的小姑娘,看来你变年轻了。说不定是伊拉斯姆或汉斯·赫尔班的幽灵……”
她从容不迫地回到广场,向中世纪街道走去。街道一直延伸至河边的中布鲁克和三王酒店。半明半暗中,她勉强可以看清路牌上的名字:莱茵河湾处,莱茵河的起跳点。“真是个绝妙的名字。”公主自言自语道。她还想着德雷耶的事。
她今天收获不小。警察们虽不甚健谈,却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不再相信这是一起自杀事件。先前,她曾拜访过罗泽玛丽·绍拉格,这个女收藏家有几幅培根的画被骗走了,她正为此暴跳如雷。这是个五十多岁的富贵寡妇,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更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近来发生的几件事中,最令她难以容忍的是自己被当成了傻瓜。公主巧妙地平抚了她的怒气。德雷耶和他的妻子找过她,一番甜言蜜语就让她交出了手中的画。此后竟就消息全无,直到她打开报纸才看到这个商人的死讯。她还交给德雷耶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公主正急于告诉萨姆。
三个男人现身之前,公主并没有觉察到他们。她的反应极其迅速,那沉重的伞柄正中第一个人的面门。紧接着,她受到一记重创,禁不住仰身向后。她的椎骨裂了,眼前是万千攒动的小亮点,随后是一片黑暗。
29
圣·保罗·德·旺斯,11月15日
玛丽被蝉鸣和喷气发动机的声音吵醒:一架飞机越过高山,正准备在尼斯机场降落。她洗了个热水澡,在插枪用的皮套和轻盈的长裙间游移不定:她必须有所取舍。玛丽决定让新规定见鬼去:那位沉迷于西部牛仔的部长从美式做派中大获灵感,他精心起草了一条规定,强制要求佩戴手枪,甚至包括度假期间。玛丽选了把格洛克26,格洛克17小巧轻便,但只能装十枚子弹。这把枪虽不似她以前用过的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那样累赘,但毕竟不无重量。以玛丽的叛逆,她更愿将全副武装锁进房间的保险箱里:玛丽着实不想拖着这身笨重的装束到处行走,她甚至抛弃了胸罩。于是,手提花边长裙的下摆,她挑衅般地将武器深锁箱中。眨眼间,她微笑着穿戴完毕,走出房间,小心翼翼地锁上门。她光芒四射、一脸灿烂,她沿着泳池快速穿过旅馆平台,顺便欣赏了一会儿爬满迎宾大楼表面的叶子花,惊叹一年之中,它们开到现在仍不凋零。玛丽自言自语地将钥匙递给雷切尔:这是个古道热肠的英国女人,她像是看破了红尘,躲在这方世外桃源中,辛勤照管着她的房屋。
“要咖啡吗?”
“不,我有约会。您能告诉我去阿尔蒂尼农舍怎么走吗?”
“您发大财了?”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您会明白的。如果这是个男人又长得够帅,那就嫁给他吧。向右拐朝高绪尔卢一直走,接着再往右拐,那儿标着箭头呢。”
玛丽走上一条小径,道路两旁是参天大树,尽头就是萨姆曾经指给她看的那家酒店。她若有所悟。走进大厅时,她愈发明白雷切尔的用意了。厅内大理石铺地,气象宏伟却有些华而不实。此时,恰逢这里正在举办一场画展,作者是一个当地艺术家,据说是酒店老板的朋友,可惜画技极为拙劣。她扫了一眼标价,不由得一阵反胃。昨天吃饭时,她还觉得萨姆品位不俗,没想到也是与一群巨富为伍,而且还是群暴发户。玛丽碰上一位正在度假的现任部长,他牵着一个一身女气的漂亮男人走向泳池,他的便衣警察则面无表情地随行保护。玛丽轻敲柜台以引起门卫的注意:
“我想找亚当斯先生。”
“他在等您,夫人。哦,他不在酒店里。您要出门走上一个小丘,就在那儿,我指给您看。”
一座塔楼高高盘踞在门卫所说的那座小丘上。萨姆住在二楼,从他的房间可以看到下面的私人游泳池,一对男子正赤身裸体地在水汽蒸腾的池中嬉戏。他们肥胖臃肿,身上潮湿发亮。这是两个红脸的荷兰人,面相十分丑陋。
萨姆邀请玛丽到平台上面来,这里与泳池近乎水平,不用低头就可以看到下面的邻人。玛丽摇摇头:
“那是您的朋友?”
“不是。不过,这两个人很和气。而且从昨晚起,他们就是我的客户了。这两个人在海牙有一个康斯坦特的收藏,藏品很次,但花钱不少。他们找我投了保。”
玛丽要求去小解。塔楼里的卫生间和淋浴间比她在维尔热·德·圣·保罗的整间卧室还要大。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巴黎的整个住所都不如眼前的套间宽敞。这里一天的房价应该比她居所的月租费还要贵。不过,塔楼的一切都太过奢华了。
“您真的喜欢这家酒店吗?”
“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逍遥快活。”萨姆压低了声音,“我在跟荷兰人做交易,您明白吗……只有在这种地方才可能有这样的买卖……我再给您举一个例子:协和客机退出运行之前,我们曾出大价钱给一个在法航工作的朋友,还有一个英航的朋友。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协和客机上所有订票者的名单。所以在巴黎、伦敦、纽约,只要相关者的名字一出现在名单里,我们的人就会坐上同一班客机。飞越大西洋的工夫,我们就可以签署大量的合约,其数量一定会让您吃惊,有时甚至不亚于声速。这就是美式的私人公司……”
“您还没告诉过我您是法国人……”
萨姆递给她一片涂满越橘果酱的面包,又给她倒了杯咖啡:
“您也没有问过我。而且,我也不太算是法国人……”
玛丽开始背诵:
“克洛德·萨米埃尔·亚当斯中尉,奎基丹军事训练营,海军步兵部队伞兵。两次参战,其中一次在1983年,黎巴嫩战役,受了伤。两度受勋,获军事荣誉军团勋章,时年二十三岁,世属罕见。”
“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奎基丹有点儿浪漫,有时候还有点儿沉重。贝鲁特更……怎么说呢,更真实些……之后,我到美国定居。我猜,你一定见过我们在国际刑警组织里的朋友,只有他们才可能告诉您这些琐事……”
“他们还告诉我您曾跟罗伯特·沃尔伏一起工作。在我们眼里,他可是个传奇人物。我们还效仿他在纽约警局的改革,调整了自己的部门设置。”
萨姆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是一首20世纪20年代流行的短小轻音乐。
“对不起……是你吗,公主?”
电话那端是声如洪钟的鲍里,整间屋子都可以听到他讲话,玛丽没有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不,我的中尉。我真该进班房。她还好,但受了伤……”
萨姆立刻恢复了昔日在军队里的简洁,直切主题:
“严重吗?中士。”
公主独特的嗓音轻轻拂过萨姆的耳朵:
“别再叫我中士了。我不过是一只眼睛青了,半截脖子扭了。没什么了不起。”
“上司真令人难以置信,我的中尉。”鲍里接着说道。他想必是接通了扩音系统,可以多人同时交谈:“她用雨伞放倒了一个身板笔直的家伙。今早的报纸说,这家伙是当场毙命。”
“鲍里也不赖,你知道的。可能反应慢了点。不过,我醒过来的时候,另外两个流氓已经躺在地上了。我想说,他们的情况不妙。”
“我的中尉,她一脚就结果了他们的……”
“中士!你需要向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现在。”
“我远远地跟着夫人。您知道的,FOMEC—BLOT法国军中推行的“伪装术”的几大原则,包括“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