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葛斯塔用了什么精神影响的魔法……”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到了桌子底下，乌黑的卷发垂下来，衣服还是王宫里那种不方便活动的宽大裙装，是安德莉亚。
  “这里……？”
  “是亡灵之都西区的地方吧。”安德莉亚拉着我从桌底出来，坐到了床沿边，她的手腕上也有一个结实的手环，“我和葛斯塔也不算太熟，醒来之后就到了这里。”
  她幽幽地道：“手环上的不是普通的魔力禁锢，不用试了。”
  的确，即使有了六级的魔力，也无法手环上应该只有五级的魔力禁锢。我不甘心地又试了几遍，问她：“你也不行？”
  “这个元素排列的方式我没见过。”安德莉亚垂头丧气地说。
  唔，不会举一反三真是身为学生的大忌。
  安德莉亚被捉来的时间比我要早，魔力远在我之上，她这么久都没能成功逃离，看来我尝试的意义也不大了。虽然不想放弃，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伊里亚德说母亲是异世界的来客……母亲想回去吗？”
  “咦？”
  瞪大了眼睛，安德莉亚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心里悄悄说了句抱歉，继续道：“他带我去见了一个妻子是异世界来客的龙骑士，只要具有魔导师实力，使用不定位的空间魔法，母亲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没有说自己也是穿越者的事情，我如实地将伊里亚德弄错等级测定的事情告诉她。无论安德莉亚选择回去还是留下，都是她自己的决定，我静静地等待她的答案，没有干涉。
  房间中一片寂静。
  半晌，安德莉亚喃喃道：“原来我这么多年一直不想突破的最后一关，还是突破了。”
  “我要回去。”
  顾忌着身为她女儿的我的感受，安德莉亚声音温和，“对不起……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可能不是很亲近，以后也很难有补偿的机会了。”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真正的索菲娅已经死了。
  我缺少坦诚相待的勇气——我做不到就这样表明身份，因为我害怕变数。假如知道我是穿越者，安德莉亚会不会生气？她的愧疚，其实给了毫无关系的路人。
  倾听着安德莉亚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声音，我没有开口。
  很快，谎言戳破的日子到来了。
  葛斯塔的手下为我和安德莉亚准备了最后的晚餐，其实比起王宫，这顿饭算不得丰盛，但在进食格外朴素的亡灵之都，这已经够稀有的了。鹅肝浓郁的咸香飘散在空气中，我看了一眼，把它推到一边，鬼知道葛斯塔下没下奇怪的药。
  “吃不死你们。”
  手下之一白了我一眼，又把鹅肝的盘子向我这边移了移，“大人说你们是什么珍稀的异世界来客……总之不会给你们下毒的。”
  安德莉亚怔了一下，又看了看我。
  下意识地避开了安德莉亚的目光，直到那两个人关上门，我才一言不发地用餐刀切起鹅肝来。
  “穿越者？”安德莉亚用餐叉拦住我，直白地问。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安德莉亚呆了片刻，抿了抿嘴。她不说话，我就继续将鹅肝切成了整整齐齐的小块，一点点酱料沾在手指上，我舔掉了酱料，完全没管什么所谓的贵族小姐礼仪。
  “原来你也是……”
  她张了张嘴，犹豫了很久才说，“那你呢，想要回去吗？”
  来自什么样的世界、原来是什么样的人、索菲娅真的死了吗……这些问题安德莉亚都好像忽视掉了一般，她只是有点担忧地望着我，目光诚挚。
  “我……还没想好。”
  “是因为谁？”
  我一愣，低下头用餐刀把鹅肝切得更碎：“什么谁……”
  “我曾经是因为菲雅修。”安德莉亚笑了笑，也不戳破，“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这里比原来的世界对我更好。当时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没有去找什么回去的办法。”
  “但梦境就是梦境。”
  她侧过头来，平静地说，“这里对我们来说不是真的世界，你感受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文艺标题第二发！
  下章打算写一下安德莉亚对那一群追求者的感受……视角不同想法自然不同。
  ☆、32
  “如果把这里当真，反而会失去自己独一无二的一面，像我一样。”
  安德莉亚一向带着少女明艳的脸上，居然有几分落寞感，“十多年了，我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渐渐把这个世界当成了真实——不是梦境，没有重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特别的、被眷顾的存在。正当我认识到这些，想要和菲雅修认真生活的时候，我却变得……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了。”
  “不再特别的我，还是回去比较好吧。”
  “索菲娅，再怎么格格不入的存在都会被同化，你总会回去的。”
  她笃定地对我说道。
  的确，我不像安德莉亚，没有婚姻和职责的牵绊。事实上，虽然很多人对我都不错，可说到底不是什么无可替代的关系，我缺少留在这里的理由。
  但那些零零碎碎的温柔、毫无道理的好意，正是我在原来的世界无法得到的。
  见我沉默不语，安德莉亚叹了口气：“也许你喜欢着这个世界的谁，所以才不想走，可是与其让那个人的喜欢逐渐淡化，不如在对方对你的印象最好时离开。”
  “大概那几个人你都接触过了，看在同为穿越者的份上，我也直说好了。”安德莉亚摊了摊手，很没有女王形象地一边进食一边说话，“夏佐那个家伙在想什么我就从来没弄清楚过……不，其实可能他什么都没想吧，总是自顾自地亲近别人，又自顾自地疏远。”
  她很老成地长叹着气，可能对夏佐的我行我素很没办法。
  “那家伙的话，只要你在他眼里没有乐趣了，他就会丢下你。而且他还会非常直白地跟你说什么‘你最近变得无聊了’，或者‘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安德莉亚哼了一声，“管他去死。”
  ……相当大的怨念呢。
  注意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安德莉亚咳嗽两下，转移了话题：“波兰斯我就不提了，他的心比较软，我看他对你也挺不错的。要是他……你愿意留下也许会收获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倒是个绝对不可能的选项，波兰斯家族富可敌国，是菲雅修一直极力打压的对象，基本上波兰斯家族的直系是不会和公主联姻的。想到这里，我的思绪卡了一下——等等，我为什么要想的这么认真，那个笨蛋其实也只是拿我当晚辈兼朋友吧。
  “如果是艾贝纳尔，你还是趁早放弃为好，上任的精灵女王是不会同意精灵王和人类联姻的。而且，”安德莉亚抿起嘴，“我一直觉得他喜欢的只是特别点的人类，即使不是特定的什么人，也没关系。”
  “伊里亚德……”
  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安德莉亚的神色中浮现了一点后怕，“不要接近他，你会后悔的。最初见面的时候伊里亚德对我就很好，却又莫名其妙地想杀我，这事儿过去还不到一天，他就说要和我签订契约……总之，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唔，虽然伊里亚德承认了这件事，但我还是难以置信他会想杀什么人。
  “就算当时说了什么‘有一天我会爱上你’之类的事，我结婚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安德莉亚说到后面，已经变成了喃喃自语，“没原因地陪了我那么多年，一下子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看来她在伊里亚德那儿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创伤，语气也不平稳起来。
  好半天，安德莉亚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好像太激动了，只是说真的，你还是回去更好。即使我会用空间魔法，不定位的传送可能也带不了你，我们两人的‘原来的世界’，其实也不一定一样……”
  最后的晚餐过后，便是断头台。
  也许是顾忌安德莉亚的实力，押送我们的时候，葛斯塔亲自来了。他依旧维持着青年的体貌，看得出来是有点吃力的，但在部下前，葛斯塔装得气派十足。
  “我们是去哪里？”
  左右围着的都是阴森森黑袍的亡灵法师，两只骨龙在前方开路，许是为了自身安全，葛斯塔就站在我和安德莉亚的旁边，也就是人群中心。
  葛斯塔翘了翘嘴角：“地狱？”
  “反正我不久之后就要死了，告诉一下也无妨吧？”我又问了一次。哪怕和他搭话没有意义，我也得尽可能的制造变数，获取信息，也许就能得到逃跑的灵感。
  “才不要。我看你不顺眼，所以什么都不想告诉你。”葛斯塔笑得更开心了。
  在小孩子的他身上出现这种笑容尚算可爱，大人的外貌上出现，则是单纯的可恶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
  “我那不是撒娇，你给我注意用词！”
  葛斯塔随手就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下手很黑，我几乎觉得要被他拍傻了。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我缓过劲来，抬起头，才注意到安德莉亚古怪的表情。
  旁边就是葛斯塔，不方便直接问，我只好用手指悄悄戳了一下安德莉亚。
  “嗯？”
  仿佛才从恍惚中清醒，安德莉亚茫然地看着我。良久，她轻声吐出一句，“……原来这就是我被改变的地方。”
  我以为我听错了，想要再问，亡灵法师的押送队伍却突然起了骚动。
  背叛者……潜入者……杂乱的交谈没有头绪地钻入耳朵，我试图分辨出有价值的信息，看向葛斯塔，他早就不见了人影，应该就是刚刚离开的。
  一直站在我左侧的一个黑色长袍的人冷不丁伸出手，握在了我的魔力禁锢手环上。与其说那是手，不如说是白森森的骨头，指骨偶然划过我的手背，我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嘘——别动。”
  咔哒一声，手环从腕上脱落，滑入对方的宽大袖口。
  慢悠悠又年老的声音，我很快想起来对方的身份，压低了声音问：“是你？”
  “好像我还没说过自己的名字呢。”黑袍人从兜帽下看了我一眼，目光又转到安德莉亚身上打量了一下，也为她解除了手环的魔力禁锢，“正式的自我介绍就留到离开这里再说吧。”
  “谢谢。”安德莉亚揉了揉出现红痕的手腕，向黑袍人道谢。
  黑袍人呵呵地笑了起来，摆手道：“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没这么礼貌，唉，还打碎了我一根骨头。”他所指的，显然是上次亡灵潮战争中的事。
  “这个样子不辛苦吗？葛斯塔。”
  押送队伍的前方，隐约有斯兰柯尔的声音，引起骚动的应该就是他。
  忽然，左手被一堆冰冰凉的骨头握住，与此同时，右手则是人类温暖的体温。一股拉扯力传来，我看见黑袍人的兜帽抖了抖，好像是在说些什么，他的手也松开了。
  是空间魔法……
  眼前一片黑暗，下一秒，花香的馥郁芬芳充斥了四周。
  “啊！”
  随着惊叫声，一个柔软的身体压了上来，我撑不住安德莉亚的体重，被她这一摔也带得倒在了地上。后背压倒了无数茂密花枝，安德莉亚坐在我身上，衣服倒是很干净。
  似乎是看到了我无语的目光，她解释道：“太急了，没调整好定位……”
  四周是熟悉的郁金香，看那些建筑，这里就是王宫没错。安德莉亚手忙脚乱地从我身上爬下去，我也艰难地坐了起来，刚刚被压得差点吐血。
  “女、女王陛下？！”
  就在我们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震惊的喊声。
  “女王陛下，还有公……公主殿下！”手里拎着水壶的园丁瞪大了眼，结结巴巴地说着，还要给我们行礼。他的喊声惊动了附近的佣人，人渐渐围过来。
  不久后，菲雅修便得知了我们回来的消息。报备了一下在亡灵之都的经过后，我把空间戒指放在他的书桌上，见他和安德莉亚好像有话要说，我识相地提早告退了。
  不过，我没想到安德莉亚会离开的那么匆忙。
  清晨的天气犹带夜晚的寒冷，露珠晶莹，灰蒙蒙的天上，云朵也染上了几丝阴霾。安德莉亚来到我的书房，只穿了一件睡衣，还带了一个包裹，魔晶灯暖色的光映得她的面容微红。
  “我这就走了。”她说。
  这个时候，即使与她的相处并不多，我却有一些不舍和担忧：“如果回去了，你还能使用魔法吗？回去之后也不知道时间会前进多少，也许你没办法适应原来的世界……”
  “不要紧，一定没问题的。”
  说这话时，安德莉亚非常的坚定，如同她真的能看到回去后的结果。
  回去其实有许许多多的不确定性——时间、年龄、生活方式，不提别的，假如回去后安德莉亚真正的身体也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