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
曾氏六合网 更新:2023-04-11 15:30 字数:3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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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9,15)
行动家
世界居于麻木不仁。成为一个务实人士的起码条件,就是所有感觉统统缺席。在日常生活中,要获得主导行动的最重要品质,有一个强大的意志足矣。眼下有两样东西进入我们的行动方式——敏感和分析性的思想,而思想终究不过是加上感觉的思想。就其最本性方面而言,所有的行动都是个性向外部世界的投射。考虑到外部世界是众多他人生命存在的大规模构成,接下来,任何这样个性的投射都将卷入对其他人的路线相交,视行动方式的不同而对他人形成侵扰、伤害或者践踏。
一个人无法想象他人的个性,还有他人的痛苦和欢乐,是一个人行动的基点。他的同情心已经丧失。行动家将外部世界视为一些互相排他的死物,就是说,要么这个世界是死的,像一块石头,人们不是将其跨过去就是把它踢到路边;要么作为一个不能抵抗行动家的人,也会恰如一块石头,因为他将被人们跨过去或者被人们踢到路过L_务实人士可以集中体现为一个战略家,因为他能使行动的高超心计和一种自大感结合起来。所有的生活是战争,于是战斗便成为生活的高度概括。战略家是一种用棋子下棋的方式来玩弄人生的人。在他的每一步,如果他想着自己给千万个家庭造成的黑暗,想着自己在千千万万心灵中造成的痛苦,他会怎么样?如果我们都是人类,那么这个世界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4如果人类真正感受到这一杯世界上便不会有文明。对于不得不甩在后面的感觉性活动来说,艺术是一个出口。艺术是一个呆在家里的灰姑娘,她不得不这样。
每一个行动家起码都得很积极和乐观,因为这些无所感觉的人从来都很快意。你可以从一个人从不情绪低落这一点,来辨出一个行动家。他们用工作取代低落情绪,获得一种辅助性的活动。在生活中,在作为全部的生活之中,一个人如果不愿意成为人和事的管理者,在我这种特定情境下当一个会计就算不错。因为领导之术需要感觉麻木,因为生活中难免悲哀感觉,所以我们只能实行快乐的统治。
我的老板V先生今天赚了一大笔,压垮了一个可怜人和他的家庭。在做这笔生意的时候,他除了把那个人当作商业对手,完全忘记了那人的个人存在。只有生意做完以后,恻隐的浪涛才会重返心头。后来——这件事情当然只能在后来发生,否则生意便永远做不成了——他对我说:“我对他个家伙真是感到非常抱歉,他将要一贫如洗了。”然后,他点燃一支雪茄,加上一句:“好了,如果他需要我办点什么,”他是指某种施舍,“我就不会忘记对他的感激,毕竟赚了他这么多钱呵。”
V先生不是一个匪徒,只是一个行动家而已。一个在特定竞逐之中丧失了感动的人,事实上能够以未来的乐善好施而信赖自己,V毕竟是一个好心肠的人。
V先生与所有的行动家~样:工业和商业的资本家,政客,从事战争、宗教以及社会理想主义的人士,伟大的诗人和艺术家,漂亮女人,还有宠坏了的孩子。毫无感觉的人自有优势。优胜者是一个只思考自己的思考并因此而能够取得胜利的人。而余下的人,整个世界的警美众生,混饨无序,多愁善感,想入非非,虚弱无助,他们无非是一个背景。在这个背景的前面,演员们神气活现直到木偶戏演出的结束,如同棋子在棋盘上呆着,直到一个伟大的玩家将其一拧而去。这个玩家正在哄着自己,似乎他有一个玩伴,其实他除自己以外从未与任何人对弃。
(1931,6,18)
完美止于行动
任何一个行动,无论何其简单,都代表着对一个精神秘密的某种触犯。每一个行动都是一次革命之举(也许是从我们真实目标卜…··做逐而来)。
行动是一种思想的疾病,一种想象的癌症。投入行动就是放逐自己。每一个行动都是不彻底和不完善的。我梦想的诗篇,只有在我写下来之前才完美元缺(这是基督的神秘写作,对于上帝来说,他一旦变成几人就只能殉难以终。至高天上的梦者,都只能以至高无上的牺牲作为自己的儿子太树叶的明灭不定,鸟儿歌声的颤抖,河流的回旋纵横,还有它们在太阳下波动的寒光,满目绿荫,罂粟花,以及感官的一片纯净——当我们感受到这一切,我体验着一种对这一切的怀恋,似乎这些感受并不是真正发生在此刻。
像一架驶过黄昏的木轮车,时光穿越我思想的幻境重返吱吱呀呀的当年。如果我从这些思想里抬出头来远望,世间的景象会灼伤我的眼睛。
实现一个梦想,就必须忘记这一个梦想,必须使自己的注意力从梦想那里分散。这就是实现什么就是不要去实现的原因。生活充满着体论,如同玫瑰也是荆棘。
我想要创造的东西,是给一种新型的杂乱状态造神,能够为众多灵魂一种新的无政府状态带来一部限制性的宪法。我总是以为,这将有益于人性,也能有助于自己编制和消化自己的梦幻。这就是我要经常努力追求的原因。无论如何,我能够证明~些有用的观念在伤害着我,在使我沉默。
我在生活的边地,有自己的乡间庄园。我在自己行动的城市里缺席,在自己白日梦的树木和花朵里聊度时日。甚至没有生活最微弱的回声,被我的行动所引来,抵达我绿色而且愉悦的避难之地。我在自己的记忆中入眠,这些记忆仿佛是永无止尽的队列在眼前通过。从我冥思的圣餐杯里,我仅仅饮用最纯的葡萄酒,仅仅用自己的眼睛来饮用,然后闭上眼睛,于是生活弃我而去,像一豆遥远的烛光。一对于我来说,阳光灿烂的日子使我品尝到从来没有的一切。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绿树林,那里没有长笛吹奏——唯树被的颤动价尔打断这样的田园诗情……我品尝到所有的这一切,还有静静竖琴上我轻轻拂过的琴弦。模仿中的忘却写作就是忘却。文学是忽略生活最为愉快的方式。音乐使我们平静,视觉艺术使我们活跃,表演艺术(比如舞蹈和戏剧)则给我们带来愉悦。这样,音乐使自己从生活中分离出来,变成一个梦。至于其他,则不会,因为有一些艺术得使用视觉和必不可少的公式,另一些,其本身就与人类的生活隔绝。
这不是文学的情况。文学模仿生活。小说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历史,而戏剧是没有叙述的小说。一首诗——因为没有人用诗句来说话,所以一首诗是用一种没有人用过的语言,来表达观念或者感受。历史是流动的解说文学是艺术嫁给了思想,是使现实纯洁无暇的现实化,对于我来说,这似乎是指向一个目标,要使所有人类努力都能得到导引。这个目标面对漫漫时光,其达成之日。所有努力当出自真正的人类而不仅仅是我们身上一种动物的痕迹。
我相信,说一件事情就是保留这件事的美,而去掉这件事可能有的恶。田野在进人描写的时候,比它自己仅有的绿色会要更绿一些。如果人们能够用词语描写鲜花,在想象的空间里定义这些鲜花,他们就会有这样的色彩,比任何事物和任何生命能够提供的细胞结构,都更为经久不败。
转换就是生活,自我表达就是坚忍不屈。生活中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进入美丽的描写更真实。蹩脚的批评家经常指出这样或那样的一首诗,赞颂它们的全部优雅韵味,但说来说去不过是表示:这真是美好的一天呵。但说一说美好的一天并不容易,因为美好的一天已经消逝。我们的职责,就是把这美好的一天保留在奔流不息的回忆之中,用新的鲜花和新的群星,为空幻的天地,为转瞬即逝的外部世界编织花环。
一切事物取决于我们自己怎么样。在多样各异的时间里,我们的后来者如何领悟世界,将取决于我们如何热烈地想象这个世界,就是说,取决于我们如何强烈地构想和孕育这个世界,直到它的真是那么回事。我不相信历史及其消失了的伟大通史,因为这不过是一种经常流动的解说,是诸多见证者一种心不在焉的混乱舆论。我们所有人都是小说家,我们叙述我们的所见,而所见像其他的一切,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在这一刻,我有这么多基础性的思想,有这么多真正形而上的事理要说,但我突然感觉困乏,决定不再写了,也不再想了,只是让写作的高热哄我入睡。我以合上的眼皮轻轻勾销一切,如同我要把自己所有说过的话来一次呕吐。共在寂寞之夜,窗外不知什么地方的一盏灯还高高地亮着。城市里其他的一切都沉入黑暗,除了有路灯的地方余辉懒散,还有这里或那里的月色泻地,聚散不定。在夜的暗色里,房屋的不同色彩和声音殊为难辨,只有模糊的差异,在人们近乎抽象的说法里,组成整个无序世界的纷繁杂乱。
一盏灯无名的所有者,通过一条看不见的连线与我联结在一起。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我们在同一时刻醒来。这里也没有一种可能的相互关系,因为我正站在自己的窗前,他不可能看见我。事情只能另作一说,因为我的孤独,因为我需要对疏离的感受做点什么,因为我参与这样的夜和寂静,便选择了那盏灯,像别无选择的时候只能紧紧抓住它。事情看来仅仅是这样,夜这样黑暗而那盏灯亮着。事情看来仅仅是这样,我醒着,在夜色里梦想,而那盏灯在那里,闪着光亮。
也许,一切事情的存在,仅仅是因为其他的东西也存在。不仅如此,任何事物都是一种共在。也许这才对了。我感觉到,如果没有那一盏灯在那里闪亮,我在这一刻不会存在(或者至少可以说,我不会以这种确切的方式而存在,因为在我自己临场的意识里,存在是一种意识,是一种目前物,在这一刻,纯粹是我)。而如果没有我的存在,那一所灯光闪烁的房子不能呈现任何意义,徒有其高而已。
因为我一无所感,才会感觉到这一点。因为它什么也不是,我才会想到这一点。是的,什么也不是,它只是夜晚和寂静的一部分,空虚的一部分,是我与它们分享的消极和偶然,是我与我之间存在着的空间,是上帝错量的一个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