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应道：“客随主便，今日在你府上，自然是做主。”
  丞相府的风光还是不错的，比起皇宫更有几分出色。亭台楼阁飞檐走壁奇花异草，样样不乏。周俊细细与我说着其中的故事，有不少都是曾经别人府上的景致，还是历史文物来着。
  开始我还听得入迷，后来发现这些景致附近总有些人影晃过，不是几个采花的丫鬟，就是几个打扫的小厮，还有送东西的婆子和巡逻的护院。我本来也没注意的，只是他们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且都偷偷地打量我，我才恍然大悟，这些人都是来八卦我的。
  我不由得戏谑道：“你府上这些下人八卦的水准可有待提高，偷瞄总是被人发现了，就算是窃窃私语都控制不住声音呢！”
  周俊拉起我的手，冲我灿然一笑。顿时我听到了花园里有几声压抑的惊呼。
  我忍不住眨眼道：“难道是在勾引我？”
  周俊冷撇了花丛一眼，几个花枝抖了抖，随即周俊却是少有地揽着我的腰，亲昵地贴在我的耳边低声道：“总要让他们看看我有多爱你这位未来的当家主母才是。”
  我忍不住叹息一声，“怕是你未来的媳妇儿不好娶啊！”
  越走越偏，周俊倒也没诓我，他住的的确是偏远，竟是从南门一直走到了丞相府的最西端。这里没有什么或气派或婉约的景致阁楼，有的只是一个寂静的竹林，穿过竹林就看见一个白墙灰瓦的小院子，院门上连个牌匾都没有。
  周俊笑着推开门，牵着我的手说道：“来看看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吧！”
  踏进小院，我好奇地张望。其实院子很简单，只有一颗硕大的梧桐树，和一对石桌石凳。地上铺着年代久远的青石砖，上面的花纹都被磨平了。院子北侧是一幢两层的木楼，比起丞相府其他的建筑，这幢木楼实在是质朴至极，没有什么装饰花纹，且年代的痕迹很重，想来建成的时间很长了。
  周俊拉着我往楼里走去，一般一楼的正厅都是做接待客人的大厅用的。可周俊这里却建成了书的迷宫。他只留下了支撑房屋的柱子，其他几间卧室都拆了阻隔，弄成了一个大通房。一排排的书架和书橱，上面都是满满的书籍，这里就是一个图书馆！
  我随意抽了一本书，上面没有丝毫的灰尘，因为名字奇特，所以我随手翻了翻，上面写的竟是看不懂的文字。
  “这是些志怪类的经文，写的都是鬼魂法术，用的也都是古语。”
  我啧声道：“你都看过不成？我不过是随意抽了一本，你竟都知道内容！”
  周俊浅笑，不甚在意，“走了这么远的路，还是先上去歇歇的好。楼上准备了许多点心，一会儿你想看书再下来。”
  上了楼去，这里才想个人住的地方，但也仅限于人住的地方。干净整洁，但是没有任何装饰和特色，不像是私人的住房，倒像是客栈的房间。
  我们在书房坐下，周俊浅笑着把几碟点心摆放到我面前，亲手沏了杯茶递给我，问道：“我住的地方怎么样？”
  我环视一周，中肯地说道：“最大的特点就是没特点！”
  “是夸奖？”
  “是实情。”我指着书桌说道：“不管是什么人的房间，只要有摆设的大多都能体现些主人的喜好。可你这里，便是砚台都没个花纹图案，实在是够回归自然本质的。”
  “我有喜好的时候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久而久之便也没什么喜好了。”周俊目光迷离，似是又想到了过去。我端着白瓷茶杯，也多少明白了他以前的生活。这种没有花纹的茶杯多少有些粗糙，应该是十几个铜钱一个的货色。他如今是北都炙手可热的官宦少爷，却还是用着这些东西。
  “你让我突然有了种地主婆似的满足感！”我放下茶杯托着腮道，“好像我一下子觉得我的童年还是很幸福的！”
  周俊扬了扬嘴角，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昨晚李伯父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你猜他说了些什么？”
  周俊低笑一声，点了点我的鼻尖无奈道：“你明知道我此刻也不过是故作镇静，又何必继续吊着我，让我不得安生？”
  “我可没看出你故作镇静，我瞧着你云淡风轻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昨晚也是，你的风度保持的太好，让人看不清真意。”我趴在桌子上，不禁又叹了口气。
  周俊低头看着茶杯，许久才道：“昨夜是我思虑不周，不该单独在那种地方见别的女子，可我确实与徐英没什么瓜葛。”
  “我知道。”我叹息一声，“我从来都没想到你会和徐英有什么瓜葛，顶多是帝姬会想与你有些来往。”
  “李伯父是在生我的气？”
  “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他最近一直在思量着我们的事，不过正好昨晚发难罢了。”
  周俊宽慰道：“你别难过，我改亲自去见他，与他好好解释清楚。”
  “算了，解释也没有，怕是你越解释的清楚，他越不喜欢你。”
  周俊不解道：“我昨晚怎么也想不明白，之前李伯父对我也算是礼遇有加，这些日子虽然没有见面，但总不至于因为我疏忽了礼节才招惹了他的怒意吧。李伯父不应该是那般小气之人，却是为何如此？”
  丞相府众生百态
  我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七月初一，你去了哪儿？”
  周俊一怔，似是歪头回想，忽的脸色恍然，“是不是因为初一那晚我在点翠楼见了沈小姐，被李伯父误会了？”
  我心中讶异，我想过周俊见得可能是帝姬会或者淑人汇的人，却从未想过他见得会是沈宁儿！
  “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见沈宁儿？”
  周俊看了我一眼，无奈道：“那一段时间我都见不到你，也不知你心绪如何。正巧陪太子出游的时候碰见了要去烟波馆的沈小姐，我想着她是你的好友，所以才莽撞地约了她私下问问你的事情。”
  “为什么是点翠楼？”
  “因为烟波馆不接待男客，所以我才冒昧地请她去了点翠楼。我只问了问你的事，一会儿就送她出去了。”周俊蹙眉道，“怪不得李伯父昨日那样的态度，想来他对我误会至深了。”
  我干笑两声，想着嫣红昨天神秘兮兮地说此事，原来竟是这么简单，不过也难怪别人误会，毕竟是那种地方而且又是单独相见。
  周俊沉声道：“我还是找个机会与李伯父解释一下比较好，便是他不信，起码也不至于误会的更深。”
  我急忙劝住，他若是真去了，岂不是罪加一等，李焘可还不知道点翠楼的事情呢！
  “你最近也不要见我舅舅了，估计他也不会搭理你什么。”
  “可是……”
  我叹道：“你可知我爹把我的婚事交给舅舅了？昨晚舅舅说让我嫁给萧彧己。”
  周俊抬头望我，似是不信，可好像又想到了昨晚萧彧己的做派，目光有些阴沉。
  我解释道：“你的位置让舅舅不安。不过他也知道我绝不可能嫁给别人，所以舅舅决定拖着我的婚事。等到某一天，或者是你地位不在，或者是你地位高绝，或者是……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的婚事才会定下。”
  周俊敛了目光，闷声道：“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有些压抑地点了点头。
  “他是为了你好。”周俊淡然地笑了笑。
  “我知道。”
  “可是……我不会放弃你，如此，你便帮我给李伯父带句话，等到我地位高绝不再需要被他牵制的时候，我就会娶你。”
  我忍不住攥紧了茶杯，说不出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一个是一心为我的舅舅，一个是我爱的男人。其实我丝毫不介意拖延时间，毕竟我是个现代人，十五岁就出嫁我自己也觉得早。只是周俊殷切地求婚，让我感动于他的心意，也没了之前的心情，想着早些圆满自己的爱情。可是事情就是这样，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
  地位高绝吗？在这个乱世，什么样的高绝地位能安稳无余呢……
  周俊握住我的手，带了些力度，似是要安抚我什么。我抬头对他柔柔地笑了笑，也是应承了他的心意。
  我们正两两沉默着，突然郑戈在外面敲门，说是周丞相回来了，要见我和周俊。
  我挑眉，周俊宽慰道：“你从侧门离开好了，没必要理会他。”
  我起身抖了抖如轻烟薄雾一般的水粉色的云袖，说道：“难得我这么用心打扮，不给他们仰慕一下，实在是浪费。”
  周俊忍俊不禁，低头亲了亲我的脸颊，“你呀，我想帮你避开些麻烦，你却是非要迎难而上。真不知我该担心你，还是担心他们。”
  我弯着嘴角笑的很是得意，拍着周俊的胸口说道：“不必担心我，他们又不是我的家人，我才不会吃亏。再说……现在我还真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以为你会讲你那低调的策略进行到底。”
  “人家都欺负上门来了，我还低调个什么劲儿？再说……”我忍不住哀叹一声，我算是哪门子低调，本来也没什么本事。李焘那才是真个的低调！
  “再说什么？”
  “怕是我用尽浑身解数，也敌不过别人吧！你莫要高看我，我不过是比起夏梦她们来多些歪脑子罢了，真要论到权谋，我这种水准的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周俊握着我的手安慰道：“无妨，你不擅长的我来做。”
  我跟着周俊出了小院，朝着周丞相的主院走去。一路上周俊都在嘱咐我首要先保全自己，本来我还没什么担忧的，被他说着说着，就感觉自己好像进了虎穴，若是说不对话还出不来似的。
  到了院门口，早有仆人等候。周俊不放心地再次停下脚步低声道：“若是大夫人也在，你莫要怕她，如今你爹已经是兵部侍郎，不用太过忌讳。”
  我连连点头，“你放心，我自会处理，便是惹出麻烦，也有你呢！”
  周俊这才笑了笑，牵着我的手走进了周丞相的箴言院。
  踏入大厅，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果然是严阵以待，周家的几口人都到齐了。周丞相我已经见过一次，倒也熟悉的很。大夫人坐在一旁，面色阴厉毫不掩饰。还有两个夫人站在一旁，一个消瘦虚弱脸色惨白，一个富态刻薄倒也算是个美人儿。周俊仅剩的两个双胞胎弟弟也在，两个人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颇为不屑地瞪了我一眼。
  我浅笑着行礼，也不理会他们叫不叫起便径自起了身。果然，大夫人蹙眉越发的不悦，想来她没准儿是打算不叫起给我个下马威呢！
  周俊倒是跟我配合的天衣无缝，我们两个都是浅笑着，带着几分游离的神思，仿佛置身事外似的。
  周丞相放了茶杯，缓声道：“你和俊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如今俊儿已经十九岁，年纪不小了，既然他心仪于你，你们的婚事也早些定下才是。”
  大夫人在一旁嘲讽地接话道：“原本是应该先娶正妻后娶妾的，不过周俊眼光怪异，大家的小姐还瞧不上，所以正妻的事情先放着，先把你这个侧室娶进来，也算是偿了他的心愿。”
  周俊目光冷了下来，笑容也消失无踪。我本来是想立刻嘲讽回去的，不过却从未见过周俊如此的模样，竟是一时间有些呆怔。
  周丞相似乎也没想到大夫人这样的言语，不过他目光微敛，却是没有反驳，反而带了一丝笑容再次端起茶杯，没事儿人一般的喝茶。
  气氛一时间压抑的厉害，周俊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阴霾。可偏生有人感觉迟钝，那富态的夫人竟是瞪着我轻蔑道：“怎么不应话？难不成做个妾室还委屈了你不成？”
  我才从周俊的低气压中回过神来，忍不住俏然一笑，“这位……不知什么夫人，或者陪房，侧室？若丞相府是这般的待客之道，我倒也不必与你较真了。”
  周丞相微微抬眼，并未理会，大夫人阴厉地目光扫了那夫人一眼，转而对我道：“张小姐想要什么待客之道？”
  “啧，大约丞相府厉行节俭，没有待客之茶吧，倒也无妨，清贫我倒是也能忍得的。”
  周俊嘴角一扬，拉着我往一旁坐下，说道：“一会儿咱们去翠玉茶楼，那里新上的铁观音味道不错。家里的人不懂规矩，我却是不会亏待了你。”
  大夫人冷哼一声，继续追问道：“刚刚说的婚事，张小姐可是应下了？若是答应，改日就定下日子把你抬进来。”
  “抱歉呢……”我手欠地夺了周俊袖中的纸扇，颇为得瑟地展开掩面，笑得眼眉弯弯，“今日我特意来找周俊就是说此事的。虽然周俊难得有心要娶我为妻，可我家里人不同意我嫁给这样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如今听大夫人说是要娶我为妾的，居然是个误会，也幸亏家里不同意，若不然可就闹笑话了呢！”
  周丞相挑眉，冷笑道：“张将军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