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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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零度 更新:2023-04-11 15:27 字数:5005
雪白信纸上几道暗黄的印迹,似乎是沙尘。沈江蓠没去过北方边境,却也在诗词里读过: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她咳嗽了几声,双手重重按压太阳穴,才将脑中一丝隐痛压了下去。这一世,也不知是否用心太过,常常觉得脑中作痛。一个人到底有几多心血?经得住日日算计。
颂秋拿着一领披风,轻轻盖在沈江蓠身上:“下雨天,风大,湿气重,小姐也别老在窗前坐着。”她见沈江蓠按着额角,便到:“头又疼了?我说还是请个大夫好好瞧一瞧,才放心。”
“越来越啰嗦了,往后嫁人了还得了?”沈江蓠一笑。
颂秋红了面颊:“小姐惯会打趣人。”她瞧了沈江蓠手中的信纸,虽然不识字,仍然猜到:“裴公子又来信了?要我说,裴公子真是没话说,难得这样一个一心一意的人,也不知小姐有什么不满意的?对他那样冷淡?这次要回信罢?”
若不是颂秋提起,沈江蓠都快忘了匣子里收了不少裴琅写来的信,还有些精巧玩物。
沈江蓠摇摇头:“不是他写来的?”
颂秋奇到:“那还有谁?”
很快,她就知道,写信的是谁了。
因为沈江蓠带着她去了若水斋,果然看见已等在那里的萧栖迟。
好歹是侯门公府里有些体面的大丫鬟,颂秋还是见过不少青年公子的。邪魅的,风流的,月朗风清的,各式各样,却从未见过萧栖迟这款的。她甚至未想起来眼前这人其实曾在府里有过一面之缘。
他是武生打扮,鼻梁□,目光冷峻,乍看上去是寡言的样子。然而抬头一笑,眼角一弯,便有一种奇异的孩子气,似乎春暖花开一般。
一段时日未见,沈江蓠再见到萧栖迟也为他周身气场所震。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人物啊!
如今的萧栖迟与之前那个真正的萧栖迟渐行渐远,倒是越来越像穿越之前的林念城。
他在腐国多年,习惯成自然,见了女人过来就自动站起,然后拉椅子,请坐,一气呵成。
沈江蓠一个24k纯中国古代女人,哪里见过这种礼节?颇有些不习惯,见他贴近了拉椅子,还当是登徒子,暗暗握了拳。
待他又退了回去,沈江蓠才歇下防备之心,端坐于椅子上,示意颂秋去外面守着。
果然是为了徐楚良的事情。
萧栖迟一接到徐府家书,想自己虽未受过徐府什么恩情,但毕竟徐府养育大了这副肉身,而徐楚良一走,徒留下一屋女人,倒真是风雨飘摇,孤苦无依。一方面可怜徐府众人,一方面又感叹徐楚良毛头小子一个,遇到挫折只会一走了之,一点担当也无!此科不行,来年再考便是!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却不知,徐楚良犯的是科场弊案,终身禁入考场。于古代一个读书人而言,科举之途已断,功名无望,便是一生无望!
他想请沈江蓠帮忙,翻案是不太可能了,看是不是能帮忙先把人找出来,然后捐个官什么的。
沈江蓠心里一声冷笑。找自己给徐楚良帮忙,这不是鸡给黄鼠狼拜年?自寻死路。
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不客气到:“萧公子以为我是开善堂的么?见了谁都要帮一把?你说的人与我素不相识,连他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我为何要帮他?”
“再说,科场弊案!那是震动天子的大案,你当我能一手遮天?”
萧栖迟被沈江蓠的这几句话堵得不是很高兴,但因为自己求人,只得忍气到:“我这表兄,既能中解元,学识自是经过了认可的。我与他相知多年,对他的才干、人品都是敢打包票的。我举荐他也不是为了自己,或者为了他,而是为了小姐,若将他纳入麾下,无异于如虎添翼,将来小姐自有丰厚回报。”
当年《晏子使楚》里就清楚写过,谈判这种事情,要站在对方的立场,分析于对方有利的方方面面。几千年下来,风流人物几经变化,事理却永远不变。
可沈江蓠压根不吃这一套——她恨徐楚良入骨,自是巴望他万劫不复才好,于是说道:“天下泱泱,人才何其多?才高如贾谊,亦免不了‘不问苍生问鬼神’。哪朝哪代没有遗珠之恨?你当他天纵英才,我只说命该如此。”
萧栖迟回忆了一番早年学过的古文诗词,才听明白沈江蓠这番话,心里却腾起了怒气。没办法,他穿越之后,枉自认为才高八斗,却几经挫折,才谋了一个差事,对于怀才不遇这种事尤其怨愤:“小姐说的轻巧!你是侯门公府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生计艰难。而我等出身寒门,每往上走一步皆艰难无比!你怎能想象,一个士子的前途关系一家生计?你何曾知道我们付出的努力与寒门之苦!”
话说,穿越之前,萧栖迟是货真价实的官二代,哪里懂什么生计艰难?结果一朝穿成□丝,奋进之路又太过曲折,忍不住开始为□丝代言。
沈江蓠却懒得听他的心路历程,直指垓心:“我一个后宅女子,手里资源有限。你今日要我助他,他日我拿什么助你?”
沈江蓠吃定萧栖迟与寻常人一样,当自己的利益受到危险时,必然以己为重,便不会再啰唣自己。
不想,萧栖迟却大义凛然到:“我不介意自己前程受阻!在下受舅家深恩,无以为报,愿以自己前程作保,只望小姐能帮我表兄。”他如此说,一来是为话所激,二来想在沈江蓠面前展示自己高风亮节,不为小利所拘,倒不是真的对徐楚良有多少以身相酬的高义
他又加了一句:“或者我应该称‘县主’才对?”他虽远在边关,对京师动向倒也不是全然不知。“县主虽是女子,莫说寻常女子,就是朝堂上的士大夫也未必如县主这般心思剔透,运筹帷幄。若县主愿意,定能助我表兄脱离困境。”
见萧栖迟点破,沈江蓠也不再假装,对着他正正一笑:“你说的对,可我只帮我认为我价值的人。”她低头,整了整白底缠花衣袖:
“他,我看不上。”
萧栖迟看着沈江蓠的脸,凤目狭长,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嘴角含笑,这样一幅皮囊,这样一个年纪,若在现代,不是正应该在高中一边被人迷恋着,一边迷恋着韩国“偶吧”么?怎在古代却学得如此精于算计?
上天作证,沈江蓠是货真价实的少女脸,妇人心!
可是出于男人对美女天生的宽容,他决定原谅沈江蓠冰冷的拒绝以及愉快地接受她认为自己“有价值”这个夸奖。
也许,也许,他的心底有一丝丝认为,这个沈江蓠,与自己势均力敌,足够有趣。
于是,见沈江蓠告辞要走。他一把拉住。
沈江蓠回头时,发梢轻轻扫过他铁青的下巴。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白瓷小罐,伸手递给她:“这不是边境来的,而是我特意托人从江南带来的。听说江南女子多用此物。”
刹那间,两人的剑拔弩张消失殆尽。沈江蓠慌张得红了红脸。
穿越以来,萧栖迟也是第一次与女子靠得如此之近,只闻到一阵说不出的柔和香味。心思不禁有些晃动。
沈江蓠赶紧挣脱他,假作镇定道了谢,匆匆而去。
马车就停在若水斋的后门。为了不惹人注目,沈江蓠用的是奶娘常用的车。一匹马在前,寻常绿布,毫无装饰。带的人也不多,就是颂秋和一个小厮,还有车夫。
往日都是这样,偏偏这日却出了事。
话说车刚刚拐弯,驶入朱雀大街时,迎面撞上一匹飞驰而来的骏马。
两马受惊,嘶叫一声,前蹄腾空而起。马车顿时剧烈摇晃。车里的沈江蓠和颂秋都被甩出车外。
变起仓促,事发突然,沈江蓠连要被摔成什么熊样都来不及想,与颂秋一起却落入了一个人的臂弯。
耍帅是耍成功了,可是萧栖迟被这撞击之力撞得差点吐出两口老血。
沈江蓠与颂秋惊诧地抬起头来,居然是萧栖迟!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萧栖迟强忍疼痛,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面上却故作云淡风轻道:“我见你带的人不多,不放心,才跟上来,打算送你回府的。”
这边俨然就要走向狗血言情剧,那边骑马的公子不干了,摔得背都快断了,哪能不露个正脸就去领盒饭?!
于是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蹭到主角面前,正想恶声恶气开骂,一看女主长得还不错,话到嘴边,变成:“哎呀,冲撞了小娘子,不知如何赔罪,不如让在下以身相许罢?”
沈江蓠闻言大怒,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见萧栖迟沉着脸,上前一步,将她牢牢挡在身后。
她脑补了一个萧栖迟怒发冲冠的表情,心中如小鹿乱撞,怎么办?这是要为了人家打架的节奏么?
第43章 回门
虽然沈江蓠是个智慧手段气质都不缺乏的高大上女主,无奈在男女之情上颇有些没见过世面,也没想到居然还有男人会为了自己打架!
刹那间,被轻薄的愤怒一扫而空,一颗咚咚跳的小心脏里满满全是鼓胀的虚荣。
既然剧情这样设定,那就打一个看看罢!她绞着双手,半低着头,眼睛里一簇簇小火苗剧烈跳动。
没想到,事情完全没有按照她的设想进行下去。
军营里打滚了这么一段时间,萧栖迟已经完全是一幅精壮形象,站出来,一言不发的样子颇能唬人。
而马上的公子刚刚摔了一跤,对于再打一架貌似没什么兴趣。抱了拳,认了怂——反正又不认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沈江蓠好戏没看成——总不能揪着人家来打架罢,收起怏怏不乐的情绪,貌似端庄地重新上了马车。
这次,萧栖迟直接护送到了沈府门口。
既然沈江蓠不肯施以援手,萧栖迟只得另寻他法。他先是看望安抚了徐夫人一番,留下些银子:“舅母不必着急,想来表兄只是心中不畅,外出抒怀而已。待他想通,自然会回来的。我也已经托了驿站的人沿途留意,不多时就有消息的。”
徐楚良一走,徐夫人真跟失了主心骨一样。家里没个成年男子,风吹屋檐的声音都让人心惊肉跳。
乍见萧栖迟,又得他安抚,徐夫人宛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待萧栖迟要回边疆时,就被徐夫人拉住了袖子,泪眼汪汪,道不尽的凄惶意。
看着萧栖迟策马而去的背影,徐夫人擦了擦眼睛,真是没想到整个徐府上下还有依靠他的一天。她心中暗暗决定,若他真看不上庶女,自己嫡亲的女儿也是可以许的。
萧栖迟走之前,已经到了沈江蔓三朝回门的日子。
那日,她与陆博一大早便到了。
如今沈府里赵夫人倒了,女儿回门自然是直接去向老太太请安。
沈江蔓已经是妇人打扮,挽着髻,戴着花冠,胭脂色的褙子,露出月白立领和滚边。气色很好,眼角眉梢都是水溶溶的笑意,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一丝从前未有的娇媚。
这不是装出来的和美与满足。因为面颊上的红润不是胭脂染就。
老太太见了自然是高兴的,乐呵呵叫她们小夫妻坐下。
沈江蓠见了,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她有心,只带了沈江芫出来,找个由头把沈江芷绊在内院了。
陆博只与她们见个礼就去了前院与岳丈说话。
“怎么样,可还习惯?”自然是老太太先问话。
沈江蔓未说话,嘴角先起了笑意,一见便是再满意不过的样子:“托老太太的福,孙女儿很好。婆婆是个厚道人,拿我当亲女儿般待……”
说道此处,老太太与沈江蓠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各自按下话头,什么也没说。
沈江蔓压根没注意到这心照不宣的微妙眼神,接着说:“规矩也不严,并没叫我日日去请安服侍。”她顿了一下,又补充到:“但孙女儿时时记着老太太的教诲,并不敢放肆,每日都是去请安的。”
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想起第二日去的晚些,但这话又不好意思出口。那日,实在因为晚上折腾得厉害些,只觉浑身酸软,双腿无力,起的晚了些。
她想起陆博宽厚有力的手掌在自己肌肤上点燃的战栗,一张脸就更红了,赶紧说回正题:“家里还有三个小姑子,都很和气。”
“就是郎君他,也是个和软的人……”沈江蔓的心思又有些晃动,暗道,只是在床帏之中粗暴些,却粗暴得恰到好处,让人……
果然是女生外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太太有些看不上沈江蔓轻狂的样子,微微一笑:“你处处顺心,过得好,我们就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