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3-03-31 21:46      字数:4959
  “我公公一得知此事,二话不说立刻通知我娘,告诉她这件事实,我娘也马上就赶来云南找你,并带上了当时才六岁的我,因为爹让我过继到香家,我跟我娘一样是香家的人,娘要报仇,我也必须在场……”
  说到这,小女人突然停住了,失神了好一会儿后才又继续。
  “但是我娘犯了错,她不该只顾着和你对质,任由我跑开去自己玩,结果和你孙女小月玩在一块儿了;另一件错是,她不该为了和你对质,要你承认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竟然把是公公告诉她这件事也说了出来:但最大的错误是……”
  她咬了咬牙。“既然她把公公的名字都说了出来,她就绝不能放过你,以免连累公公。可是……”
  愤恨的眼又盯住了沐晟。“我和小月正好在我娘要杀你的时候闯进去,小月哭叫着说不准杀她爷爷,而我向来胆小,见到我娘要杀‘朋友的爷爷’,真的吓坏了,我娘眼见我用那种恐惧的眼神看她,她实在下不了手,唯恐她要是真下了手,我会一辈子都用那种眼神看她,于是她原想暂时放过你,以后再来杀你……”
  目光忽又移开,恼怒的对象换了人,是她自己。
  “偏偏我又在那时候追问我娘,是不是不会再杀小月的爷爷了?当时我娘只希望能褪去我眼中对她的畏惧,便脱口说不会了。这种事,我娘一旦说出了口,就得算数,不能反悔的,所以我娘只好就那样放过了你……”
  她叹了口气,随即又强硬起来。
  “虽然我娘在离去之前也特地警告过你,绝不能找我公公的麻烦,不然她还是会再来杀你,你也满口应允,但其实我公公的名字一直像根刺似的戮在你心头上,因为知道那件事的只有香家和我公公,香家已是平民百姓,而我公公却仍在庙堂之上,还不时与你碰上面,你一直想除去他,却苦无机会,直到这回麓川之战……”
  生硬的愤怒、冰冷的憎恨,小女人的目光无限痛恨的咬住沐晟。
  “你终于等到机会了,你迫使我公公在战场上战死,以为这就不能算是你害死他的,我娘也就没有理由再来杀你,但你没料到的是,我娘把我嫁给了方瑛,因为方家是香家的大恩人,也因为娘要我代替她守护方家,所以……”
  小女人坚定的扬起纤巧的下巴。
  “此刻,我不是香家的人,而是方家的媳妇,不谈当年香家满门的血仇,只论今日公公的冤死,你害死了公公,一命还一命,你非死不可!”话落,她飞指点开他的哑穴。“现在,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我已经是个迟暮老人了,你下得了手吗?”沐晟冲口而出,想动之以情,博得她的怜悯,“我都七十岁了,头发白了、胡须白了,还能活多少年?”他硬挤出鼻涕泪水来。“你不能可怜可怜我,让我用剩下的时光来忏悔做错的事吗?”
  小女人轻蔑的冷哼。
  “别用这一套来哄我,老而不死是谓贼,你就是那个贼。为了灭我公公的口,你连带着也害死了公公麾下那四千士兵,又有谁来可怜他们?不,你不是迟暮老人,你是千年祸害,不杀了你,我方家永无宁日;不杀了你,我公公和那四千士兵如何瞑目;不杀了你,我又如何向那些未来将会被你害死的人交代?”
  没想到看上去那样纤细柔弱的小女人,竟有一颗无比强悍冷硬的心,沐晟不禁慌了、乱了,死亡的恐惧牢牢攫住他的心。
  不管还能活多少年,他现在还不想死啊!
  “你不能杀我!”沐晟再度脱口而出。“我是黔国公,是云南总兵,是征南将军,你要杀了我,朝廷不会放过凶手的!”
  小女人一点笑意也没有的笑了一笑。
  “你忘了吗,黔国公,就在刚刚,前面大厅上,你对皇上的使者怎么说的?”
  沐晟面色骤变,青了、绿了、黑了。
  “辜负了皇上的厚恩,卑职理当以死谢罪!”小女人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念出来。“你是这么说的,对吧?所以,你要是服毒自杀以死谢罪,也没有人会怀疑,对吧?”说着,她先倒了杯茶,再从怀里掏出一只瓶子,忽又一指点出……
  “明明知道来不及,何苦要试呢?”
  她慢慢的把瓶子里的红色液体倒入茶水中,再端起茶杯,徐徐走向沐晟;后者想叫不能叫、想动也不能动,怒瞪的眼中充满了惊慌与恐惧。
  “希望承嗣你的沐斌不像你这般懦弱无能。”
  小女人轻喃,然后硬掰开沐晟的下颚,毫不迟疑地将茶水倒进去……
  因为辜负皇恩,故而以死谢罪。
  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沐晟服毒自杀死了,而且死得可惨了,七孔流血、双目暴凸,连舌头都咬烂了,看得出他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尚未死前他一定很后悔,干嘛要服毒自杀,一刀戮入心口不更快!
  没辙,皇上的使者只好回京“据实”禀奏,不是他劝解不够力,而是沐晟太死心眼,说要死就非死不可。
  就在这日里,方瑛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
  他没有说话,因为说不出来;他也没有动,因为动不了,但他愤怒的眼神清清楚楚的传达出他心里想说的话——他的话是对香坠儿说的。
  该死的女人,你跑到战场上来干什么?
  正文 第六章
  人谓昆明无冬夏,四季皆如春,其实也不尽然是,冬天还是得穿厚袍子,夏天也得穿薄衫,说是冬暖夏凉可就贴切一点了。
  而且昆明的昼夜冷热变化相当大,可说是夜冬昼夏,特别是雨后的变化更大,一整天下来,可能会让人觉得刚从夏天走入冬天,转个眼又从冬天走回夏天,不是四季如春,而是四季照轮,在一天里。
  “夫君!”
  方瑛闻声回眸,只见香坠儿臂上搭着一件袍子,匆匆忙忙跑来,尚未停步就忙着把袍子往他身上披。
  “你又忘了先披上袍子再出来了!”
  “不冷呀!”
  “早上刚下过雨,才冷呢!”香坠儿一边硬拉他手臂穿上袖子,一边咕咕哝哝碎碎念。“尤其是你的伤才刚好没多久,整整四个多月耶,有什么大病都该痊愈了,但二叔竟然还说最好让你再静养一、两个月,好让身子底养壮一点,免得老来多病痛,可见你这次伤得有多重,你还……”
  方瑛笑笑,扶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
  “你根本就不冷,对吧?你有内功,再冷也不怕,对吧?”
  香坠儿不甚自在的垂下眸于。“其实,要是冷到结了冰,我也会冷的。”
  “因为你的内功不够深。”方瑛放下手,环住她肩头往前走。“岳母告诉我,你不喜欢练武,总是练会了就算应付过去了。”
  香坠儿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头。“练武功又不好玩。”
  “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你会武功呢,”方瑛喃喃道。“怎么看都不像,真是不可思议。”
  倘若不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再给他多一副脑袋,他也想不到他这个胆小又爱哭的小妻子竟是位身怀武功的女侠,幸好她的性子温驯和顺,不然一定是个男人婆中的男人婆,那他可吃不消。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夫君的,那我就可以跟随夫君一起来……”
  “来干什么?打仗?”方瑛啼笑皆非的横她一眼。“你在开玩笑吗?当时你还身怀六甲尚未生产啊!”
  “穆桂英也是在战场上生孩子的嘛!”香坠儿嗫嚅道。
  “少胡扯,”方瑛嗤之以鼻的翻了翻眼。“那只是小说里的故事,事实是,根本没有穆桂英那个人!”
  “咦?”香坠儿错愕地仰起脸来看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杨文广是杨六郎的儿子,他娶了四个老婆,杜月英、窦锦姑、鲍飞云和长善公主,杨宗保是杨五郎的儿子,娶什么老婆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绝不是穆桂英。”
  杨文广不是杨宗保的儿子吗?
  “那跟我听到的故事不一样了嘛!”
  “废话,故事就是故事,总是跟事实不太一样的。”
  “那杨家的人都是像故事中那样壮烈战死在金沙滩一役的吗?”
  “哈哈,除了杨业之外,其他都不是,而且杨家七兄弟都有后代……”
  两人一边聊一边来到昆明湖畔,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方瑛依然揽着香坠儿的肩,香坠儿则亲匿的靠在方瑛胸前,静静的观赏那花光树影,渔帆点点,好半晌没人出声。
  “夫君。”
  “嗯?”
  “你在想什么?”
  “我想回京去拜祭爹的坟,但恐怕暂时是不可能了。”
  因为方政战死了,他是长子,得继承父亲的军职,莫名其妙就成了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驻守云南府。
  若是在一年前,他一定会设法把军职转给方瑞,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那,你不生气吗?”
  “沐晟死都死了,我还有什么气好生的?”
  “不,我是说……”香坠儿迟疑一下。“娘,还有……我。”
  “岳母和你?”方瑛俯下眼来,满脸困惑。“为什么?”
  “如果……如果十年前我娘就杀了沐晟的话……”香坠儿低头呐呐道。
  方瑛轻哂,“我懂了,你以为我爹是沐晟害死的,所以追根究柢都要怪岳母和你?”他摇摇头。“不,不是那样的,其实我爹早就料到他出兵的话,沐晟可能会乘机灭他口,倘若要避免,爹还是避得了的,但他还是不顾一切的出兵了……”
  “为什么?”既然公公都很清楚,为何还要自己踩进陷阱里头去?
  “为了我。”
  “为了夫君?”
  方瑛仰起脸,带着追思的表情,唇上泛着一丝笑。“因为爹要教导我,身为一个男人,要如何才能够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思无愧于人心,身为一个武人,什么是我应尽的责任,什么又是我该做的抉择,他不在乎牺牲他的生命,只在意我是否能够明白他的教导。”
  虽然听不太懂,但……
  “公公好伟大!”香坠儿低喃,鼻头忍不住又酸起来了,她真的好想念公公。
  “的确,身为男人,他很伟大;身为父亲,他更伟大!”方瑛崇仰的赞叹。
  “还有,他是世上最好的公公!”香坠儿重重道。
  “而且对娘来讲,他应该也是最好的丈夫。”方瑛戏谑地道。“还有吗?”
  香坠儿没吭声,久久后才怯怯地仰起眸子。“但是,无论夫君怎么说,事实是,如果沐晟当年就死了……”
  还提,这小女人有时候还真是顽固呢!
  “就算真是如此,但在最后一刻里,我爹还要我转告岳母一句话……”方瑛搂住妻子的手臂紧了紧。“他不怪她。瞧,爹能体谅岳母放过沐晟的原因,或许岳母真的错了,但追悔已无可挽回的过去是最无意义的事,爹就是在告诉我这一点,所以我也能体谅岳母的错,更不想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想想未来该做什么,这才是我想做的事。更何况……”
  他轻啄一下她的唇。“好吧,我老实说,我实在舍不得责怪你,当年你也不过才六岁,根本还不懂事,责怪你太没道理了,所谓爱屋及乌,既然舍不得责怪你,我也不想去责怪岳母,反正无论如何,我爹都活不回来了,你们也不是有意的,那何不放开心胸,干脆忘了这件事,只要记得我爹是轰轰烈烈战死的就够了。”
  竟然为了她,他就如此轻易便宽宥了她娘亲和她所铸下的大错,这世上还有谁比他对她更好、更温柔的?
  “夫君,你……”香坠儿哽咽了。“你对我太好了!”
  “舍不得对你不好,只好对你好啰!”方瑛滑稽的挤着眼。
  “夫君!”香坠儿偎在他胸前抽泣着,好想告诉他她有多么爱他,但她说不出口,不过她相信他一定知道,因为他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体贴她呀!
  “好了,老婆,别哭了,我会心疼的!”扶起她的脸儿,方瑛温柔地细细吻去她的泪水,问题是,她的泪水似乎怎么也止不住,他只好吻个不停,嘴都有点酸了她还在哭。
  算了,他索性横起手臂用袖子抹过来抹过去,这可就快多了。
  带泪的眸子从睫毛下偷觑他。“夫君,你真的一点都不难过了吗?”
  方瑛笑了,放下手臂,用力搂了搂她,“失去慈父,哪能不难过,事实上,我是痛苦得要死,恨不得跟爹一起并肩战死在空泥。不过……”他的眼微微眯起来,在回忆。“记得爹最后一件教导我的事,他要我记住,人必须一直往前走,可以休息,也可以回头看,但绝不可被过去牵绊住,更不能停滞不动。所以……”
  他再度抬高下巴,坚定的意念显露无遗。
  “我痛苦、我悲伤,在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那段日子里,我用全部的心灵去哀悼他,不时在你们看不见的时候埋头痛哭。但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