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3-03-31 21:46      字数:5002
  “怎样?怎样?没事了吧?”
  “没事了。”
  “幸好!幸好!”笑阎罗喃喃道,回头看,小女儿早已溜进内室里去了。“真没想到,原以为坠儿嫁到方家去,起码也得花上十年八年时间才能习惯新环境,却没料到不过一年多不到两年光景,她对方家的感情已是这么深刻,看来方家上下对她可不是普通的好呢!”
  刚端来热茶给毒阎罗父子俩的哭阎罗不禁瑟缩了一下,羞愧的又背过身去掉眼泪,而一向怜爱妻子的笑阎罗竟也不予理会,迳自落坐,任由她在一旁啜泣。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他问的是毒阎罗父子俩。
  “不用,我们吃两颗药就行了。”毒阎罗说,一面与儿子各自吞下药丸。
  “好,那么坐下,我得跟你们谈谈。”一待毒阎罗父子俩坐下,笑阎罗马上开始说出他的决定。“方家失去的,我已弥补不了,只能加倍补偿他们的未来,虽然咱们的规矩是一生只能有一个传人,但这并不表示不能教其他人武功,而是全部武功只能传给一个传人,其他的只能传授部分……”
  “他的内功我负责,”不等笑阎罗说完,毒阎罗就做出了回答。“一年之内,让他拥有六十年功力,我保证!”
  “好,谢谢你!”笑阎罗笑笑,再瞥向哭阎罗。“至于你大嫂,她必须教他一身武功的一半,因为一切都是她的错。还有我,我也会教他一身武功的三分之一,因为你大嫂是我的妻子,她的错我也有责任。至于其他人,我不勉强……”
  “这不是勉强,”毒阎罗静静地道。“我们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的责任也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
  笑阎罗欣慰的点点头,“好吧,那么……”再转注君兰舟。“休息两天后,你就先去接老婆,再回去照顾儿子,顺便传传话,这里有你爹就行了。”
  “是,大伯。”君兰舟恭谨的应喏。
  “义诊的事明年再说,现在是紧急状况,就告诉蒙蒙说是我说的。”
  “我懂,大伯。”
  最后,笑阎罗终于望向那副仍在颤抖的背影。“老婆,过来!”
  哭阎罗震了震,迟疑半天后才慢吞吞的转过身来,又犹豫半晌后才一步拖一步的走到丈夫面前,仍是半声都不敢吭。
  “你必须把事实告诉坠儿。”
  “不!”哭阎罗这才惊慌的脱口而出。“她会恨我的!”
  “她不会。”顿了顿,再说:“即使会,那也是你自找的。”
  “但……但……我也是为了坠儿……”哭阎罗呐呐道。
  “住口!”笑阎罗怒暍。“别为自己找脱罪的借口!”
  从没见丈夫如此愤怒过,哭阎罗顿时被吓得窒住了。
  这一趟来,惯常挂在笑阎罗脸上的笑容已不复见,此刻更是怒容满面,威态慑人。
  “你说是为了坠儿,但事实是为了你自己,你不承认吗?”
  “我……我……”
  “当年你到云南来时,坠儿也不过才六岁,你以为她现在还记得多少?当时要做何种抉择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休想把罪推到别人身上!”
  哭阎罗终于惭愧的又垂下了螓首。“可是……可是我不想让坠儿恨我呀!”
  “所以你犯下的错误就要别人来替你承担后果吗?而且还是对你们香家有大恩的人!”
  “我……会补偿他们……”
  “人死了还能用什么补偿?”
  哭阎罗哑口无言。
  “你要仔细想想,”笑阎罗痛心疾首的劝告妻子别再继续错下去了。“人犯了错,就得尽力去弥补,即使弥补不了,也不能遮掩事实,你必须要勇敢的面对你自己犯下的错呀!”
  哭阎罗抖着唇,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丈夫。“我……会加倍补偿……”
  “你!”笑阎罗猛然起身,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遽尔拂袖离去。“我真后悔娶了你!”
  哭阎罗一颤,骤然放声大哭。
  毒阎罗父子俩相觑一眼,也默默起身随后离开,他们没资格,也没办法插手这件事。
  犯错的人坚持不肯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他们又能怎样?
  一个月后,方瑛终于又打开了他那双爱笑的眸子,但他似乎脑子糊涂了,见人都不认得,也听不见任何人跟他说话,更不可能笑给任何人看,只茫然睁着一双空洞的目光盯着上面,眼珠子动也不动,连眨眼都不会,就像一尊木头娃娃。
  “他的伤太重,身子太虚,精神也尚未恢复,”毒阎罗温声安慰又在泄洪水的小侄女。“再给他多点时间,他一定会清醒过来的,我保证,嗯?”
  香坠儿咬着下唇,点点头,出去了。
  一出门,她就到屋后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跪下来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痛心泣血。
  不知经过了多久,一只纤手悄悄抚上她肩头,她哭着回头,扑上去。
  “他不认得我了,娘啊,夫君不认得我了呀!”
  双臂紧紧环住怀中的宝贝女儿,哭阎罗眼帘轻阖,泪水淌下。
  “坠儿,娘……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丈夫的苦劝无法令她改变心意,但女儿的悲痛终于促使她下定了决心。
  她必须面对自己的错误。
  悄悄的,旭日移至正当头,悄悄的,旭日又偏西落下,终于,哭阎罗把该说的事实一古脑全都给说了出来,鉅细靡遗、点滴不漏,然后,她静待女儿的判决。
  “对不起,若是娘知道会有今天这种结果,当时娘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香坠儿惊怔地望定娘亲,一脸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但是……但是……娘,你知道公公有多疼我吗?”
  “对不起,坠儿,对不起!”哭阎罗低泣。
  “不管我有多失礼,犯了什么错,他总是噙着慈祥的笑,包容我、纵容我,也不许别人怪我,苛责我……”
  “对不起,坠儿,真的对不起啊!”
  “记得有一回,”好像没听见娘亲的歉意似的,香坠儿自顾自喃喃低语,仿佛沉浸在回忆中回不来了。“我在洗夫君的衣服,小妹无聊跑来找我闹,闹着闹着,我们干脆泼水玩起来了,没想到一个不注意,我把一整桶脏水全泼到公公身上去了,当时我真的吓死了,可是……”
  她笑了,眸中满是温馨的幸福。“公公却只低头看看自己,然后耸耸肩,笑着说:‘我就想今天穿的袍子不好看,看来是真的,我还是去换掉吧!’他一离开,我和小妹全笑瘫了……”
  “坠儿……”
  “再有一回,他从京营里回来,一进门就把我叫去,然后偷偷塞给我一盒玫瑰花饼,说那好吃得紧,要买还得排队呢!”香坠儿笑得更满足了。“公公啊,就像作贼似的,小小声说要我一个人躲起来吃够了,剩下的再给小叔、妹妹他们分……”
  “……”
  “还有、还有,去年我生辰时,婆婆替我做了好几件新衣裳,公公就抢着要第一个看我穿上,他说他生了四个女儿却好像生了四个儿子,直到夫君娶了我进门,他才开始有女儿的感觉……”
  “……”
  “女儿……”香坠儿轻轻叹息。“公公说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呢……”
  “……”
  “娘。”
  “坠儿?”
  “公公真的好宠我、好宠我呢!”
  “……”
  “但是我却害死了他!”
  “不!”哭阎罗失声尖叫。“不是你,坠儿,是娘,是娘呀!”
  香坠儿怔愣地瞅着哭阎罗,不哭也不叫,只是盯着娘亲看,仿佛在思考、在批判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
  良久后,也不知她下的是何种结论,她突然痛哭失声,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娘,我要公公,我要公公回来啊!”
  “坠儿,对不起、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呀!”
  是夜,笑阎罗静静步入方瑛房内,见小女儿依然守在女婿床边,纤细的背脊直挺挺的,一眼看去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爹?”她头也不回的轻唤。
  “是我,坠儿。”笑阎罗低应。
  “明儿个我要去找那人。”
  “你想如何?”
  “报仇,为公公。”
  “你从未杀过人,连伤人都不曾,你下得了手吗?”
  “我跟娘不一样。”
  笑阎罗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的确,那背脊挺得如此刚直,就像一个坚韧的小女人,她的娘亲从不曾有过这种模样,或许,他的女儿毕竟是他的女儿,多少也承袭到了他的刚毅,就算不多,也还是有的。
  “的确,你跟你娘不一样,好,你去吧!”
  娘亲犯下的错误,正该由女儿去纠正!
  领了千军万马,耗了整整半年,不仅寸功未立,反而牺牲了副将与四千兵马,还任由思任席卷了整个滇西、滇南,而沐晟竟还敢向朝廷要求增派兵马,脸皮也实在厚得可以了。
  不过,沐晟毕竟是名将功臣之后,看在他父兄份上,皇帝还是增派了湖广、川贵官军五万人到云南听候沐晟的节制。
  即使如此,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皇上的使者也随军到来,以传递皇上的谴责。
  而沐晟做得更好,他在使者面前极尽忏悔之能事,最后还大声嚷嚷着,“辜负了皇上的厚恩,卑职理当以死谢罪!”
  然后使者再努力劝解,说沐晟应以征剿思任之责为重。
  最后,一场戏演完了,使者离去,转个眼,沐晟已是笑吟吟的,得意的迈大步回到书房里。
  他父亲沐英四十八岁就逝世了,他大哥沐春更早,三十六岁就亡故,而他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整整七十岁,就是因为他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保护自己,只要小心一点,相信他想再活个一、二十年也不是问题。
  想到这,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只有几声而已,后面没了。
  嘴巴还大张着,沐晟瞪着眼,骇然发现前一刻还只有他一个人的书房里,不知何时竟又多出另一个人。
  一个浑身缟素,发上还戴着重孝的小女人。
  “你……你是谁?”
  那小女人一张清秀细嫩的脸儿冰冷得像结了霜。“方瑛的妻子。”
  方瑛?
  方政的儿子?
  一丝不祥的阴影蓦而窜过心头,“原来是方政的媳妇。”沐晟努力镇定自己,告诉自己,她只是方政的媳妇,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但我娘家姓香。”
  “香?”沐晟失声惊叫,脸绿了,不觉退了一大步,再一步,又一步,虽还想再退,但后背已经被椅子挡住,再也无路可退了。“你……你想干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
  “什么……”沐晟一边瞄着书房门,一边考虑是不是叫人来更快?“事?”
  “首先,我要说一个故事,一个四十年前的……你不想听吗?”
  沐晟没有办法回答她,被点住穴道的他只能定格在正待逃跑的姿势上,还有嘴巴,张了一半想呼救叫人,却没来得及出声。
  “不管你想不想听,你都得听。”小女人的声音十分轻细,却像警钟一样巨响在沐晟耳里。“四十年前,香家那一代的男主人是个刚正不阿的武将,不懂谄媚、不懂阿谀,只懂得为主尽忠、为皇上效死,这样的人理应得到赞赏吧?但他没有,他得到的是满门抄斩的对待,只因为他的直言直语得罪了皇上宠信的小太监……”
  小女人深吸一口气,眼中是激怒、是愤慨。
  “多么残忍啊,代代忠贞,换来的却是血与泪、恨与怨。幸好,他的至友,我公公的父亲,他偷偷放走了我奶奶和我娘,为香家留下最后一丝血脉,十多年后,我娘找到那个小太监杀了他,以为已经替香家报了血仇……”
  她摇摇头。“谁也没想到,十二年前,我公公在偶然的机会下才得知,当年香家之所以会遭到满门抄斩的境遇,罪魁祸首其实并不是那个小太监,而是……”
  冷冷的眼笔直的盯住沐晟。“你!”
  沐晟不能动,也不能言,只能任由满头冷汗潺潺的流。
  “你跟你父亲和你大哥全然不同,表面上,你是个怀柔远人,好礼宽厚的仁士;但事实上,你只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逢战总是该战不战,能避就避,即使战了,你也不懂兵法,不通战术,又不肯听取建议,不愿示弱于人,因此连累不少麾下的士兵冤枉送命,当年香家的男主人看不过去,决定要上告皇上,削去你的军职,以免你再枉送士兵的性命……”
  小女人冷笑。“当然,你是伟大的沐家人,将帅名门之后,怎能任人污蠛你的名声,夺走你飞黄腾达的未来呢?于是你贿赂皇上宠信的小太监,要他帮你陷害香家,害得香家满门抄斩,而我娘却以为杀了小太监就已报了仇,其实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
  沐晟眼中已开始流露出求饶之色,但小女人仿佛没看见,兀自往下再说。
  “我公公一得知此事,二话不说立刻通知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