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言笑愣住，他从没想过言飞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一步步向後退著，最後用尽全身力气终於说出一句残破不全的话，“好……我以後……不再纠缠你了……”
  在眼泪还没有流出来之前，转身逃出门去。
  “笑笑！”言飞惊呼一声，可是哪里叫得住儿子快速离开的身影。
  跟著追出门去，电梯已经开始下行。急忙又去走楼梯，可是当他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到了一楼的时候，早就没有了儿子的身影。言飞无力的蹲到地上，使劲捶打著自己的头，沈浸在无限的懊恼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为什麽心里会这麽焦躁，为什麽情绪会这麽失控，为什麽会口无遮拦的乱说气话……纠缠？怎麽会是纠缠？如果没有了言笑，自己又怎麽能活得下去……
  言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著，虽然从家里跑了出来，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其实哪里也不想去，整颗心都被言飞刚才说的话填得满满的，心疼得厉害，泪水忍不住一直流个不停。他已经是个成年人，而且也正值最爱面子的年龄，如果在平时，边流著眼泪边在街上游荡的事他是想都不会想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是现在，一想到言飞可能已经讨厌自己，就控制不住泪腺。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长成了一个坚强、可以依靠的男子汉，如今看来，自己其实还是8年前那个害怕被抛弃的小男孩。
  手机响了，胡乱擦了一把眼泪，拿出手机来一看，是言飞打来的。没有接，直接就挂掉了，这已经是第八通了，前面打的全被他挂掉，却仍然不愿选择更直截了当的方式──关机。其实他还是希望看到言飞打电话来的，这样至少可以证明他还是有一点在乎自己，可是却又不敢接电话，因为怕听到不想听的话，至少今天已经不想再受打击了。
  刚刚挂掉，手机又响了──言飞不会这样接连不断的打，因为他如果知道自己不想接就绝对不会逼迫自己，只会等一段时间再打，看看自己有没有回心转意，他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细心的人──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刘丽媛。
  按了接听键，听筒里传出丽媛继承了她母亲的柔和的嗓音。
  “你现在在哪？”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开门见山。
  “你问这干嘛？”哭过的嗓子略为沙哑，言笑靠著路边的橱窗蹲了下来。
  “你爸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离家出走了。”丽媛的声音变得有点无奈，“你多大的人了，还离家出走，你爸可被你急死了。”
  “……”
  持续的沈默。
  丽媛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柔和，“你和你爸之间又发生什麽事了？”
  早在高中的时候，丽媛就知道了言笑对言飞的感情，她本来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再加上言笑又没有刻意的隐藏自己的感情，所以很快就被她发现了，然後就去找言笑证实，後者也老实的承认，此後，丽媛就断了自己对言笑的感情，成了一个纯粹又善解人意的好朋友。
  “……他说纠缠……”一开口，言笑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哽咽了起来。他不是个喜欢向人透漏心声的人，可是此时此刻却非常想对著这个好友宣泄一下情绪。
  这次换成丽媛沈默。
  良久，电话里传来丽媛低低的、犹豫的声音。
  “言笑，我在想一个问题……”顿了顿，像是在选择语言，“你一直以为你爸是被能不能爱你这个问题困扰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想不想爱你？”怕言笑不明白自己的说法，丽媛补充到，“世上很多人是可以相爱的，可是他们没有相爱，就像我和你，我们不是亲戚，也不是同性，可是你不爱我，我们就不能相爱……言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觉得你现在首先应该弄清楚的是你爸他爱不爱你，或者有没有可能会爱上你。”
  言笑愣住，没错，这是他心底一直藏著的问题，不是他没有想过，而是他潜意识的拒绝去想这个问题，因为真要想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他记得言飞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爱人，只爱一个人。”
  6
  挂上电话，言笑看到不远处的车站旁边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进去买了几罐啤酒坐在路边喝了起来。人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可言笑不这么认为，几罐啤酒下肚，脑袋就有点昏昏沉沉的了，虽然心还是一样的疼，可是大脑已经不会再想一些让自己难受的事情，而是开始无边无际的胡想乱想了。
  想到了妈妈，很小的时候妈妈带他去游乐场玩，虽然玩不起过山车，可是她会带他一起荡秋千、划船，买棉花糖给他吃，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对于妈妈的长相，虽然记得很模糊，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个大美人。
  突然想到一个很无聊的问题，自己跟妈妈，到底谁更漂亮一些？很快又为自己荒谬的想法无奈的笑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干嘛和女人比漂亮？太丢脸了。
  随即又想到了丽媛说的话，喝了酒以后，想法似乎变得很乐观。不管怎么样，他是长得很像妈妈的，言飞那么爱妈妈，就应该不讨厌自己，这样看起来，比起别人，言飞爱上自己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从这个角度看，似乎很值得庆幸。
  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言笑扶着墙，脚步不稳的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回家吧，回家跟老爸道歉，保证自己以后会做一个乖孩子，不再跟他闹脾气，也不去烦他，只要不把自己从他身边赶走，什么都听他的。
  踉踉跄跄的走着，脑子还是停不了的胡思乱想。如果那个大叔真的讨厌自己了，那么就干脆直接把他压倒，反正已经被讨厌了，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可是如果那样做，他肯定会很伤心吧，唉，可怜的大叔，竟然被自己的儿子爱上了……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儿子怎么会爱上爸爸呢？真是不能理解啊……可是一回想起来，满脑子却都是言飞温柔的笑容，体贴的话语，除了他以外，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就连妈妈也比不上，换了是别人也会爱上吧……
  可是，注定只能是单向的爱情！
  可能酒劲上来了，心情又开始烦躁起来。为什么自己的爱情得不到回报？虽然算不上特别，但却绝对真诚、纯净的爱情为什么得不到回报？
  对面正巧走过来的一对情侣像是在嘲笑他般的亲昵的搂在一起，低声说着悄悄话，说到兴起时，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
  言笑蹒跚的从他们身边走过，视线却无法从他们身上离开，一不小心，腿一软，竟撞到了女人的身上。
  “你干什么？”男人立刻抓住言笑的前襟，表情凶狠的瞪着他。
  用混沌的眼睛看了男人一眼，言笑没有理他，只是浑身瘫软的任他抓着。
  “算了算了，”看到男友的脸色被言笑的无视气得越来越难看，女人连忙上去劝说，“这个人喝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男人冷哼了一声，“我看你也是喝多了，道个歉就算了。”说完，摆出一副自己很宽容的表情，等着女友的赞赏。
  言笑没有作声，只是缓缓抬起本来瘫软无力的手臂，抓住男人揪住自己前襟的那只手，用力的扭住，掰开，甩到一边，然后整了整衣领，继续往前走。
  男人这次彻底的被激怒了，这个醉汉竟敢在女朋友面前让自己丢脸，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追上去一手勒住言笑的脖子，一手向他的脸上狠力打下去。挨了一拳的言笑立刻回身反击，很快的，两个人便扭打在一起。
  被对方一拳击中肚子，言笑一个没站稳，向后退了好几步，刚好撞到一群刚喝过酒，勾肩搭背、唱着歌的上班族。对方也醉得差不多了，趁机发起酒疯来。
  其中一人，一手搭上言笑的肩膀，口齿不清的道：“你小子没，没长眼啊？敢，敢撞到爷爷们身上来，来了！”
  言笑头都没抬一下，直接一拳揍到对方脸上，打得那人一屁股摔到地上，四脚朝天。
  几乎是立刻，这几个醉汉也加入到厮打当中，形成了一个对多个的局面。
  言笑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根本连对方的长相都没看清楚，只是乱打一气，不久便处于下风，最后变成了蜷缩在地上，任人踢打的局面。
  就在他觉得可能会被打死的时候，一个身体趴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模糊的眼睛看不清来人的脸，可是却看得见对方满脸关怀的神情。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伤得太重，虽然极度的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可是意识却在无情的抽离，很快的，就被黑暗笼罩。
  再次醒来的时候，言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卧室的床上，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被子，旁边趴着睡着的那个人也熟悉得让人心悸。
  伸手摸了摸那人的头发，却发现对方放在床上的手打着石膏。言笑愣住，记忆瞬间回流——原来那个用全身保护他的人就是他自己的父亲……是啊，除了他，还有谁会为自己命都不要？
  手转而抚上硬邦邦的石膏——果然年纪大了，真不经打……
  言飞动了动，似乎已经醒了过来，慢慢的抬起头，露出一只被揍青的眼圈。
  “你醒了？”重重的舒了口气，言飞露出笑容，“张远已经来过了，你的伤没有大碍，只是一些皮外伤，很快就会好了。”
  “你的手……”盯着言飞手上的石膏，言笑歉疚的低下头，“对不起……”
  “傻孩子，”用完好的手摸着儿子的头，言飞笑得温柔，“应该我说对不起才是……我那时说了气话，害你伤心了，我完全没有那样想过，真的！”
  言笑吃力的扯动裂开的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丽媛告诉我的，”用完好的那只手把儿子扶了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递到他手里，“她和你打电话时，听到旁边车站里的车报站名了……我把那附近的几个车站都找遍了最后才找到你，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被一群人围着打，吓得我的心脏都要停了！”想到当时的情景，言飞的脸微微泛白。
  “你这孩子真是的，干嘛和那么多人打架，还把旁边不相干的人扯进来一起打，爸爸以前不是教过你，打架只打一个人吗？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言笑的表情黯淡下来，偏过头去，不看言飞的脸，“你说过，打架只打一个人，爱人也只爱一个人……我只爱一个人，你却让我去爱别人，是你让我不听话的……”
  言飞微微皱眉，“所以你去和一堆人打架，就是为了报复我让你去和别人交往？”
  见言笑沉默的偏着头的样子，言飞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很好！你的报复很有效！你绝对掌握到了最直接，最有效的报复方式！”
  言笑慢慢回过头，看着言飞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白的脸，说出口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
  “爸，你真的只爱一个人吗？”
  “哼！”这次换言飞偏过头去，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那么，你就把我当成妈妈吧，把我当成妈妈，然后像爱妈妈那样爱我……”
  7
  言飞愣住，没想到言笑会说出这种话。
  “你在说什麽，这种事情怎麽可能！”
  “可能的！”顿了顿，抓住言飞的手，言笑一脸专注，“因为我长得像妈妈……”
  甩开儿子的手，为他提出的荒谬的要求生起气来。
  “长得像又怎麽样？就算你长得像，我也不可能把你当成她啊！”
  “你可以！”言笑语气坚定，表情却悲伤，“那次……你不就把我当成她了吗……”
  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言飞的脸铁青了起来。
  “那次是因为喝醉……”
  “喝醉了……才更能显露心底的想法，”言笑打断他的话，眼里的悲伤更浓了，“在你心里，其实早就把我和妈妈的影子重叠起来了吧？”
  言飞没再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言笑说的是不是事实，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想法，脑子里不知道从多久以前就已经混沌不清了……
  见言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