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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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一看 更新:2023-03-25 21:02 字数:4754
帮不得啊。寒楚叹了口气,招手示意轿夫上前。轿夫会意地拖开了老妇人。寒楚侧眸望了掌柜,眸子里几分古怪:“你适才听了什么么?”
掌柜赶忙摇头:“没,小人甚么也没听着。适才有人说话来着么?”
寒楚点了点头,下了台阶。小厮掀了轿帘,扶了寒楚入轿:“贝勒爷,回了么?”
寒楚凝眸望了远处那老妇人被轿夫拖走,轻轻叹了声:“不,往凤栖楼去罢。画官,嘱咐着别下手重了。”
小厮会意,跑了那处去。不多回子便于两个轿夫回了:“贝勒爷,只是弄昏了,一会子便醒。”
寒楚点头,放了轿帘,闭了眸。孟家的事,原本也可帮上几分,面子里可允了祖父,暗里也可托人将人送了出京,往哪处去都成。可事一牵了凤卿那混世的魔王,他却是动弹不得了。凤卿与祖父向来不和,虽说是血脉相承,可打小不在一处,淡薄得紧,吃不准那阴沉得紧的老人家会怎么处置了凤卿。
思及此,他又叹了一声。
这几日里,经了他又哄又骗,方在府里安生了几日的凤卿,今儿个又闹着要往外去了。幸而派了书官盯着,才没出府。唉,戏园子里有什么好?非得往那一处奔了?
可虽是不赞同凤卿这番举动,可终是他嫡亲的兄弟,又只迟了一柱香,一同出得娘胎得双生子,瞧不得凤卿嘟了嘴,闷闷不乐,还是折了衷想了办法。
前几日同高家班的班头会了几次,那老头子瞧着病弱得紧,虽是不大甘愿把个班子作了家班,却也无法推了自个优渥的条件,显是为难,说是容他考虑。
晓得世为了何事为难,寒楚也不催。这戏班子作了家班,虽是有了舒服时日,人却是更低贱了。况满情王朝,历来是狎伶之风,优伶难为呀!入了王府,买了安生,却也卖了骨气与傲气,作了权贵们的玩物。
想来,自个儿也是这帮人眼中的恶人罢?自打这两年回了京师,自个竟是变了好些。少时,性子虽是沉稳,却是显得直率,善恶分明,喜憎师分得极清的。可自打知了自个贝勒爷的身份,却是由不得自个不变。廉王府在朝中权势极大,当家的王爷虽是亲祖父,却是个阴沉性子,便是自个亲血脉也是处处算计着。禁不住,性子里的刚直不觉便磨得圆滑起来。在廉王府,在京里,要活着,活得舒坦,不得不圆滑。
心里倒是常羡慕凤卿,依旧师往日得性子,撒泼打诨,刁钻任性,由着自个性子办事,虽是不得宠,倒也活得自在。更因了如此,更是欲护了凤卿,不忍了他也变作自个儿这般,每日里算计着他人心思,那般活着,恁个心烦。
凤卿这几年益发娇纵得性子,倒是他养起来得呢!
寒楚思量着,嘴边泛了一抹宠溺的笑。正笑着,轿身忽得一震,落了地。隔了帘子,听了画官脆声:“贝勒爷,凤栖楼到了。”
敛了笑,整了衣冠,寒楚自个掀帘下了轿。抬首,入眼的是一座三层的四角高楼。廊檐钩翘,碧瓦红柱。镏金的三个草书“凤栖楼”龙飞凤舞似地挂了顶楼。甫一入门,便有掌柜的迎了上来,半跪了施了一礼:“贝勒爷吉祥。”
平常在外,也有人给他施跪礼。多是些官位较小或是无官有钱之人巴结着行了跪礼。这凤栖楼掌柜予他施跪礼倒是另有缘由。这凤栖楼原本是城中一富豪产业,因了这名有些应了凤卿之名,寒楚便托人买了。因而这处,实是寒楚名下的。只是不欲有人在祖父面起那嚼舌根,也免得祖父疑他培植自个权势,便未曾张扬,这一处,只掌柜晓得内情。
“免了。”摆手免了掌柜礼仪,张眸四望,“人来了么?”
早就和这掌柜的提醒过了,帮他留意着,掌柜点头:“人来了,小的已领了在雅间里候着。”
“嗯,办得好!”寒楚领了画官上了楼,一楼,二楼都是开间,三楼隔了七八处雅间,竹帘半掩,衬了绿油油的花花草草,山水泼墨,也显了几分幽雅。
刚在楼梯道上站稳当,便听着一阵咳过一阵的声,动静忒大。寒楚顺了声,往里边最后一间走了去,挑了帘子,帘子里的人齐刷刷地抬了眸子往这边厢翘,倒是出乎寒楚意料,宽敞的雅间里齐整地坐了十七八个人物,有老有小,有俊有丑,瞅这场面,一个班子的人大致上都齐了。坐在中间桌边的老苍头一边咳一边想着起身行礼。
寒楚赶紧摆手:“免了罢,老人家身子骨禁不得折腾。”
“谢,谢……贝勒……爷,咳咳。羽儿……”老苍头扯了身边低着头予他顺气之人,“还不予爷……行,行礼。”
那人听了,挺直了身,往寒楚瞧了过来。啧,料不到这戏班子里竟有这般的人物。虎背熊腰,剑眉朗目,器宇轩昂,虽然是一身短打皮袄,衣裳破旧,可依旧掩不住那容颜之间出众的神采。如此人物,竟是戏园子里出身?寒楚掩不住讶异。不期然地望见了那一双黑白分明地眸子里一抹掩不去的鄙夷。
鄙夷?
寒楚蹙了俊眉,不知为何,原本这人丰神俊秀的容易是不曾见过的,可这会子竟自心底深处浮了一份莫名的熟悉起来,似是多少年前,分明有一个人也曾似这般神情瞧着他?是多少久前?是甚么人?寻遍了整个脑子,也寻不得这人半分容貌,应是不识得这人的。
“小民高羽叩见贝勒爷,贝勒爷吉祥!”那眼中的鄙夷仍在,只是修长的身子已是恭恭敬敬地低了下来。
有趣!
寒楚浅浅地笑了。这人有趣,冲着这人,买了这戏班子也是值。
“咳,咳!贝,贝勒爷,这,这是小犬,老朽的身子贝勒爷也瞧见了。我这班子往后便全托了小犬了。”喝了口茶,顺了气,那老苍头终于完整地顺了一句。
“哦,起身吧!”摘了自个儿地瓜皮帽,在那老苍头对面坐了。小厮画官乖巧地立在了寒楚身后。
“贝勒爷,上好地碧萝春。”掌柜的亲自端了绿茶上来。
寒楚轻啜了一口,掌柜的是个聪明人,点头哈腰地道了声“慢用”,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雅间。寒楚也不起话头,一双俊俏眸子只是打量着这十几号人物。那几个长得俊的,年岁看去也不小,入了王府能忍着。
端了青瓷茶碗,开了半边盖,抹了茶沫,有啜了一口茶,放了茶碗在桌上,寒楚笑问了那老苍头,眸子却是望了那唤作高羽的俊朗人物:“老人家对于我前三日的提议,作了决定么?”
老苍头为难地望了四下一眼,然后揪然地别过了头。倒是那高羽不紧不慢地松了一双拳,端了茶水,缓缓地开了寒楚面前地盖儿,往里注了茶水,俊朗的唇边泛了一抹谄媚的笑:“贝勒爷,咱们合计过了,您开得条件挺合适。咱们同意。”
寒楚淡淡地扬了扬眉角,举了茶碗,再饮了半口,然后取了帽起身便走。小厮画官侍侯着挑了帘子,寒楚半弓了身子待出门,忽得转回头,冲着里边那一群人,笑道:“赶紧打点呀,近几日王府里办事,正好赶个热闹场景。”
“是。”高羽回了,送了寒楚出门,瞅着那背影半晌,眸子里神情复杂。〖秋〗
30
“海天悠闲冰蟾何处涌,看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甚西风吹梦无宗,人去难逢,须不是神跳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悲凉的曲调,悠悠柔柔地传了开来,便使听得入耳之人心头酸楚,难受至极,便是连坐于书房之内的寒楚也听得心下烦躁莫名。寒楚“啪”的一声合了手中的书卷子,有些浮躁地冲了那声响来处吼了一声道:“甚么曲儿,莫要唱了!”
那声忽地一断,没了后续。半晌,方有一个唇红齿白的标致少年郎带了一脸疑惑神情,挑了垂挂在门上的竹丝帘子,迟疑地道:“寒楚,可是吵着你了么?”
烦心地揉了揉有些倦的眉头,寒楚幽幽轻叹:“好端端青天白日的,你悲悲切切地在府里头咿咿呀呀,唱些个悲调调,,存心不让人安生么!”
那标致少年郎正是被寒楚困了好几日的凤卿,只见他撅了一张红艳艳的唇儿,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嘟囔道:“这府里头着实闷得慌么!再瞧我被困在府里,出不得,玩不得,还不许我唱几段子解解闷么?寒楚,你也忒霸道了些罢!便是连杜丽娘也好过我这劳什子的贝勒爷呢!”
“杜丽娘?甚么人来着?”早就惯了凤卿那有些撒泼的耍赖模样,寒楚只当是一只聒噪的雀子在耳边叽喳,左耳进了右耳便出,只是关这杜丽娘甚么事?
却见了凤卿瞠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眸,一根白生生的春葱指儿惊指了寒楚,疑道:“你,你竟是连杜丽娘也不晓得。那可真真是……你真个不晓得汤显祖的么,那可真个是一折惊天动地的戏文哪。我适才所唱的便是其中最悲凉的一出中的段子……呀呀,寒楚,你不曾看戏也就罢了,可总也看些个趣章奇文罢!竟是连杜丽娘也不晓得!”
瞧了凤卿惊惊乍乍的模样,寒楚俊俏的眉扬了扬:“我镇日里忙着收拾你闯得祸,有什么闲情去瞧你说得甚么亭,甚么魂。你呀,惹是不往外跑,我倒是可以安安生生地瞧瞧。”
凤卿微窘了一张俊俏面容,料不到这番场景寒楚还不忘暗里损他淘气,讪讪地自他自个的书柜子里翻了一卷手抄本出来,递了予寒楚,不乐道:“偌,这个可是我自个抄的,你拿去瞧罢!”
“啧,平日里跟了先生学字,倒是没见你这般用心过!”寒楚接了那卷册子,一眼便瞧见了素绢封皮上三个端端正正清秀的小篆“牡丹亭”三字,一瞧便晓得是凤卿的字迹。只是却有些讶异,平素里凤卿可是厌极了写字,再翻了里面,工工整整,一点错处也不曾见,想来是花了不少心思,禁不住便打趣了凤卿。
凤卿懊恼:“那些个之乎者也,听着便乏,哪里还想去写。闷得紧。”
寒楚微怔,凤卿这野性子,不知是遗了谁的,可是他那早逝的阿玛额娘却是无法自地府里奔了出来回予他的,淡笑地将手上的卷子轻放了案上,柔声道:“府里头真个让你觉得这般闷么?”
凤卿迟疑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寒楚轻叹,凤卿许是和这阿济格府犯冲罢!阿济格这个荣显的姓氏,却不如外人思想地那般值得荣耀。对凤卿而言,这姓氏便如座山般,沉得慌罢。
一抬眼,不由地吃了一吓。凤卿那精致的眉眼,皱了,瞅着他,一双玉掌兀自在他面前晃个不停,不觉好笑:“你这是作甚么?”
“寒楚?”凤卿银白的小齿轻咬了红艳的唇,“你不妨事罢?身子可是有些不适?我这几日里老觉着你心不在焉的,怎么着,是你那个美艳的鬼姐姐扔了你一个,投生去了么?”
低垂了眼睑,凤卿半打趣的话尾却是令他更生烦闷。凤卿晓得他身边有一个精魂常伴着他的,初时还是惊怕得紧,时日久了,见也无甚么异样,便也放开了胆子了,时不时还拿了那飘渺的一缕精魂打趣了他。
瞧了寒楚一脸寂寥,凤卿禁不住吐了吐粉色的丁香小舌,该不会真个被他说中了罢?觉得自个儿好像捅了不该捅的那一处,凤卿赶忙趁寒楚愣神的当儿,溜了出去,他呀,最不会安抚人了,还是莫在寒楚伤心的这会子再让他烦心罢,他还真是寒楚的好兄弟不是?
幽幽地,一间书斋,只留了一室的书香。隐隐又闻得香炉里燃得一缕轻幽檀香。
“阿暖,你可在么?”寒楚只是低了眸子,望着书案上那一卷手抄的《牡丹亭》,低语之声飘扬在书斋之中。
似是回应一般,一声幽叹响起,散落整个书斋。寒楚猛地一震,抬了眸望着自个身前。却见檀木雕成的书案另一侧,一袭白衣,乌发及腰的一个绝世人儿,一张倾国容颜,一双深幽的水眸儿,静静地,立了。那场景,便犹如一幅画儿一般,让寒楚便瞧得痴了。
“阿暖在。”一双点漆的黑瞳,满是幽怨地瞧着寒楚。
寒楚瞧得心慌,不由自主地避了开来,慌声道:“你怎地了?可是有甚么事儿不开心来着?”
阿暖伸了莹白的掌,轻抚了寒楚俊俏的面容。虽是未有实质碰触,寒楚却仍是觉得颊上一阵冰凉,烦躁的心绪也忽地定了下来,耳边又是听得一声轻叹:“楚哥哥不开心,阿暖便不开心。”
寒楚身子一战,阿暖竟是晓得他此刻心境,不由苦笑低语:“阿暖,我真个不愿代了那人逼了孟家。先生,师娘在我读书之时,真个待我好。小云儿又是乖巧听话的娃儿。叫我如何忍心?帮不得也就罢了,可明儿个竟是叫我作了那禽兽也不如的事儿。我,我,我实不愿意……可,可是凤卿,凤卿——”
喊了两声凤卿,寒楚终是再也无法出声,他性子本是刚直,终是狠不得心作那伤天害理的事儿。可这时日一日一日地逼近,他却寻不得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保全了双方,实在苦闷。凤卿又是个野性子,诉不得苦,阿暖那缕魂魄,他疼惜还来不及,怎舍得阿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