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扑火      更新:2023-03-19 16:18      字数:5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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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趣得紧。
  映雪……现下在何处?信她有无收到?
  他这几日伤势渐愈,又闲来无事,把那铁钩银划的剑法练得熟极,多悟出不少剑理。他却不知他负手站在那里,背脊因为日日练剑而显得愈挺,长腿细腰的模样要有多纤秀便有多纤秀,有如一枝琼花玉柳,只是花固无此精神,柳也无此清丽。
  他仔细看着那画笔力轻重,虽然不甚细致,却也春意盎然跃于纸上。觉得这作画之人功力虽平平,但画中此情此景定是刻骨铭心。他在那处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自己自打不练沁心诀之后,发呆的次数比从前十几年加起来也要多。
  严烈阳对他,真的好到了十分,也用心到了十分。他多年情场过来的,自然分得出真心假意。要待跟从前一样看管看,心管心,便也没有什么烦恼。偏是不象从前一样能分得一清二楚,那些一丝一丝的甜意,便这么缠缠绕绕的,捆将了上来,密如蛛网,细若蚕丝。
  他本能的有些怕。
  怕这不受控制的心意和思绪……除了怕,还有些迷惘。那化生诀,真的有效么?而从前他几次吃忘情丹,又都是为了什么人……
  这些想头儿,白日练功不想,夜间也会盘上来,象一尾蛇,凉凉的,阒静无声,躲也躲不开,避也避不了。
  有些不太甘心的,他有时竟想心一横,不理映雪说的话,再把沁心诀练起来。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响。九宣心里一惊,知道自己固然有些神不守舍,来的人功夫应该极高,不然也不会已经离得这样近他才察觉到。那人在他身后停下脚,也不说话。九宣的手本是拢在袖里,现在悄悄握住了剑柄。
  忽然身后那人说:“情如孤舟,情如孤舟。”那声音带点沙哑,以前没有听到过,平平的也没有高低起伏,九宣只觉得背上冷汗快要透了出来,回过头看。
  身后那人穿一件灰色长衫,脸容清俊削瘦,鼻梁挺拔,长眉凤目,似是没看到他坐在椅上一般,抬头只是看那墙上的画。九宣看他服饰并不是北狼的人,放下一大半心事,站起身来说道:“打扰了,我误闯了来,先生莫怪。”
  那人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又转回那画上,声音冷得象外头的冰雪:“既然知道误闯有错,还不快走?”
  九宣自来没有被人这样厌弃过,一半惊异,一半好奇。掸掸袍子,把卸在一旁的斗篷披上,转身走了。这人虽不是北狼的人,那一身肃杀之气也令他极不舒服。待得他七转八转回到贮玉阁时,严烈阳已经回来了不知多久。九宣这几日心里有些虚,就为着那一天严烈阳说过不图他色相的话之后,总是躲着他不欲多言。严烈阳心里明镜一般,也不来迫他。九宣机伶练达,知道严烈阳的底限在何处,这一个走字倒也不提,只是两人相处,却再没有初时的温存融洽。
  待用过了晚膳,严烈阳见他又早早的躲到床上去装睡,自己捧起帐册来继续看着,终有件事梗在心中不吐不快,轻声说:“九宣怕我么?”
  九宣嗯了一声,似睡似醒的,没有答他。
  严烈阳把册子丢到一旁,掀开帐子看时,九宣闭着双眼,呼吸沉稳,似是已经睡熟。严烈阳心里不知是当气还是当笑。你若说他孤傲,他便也时时摆出无赖样子。要真说他油滑,他却又一股子气焰总也按不下去似的。便是笑着做小伏低,眉眼柔顺,那骨子里却象有一根铁签子撑着,就硬让人不能看低了他。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玉颜看了许久,九宣终是装不下去,睁开了眼来,说道:“没有见过么?总是看什么?”
  严烈阳心里情知他白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那人……却是让他怎么也放心不下,在心里揣了一晚上,实在是压不下去。这时见他双眸明朗似寒星,一点尘圬不藏的模样,却觉得逼他迫他殊无意趣,便道:“你装睡好玩儿么?要是怕我动你,我便到别处去歇。”
  九宣左看右看他好几眼,说道:“我倒是不怕你来动我……你要爱去别处,我也不来拦你。”
  严烈阳一笑说:“那你又为什么装睡?”
  桌上烛影摇摇,九宣眼光看看这处,又看看那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化解眼前这难题。便是不想和他面对面眼对眼,才要装睡。现在装也装不下去,目光闪烁,心里把自己骂成臭头,却也回复不了以前那等无情的心境。严烈阳虽然不再说话,可是目光也没有一瞬稍离。九宣暗里咬了咬牙,闭了眼,默念着沁心的诀要,只觉得一点冷意从眉心扩散,本来微微燥动的心绪象被冷水慢慢沁了进去,他忽然张开眼,妩媚媚的做一个笑。严烈阳本来看他心烦意乱的模样,心中大为快慰,却不料他闭目半晌后,竟然露出这样冷到极致的媚笑来。他修为既高,见识也广,知道九宣必是做了什么手脚。一时胸口不知是气是恨,用力箝住他的腕脉,灼热的真气透体而入,九宣猝不及防,刚凝起来的一点清冷又破散开去,四肢百骸再没半分气力,只觉得燠热刺痛难当,咬住下唇,微微偏了头去,不肯再看他。
  严烈阳看他细白的颈项,肌肤半透明中带些微青。他曾经想过许多次,轻轻一下子,那颈子就断折了,从此再没有什么纠葛烦恼,这时手有些轻颤,突然松开他,远远退了开去,说道:“你睡吧。”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九宣松一口气,见他走了,抱着锦被喘了几口气。胸口觉得有些窒闷,一时竟不知是该继续习练哪一项诀要才妥当。
  严烈阳走时没有扣门,而下人又不敢进这院落,九宣跳下床来,冷得打了个哆嗦,一手捉着襟口,一手去关门扇。
  门堪堪关死,突然有股力在外头一挡,那门只剩了一条缝,却再也关不上。一只手从那缝中伸了进来,反把门推得大开。
  九宣原以为是严烈阳去而复返。冷眼杀机他倒也不怕,只是那门开处,外头一人灰衫肃立,却不是严烈阳。九宣一惊,向后退了半步。
  那人冷如电的目光在他脸上身上扫了一下,说道:“朱九宣?”
  九宣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轻轻点一点头。
  那人慢慢走过房来,四下里看一眼,道:“严烈阳因何故走了?”
  九宣冷得受不住,又不想在这个极不妥当的人面前去加衣御寒,右手三指捏一个诀,沁心的功诀一字一字在心头流过,便即觉得寒意弱些,不那样难熬。他心里一静,头脑也清明起来,明知道这人来决非冲着严烈阳,而是冲着自己,他在外头何处待着,待了多少时候,是不是看着严烈阳走远……这些事瞬间在心头转了两转,九宣几不可闻的冷笑。
  还是一样。
  无论换什么人,换什么面孔来,也还都是一样。
  不过都是美色绮惑罢。
  那人不听得他回答,转过头来,跳动的烛光里,九宣只穿着一件月白的里衣,头发披散着,冷风在屋里旋飞着,卷得他衣袂都乱飘,脸色雪白,秀雅惊人的眉眼里全是淡淡的不经意。那人心里冷一阵热一阵,听九宣问道:“你是谁?”
  那人身子微微一震,没有答话。九宣道:“夜深了,你要是没话说,便出去——把门也带好。”一边自走到床边钻进帐子里去,竟然不再多看他一眼。
  那人怔怔的看着那纱帐里模糊的影子,已经缓缓睡倒,门外有人一字一字的说:“卓风,出来。”
  北风呼呼的刮着,一阵紧似一阵。
  卓风轻声说:“九宣,你不要出来。”便走出门去。
  九宣见那人出得门去,同严烈阳一前一后,身形掠过院墙,仿如大鹏展翼般翩然远去。虽然这时心绪极乱,仍然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声好!九宣本也以轻功见长,跟这二人一比却显是逊了不止一截。
  他拉过一件斗篷披好,拨亮烛芯,翻着严烈阳那些不离手的账册书简之物。那烛光在寒风里抖了又抖,九宣只是闲闲着等待。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严烈阳终于回转。九宣见他衣上并无血痕,气息也沉稳,不知道怎么着,便觉得心里一松。严烈阳看他仍然醒着,说道:“你不困么,还不去睡?”
  九宣把手里的书合上:“刚才那个卓风,和你有仇么?”
  严烈阳摆了摆手,并不回答。九宣早也知道是问不出来,可要不是为了问这话,又怎么解释自己呆坐半晌?
  想不出为什么在灯下坐了这许久,也或许是不愿意去想。他站起身来,发觉手脚都冰寒刺痛。严烈阳看他神色不豫,轻轻伸手抱住了他。
  严烈阳一动不动,九宣便任他抱着取暖。过了半晌,九宣轻声说:“白天我见过他。客院那里的墙上有一张画,画上题着两句话。”
  严烈阳身子轻微的震动了一下,说道:“那话是什么?”
  九宣道:“情如孤舟,愁似深秋。是不是那卓风写上去的?”
  严烈阳放开了手,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闪烁不定,象是有什么事委决不下。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九宣,你且坐下。”
  九宣坐在床沿,严烈阳却站起来在室内缓缓踱步,轻声道:“九宣两前多前来到北狼为我治伤,那时我被你美色所惑,又恨你诱惑玩弄我城中少年子弟,对你横施强暴,九宣定然记恨我了。”
  九宣怔了下,想不到他提起这等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来,摇了摇头道:“这等事我碰见的多了,城主也没有对我太用强,我早忘了。”
  严烈阳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我却是没有忘。你在医药上的造诣已经难逢比肩之人,那一味醉花丛,原是你自己制的药,由卓三公子卓风带来交了给我,那晚我下在了酒中。”
  九宣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严烈阳。严烈阳并不看他,续道:“当时我便已发觉卓风看你的眼神并不简单。何深在城外守株待兔,卓风又向你施压,我一一看在眼中,只想你一定是走投无路,非得乖乖来恳求我不可。可你却狡计得脱……便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当时是怎么离开的北狼,又同时避开了卓风与何深两人的耳目。卓风脸上淡淡的,手下却发疯似的寻你。我与他交往数年,从未见他有如此失态之举。他出身皇族,少年老成,贵不可当,行事从来都极周密。我虽然与他利益交关,可也盼他与何深两相厮斗,坐收渔人之利。”
  九宣只觉得身上有些冷,严烈阳说道:“你与孟家的小四纠缠不清,露了行迹。何深已经蹑上了你,暗里下手将你捉走。卓风不久便得了消息,竟然不及召集人手,便带了随身的几个人去闯何深的庄子。他实力都在暗处,隐隐然有东南霸主的势头。何深原与他有些交情,还曾托庇于他。可是牵扯上了你,两人竟然下手绝不容情,务要你死我活方休……我在暗里看着,也觉得……你真真是妖孽。”
  他顿一顿,九宣两眼迷蒙,似是魂飞天外。
  “你真真是妖孽……”他重复这句话:“那一晚我强要你,你不再唤我大哥。事后又那样冷然……我心中也说不上是怨你还是牵挂你,只是一直一直的不能放下。卓风本已将何深迫的退走,带你离开,却又不知何故重返霜剑。在地下的甬道里,何深潜在暗里向他刺了一剑。我当时也离得极近,卓风与何深两人伤势都不轻,没有发现我在那里。卓风胸口中剑,失手将你摔落。我轻轻将你抱过一边,再出掌击死了何深。”
  九宣身子一震。
  原来,何深真的死了。
  严烈阳的手无意识的抚摸着桌角:“卓风气息奄奄,却只顾叫我救你走……我终究还是连他一起带走。他伤得极重,半个多月都昏迷不醒,混沌里也只晓得喊着:九宣,九宣。那时你醒转来,却……什么事情也不记得。”
  “卓风欠我这一个大大的人情,待到他渐渐好转,我正告他,我不能对你放手。卓风发了半天的呆,却说,他从此不再见,但愿我对你永远呵护照顾。我当时虽然不明白,可是他一言既出,我欣喜万分,与他立下约定,我一生一世也不会伤你负你,他也一生一世都不再见你的面。”
  九宣咬着唇,这些事都象是旁人的事,他如隔着浓雾观看风景,没有一点的真实感觉。与卓风有那样的纠葛么?卓风?卓风?
  严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