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津鸿一瞥      更新:2023-03-19 16:17      字数:4885
  他想为冉惟得到天下,可是,得到了又如何呢?
  冉惟会快乐吗?
  未必!
  他苦苦执着的,未必是冉惟想要的。
  我听见他幽幽太息,反手,握住我手腕。
  “罢了,傩,我累了……”
  然后,他的手一松,人已经软软滑倒。
  “渊见!”我失声喊叫,一手穿过他的肋下扶住他,一手按他颈侧的动脉,竟,几乎触不到!
  “太子殿下!无论他们要求什么,你就答应了罢!”此刻,我也顾不得礼数了。“江山社稷,全与我无关,谁做皇帝,亦与我无关。可是渊见,他撑不了几刻了。如不即刻回府医治……我不知道他可不可以……求你!”
  黑衣男子只是冷眼看着,不阻止,也不出手相助。
  倒是单非愚,起身过来,伸手护住渊见的心口,想是要为他输入内力,好多撑一时半刻。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或者只是一刹那,又或者是一生一世,只听见墨慎亦是淡淡叹息。
  “只要不伤害所有人,说吧,本宫竭尽全力,达成你的要求。”
  “好,爽快!不愧是当朝太子,有魄力!”黑衣人的话听不出褒贬;“我要你促使皇帝派出两湖两河两江两广按察使,监督八省赈济灾民一事,并彻查贪官污吏。”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好,本宫应承你。”
  “希望殿下言而有信。”黑衣人听了,倒也不来置疑他承诺的可信度,轻轻打了个呼哨。
  那一群灰衣人闻信,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四散烟逸无踪。
  而黑衣人,则挟持了一个看起来尚算清醒的锦衣公子和白衣如素的女店家,也激射而去。
  当店中几个保持体力和清醒的舞姬拆下遮挡门窗的粗布,费力地解下锁住出口的铁链,推门而出,外头的人才晓得,里面出事了。
  我则管不了此间的一团混乱,只是吩咐马夫,快马回府。
  终章 天涯这几日,京城里似开了锅般,捕快、暗探、京畿迅雷营同各府内卫统统出动,满京城的搜拿缉捕,一时鸡飞狗跳的。
  毕竟,那日捱抢的,多不是什么小角色,何况还有堂堂太子先生、即使被架空实权但仍然不容小觑的寿王在,此事立刻惊动上听,责令大理寺卿严查此案,决不宽待。
  所以开张不过一日的“澳门大酒店”立刻被查封,一团混乱中舞姬、小厮逃了不少,胆小怕事不曾逃跑的,一概收押。事后据查,他们多数都是自城中各个赌坊伎馆被高价请来的,受了一个月的调教,然后开门迎客,由始至终没见过老板的面,更不知道那白衣女子的来历。问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能令他们交了保银,悉数放了。
  而渊见,不同于上一次的来势汹汹,今次,他只是平静地沉沉睡去,仿佛真的累了,不愿意就此醒来。
  总管福荣自是焦虑万分,立刻递了消息到宫里头。宫中也不拖延,太医院即刻派了群医前来会诊。结果却是个个摇头,人人叹息。到最后,连皇上都知道寿王大限将至,微服出宫,前来探望。
  “你们说,朕要你们这群庸医何用?事到临头,没一个派得上用处!十年前你们说孝则没救了,十年后你们还是摇头给朕看!一班没用的东西!”
  “皇上息怒!”一群年纪都不小的太医统统跪了下来。“皇上,王爷自幼体弱,原就不堪劳累,且十年前又遭刺客重创,心阳肺阴皆损,那时候能活下来,据闻是王爷幼有奇遇,碰见一位西域神僧,赠药所致。现而今,宫里的药,对王爷而言,都是毒啊。治心阳则必损肺阴,反之亦然。故臣等无技可施。”
  “那就是说,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孝则等死喽?”皇帝眼里浮现淡淡的痛苦。一国之君,号称真龙天子,却,救不活自己在意的人,那种无力感,比之常人更甚罢?
  “除非……”有一个年轻些的太医惶恐地小声说。
  “除非什么?”
  “除非能寻访到无悠谷,请药王白老先生出山,王爷还有一线生机。”
  “那还不快快派人去找?!”
  “可是,天下之大,却没人晓得无悠谷的确切所在。多少人都铩羽而归,一无所获。”
  皇帝震怒,一掌拍向座椅扶手。“饭桶!”
  “万岁……”我这时,淡淡出言。
  顶着一张马文才似的脸,站在一旁多久,都没人注意我。看他们这一幕演得差不多了,我才往前小小迈了一步。
  “你是什么人?”皇上的侍卫往前大大迈了一步。
  “回皇上,小人只是王府里一个下人。幸蒙王爷不弃,跟随王爷左右。”我低头,双膝一软,跪在当下。“小人身份卑微,只是个打杂的,但是,小人少时曾为得道高僧当过三年的药僮。”
  我说的可不算假话,给优罗难当了三年徒弟,怎样也算是高僧三年的药僮罢?
  “哦?”皇上淡淡哼了一声,“继续说。”
  “那位高僧后来偕友云游而去,临行前,留给小人数丸丹药,交代小人,乃是救命良药,以备不时之需。”我继续说。可不是那位白老先生留给我的?麝香保心丹、九转大还丹、玉露凝神丹,随便拿一颗出来,都是千金难求的救命圣品。
  “那还不快快呈上来!”
  “是。”我在衣袖里一阵摸索,终于将玉露凝神丹掏了出来,双手奉上。
  即刻被侍卫取过,交予皇帝。
  “不过……”我停顿一下,希望戏不会演得太多才好,“此药十分霸道,虽能将人救醒,却不免要伤人根骨,王爷即使救回来了,也不知能拖几时,还需在此之后,寻神医相助。”
  “……”皇帝沉吟半晌,幽忧叹息,“罢了,先救回来再说罢。”
  一丸丹药以无根水温化后,喂进渊见喉中,半个时辰一过,就听他清嗽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皇上,见效了!王爷醒来了!”众人无不欢呼。
  皇上立刻屈龙体于榻前,完全敛去了天子之威严。“孝则,你醒来了。可把朕急坏了。”
  我悄悄站起身,拍拍膝头。要不是为了渊见,这一跪,也用不了这样久。
  嘴角噙着浅笑,我退到众人后头。
  其实,原本就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是教渊见喝了一盏掺有薰衣草提取物的花草茶,连蒙汗药都没有添加。对一般人而言,只有镇定心神之功效罢了,但渊见,就比较没有抵抗力了。喝下去之后,加之精神上的疲乏松懈,立刻烂睡三日。
  奈何一班太医只知他心肺经脉俱损,却不晓得数月前那近乎致命的锡杖穿胸之伤才好了七八成,所以一诊脉象,便都以为是沉疴难救,个个裹足不前,不想承担责任。
  实则,只一味玉露凝神丸,便可以解了渊见体内疲乏困倦,起清心醒神之效。
  说白了,是给他一剂天然兴奋剂,又不至于伤到他。
  “醒来就好。”皇上握住渊见的一只手,似想给他传递勇气和力量。“不相干的人统统都退下罢。一窝蜂似的都堵在这儿,连点透气的地儿都没有。”
  “是。”众人立刻走了个干净,只余下在渊见身旁伺候的我们。
  “孝则,你好好将养身体,其他的事,一概莫放在心上。朕……”九五之尊的天子语意寥落,“实在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你才醒来,身体还虚弱,且休息罢,朕改日再来看你。”
  “皇兄——”渊见唤住欲起身而去的皇帝。
  “什么事?”
  “臣弟有两个不情之请,还望皇兄答应。”渊见想坐起身来,皇上连忙阻止。
  “你说,只要朕能做到。”
  “臣弟自幼重疾缠身,能活到今时今日,是蒙老天保佑,皇兄和德妃嫂嫂疼爱。而今,臣自知命不久矣,若臣去后,这偌大一座王府,上下百十来口,一个个失了依怙,难免落得树倒猢狲散的凄凉。所以臣祈皇兄,允许臣弟将王府里的银钱散发给下人们,遣他们回原籍,结婚也好,做些小生意也好,这是他们跟随臣十数年,臣唯一能替他们着想的。府里的那些侍妾,臣一个都没碰过,也打发她们都找个人家嫁了罢。”
  “王爷。”一个素日里打扫房间,拾掇杂务的小厮,听到渊见这番类似遗言的话,已经忍不住跪了下来,泪眼婆娑。
  “孝则——”连皇上,都黯然了一双与渊见酷似的眼。
  “臣这第二个不情之请,是臣想在有生之年,云游四海,见识一下我朝壮美秀丽之大好山川。臣生长于深宫大内,又因羸弱之躯,一直无缘亲见胡天北地之苍莽、江南水乡之娟秀,臣愿以这微薄短暂的余生,去亲自体验。请皇上恩准。”渊见微笑着,平静地说。“就让臣在游山玩水中,度过残生。或者,天降奇迹,得世外高人,也未可知。”
  皇帝深思地望着卧榻上苍白虚弱的渊见,良久,起身,负手踱至窗前。
  “她生前,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将来可以抛开一切束缚羁绊,同她的夫与子,携手同游九州罢了。我,却连这样简单的承诺,也无力许她……”淡然一哂,他垂下眼睫。“孝则,你意已决么?”
  “是,臣意已决。”渊见斩钉截铁地说。
  “好罢。”皇上回过身来,在那一刹那,前一刻神色寂寥的男子,转瞬间回复成一代帝王。“朕准了。”
  “谢主隆恩。”
  是夜,渊见拉着我陪他下棋。
  看见福江自碧玉匣子里取出来的,竟是当日被他没收了的飞行棋盘,我有片刻的错愕。而后,又看到福江拿出两色棋子,是以青玉、黄玉雕琢成小巧的纸飞机形状,合同白玉骰子,全都精致讨喜,令人不忍释手。
  我差点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闷在房间里实在无趣。
  他只是笑睇一眼,道:“先教会了我,你才有得玩。”
  啊——我翕翕鼻尖,这人!
  老实坐在他身侧,教他飞行棋的细则,当他以好听的声音问我白令海峡、阿留申群岛又或者关塔那摩空军基地、玛雅遗迹是什么的时候,我开始一点点向他讲述,外面的广袤世界。
  他或者永远也没机会去亲历棋盘上的世界风光,不仅仅是因为时代,而是他的灵魂,不得不困囿于肉体。但是,我想让他了解我所知的世界,一如,他也渐渐让我了解他的一样。
  啪、啪、啪。
  有击掌声响起。
  渊见和我抬头望去,看见来人如入无人之境般在寿王的寝居来去自如,倒也不觉得意外。
  来人,正是一贯喜欢踏月而来的太子墨慎。深秋之夜,他着一袭轻裘,手中执着万年不离身的玉骨折扇。他那个皮肤黝黑的侍卫与鬼一在他身后僵持着,没人动手,是怕惊扰了自己的主子,也是,并没有绝对的胜算。
  两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似绝的男子,同时挥手,那似乎是叫老四不知是老五的侍卫和鬼一便齐齐退开。
  太子走近渊见卧榻,随手解开轻裘大氅,信手扔在床上,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正覆在渊见微微蜷起的双腿上。
  “我终于知道父皇母后赐下的美人为何总是不入十四叔你的法眼了,原来十四叔喜欢的是胸怀文韬武略、心济家国天下、见多识广的女子啊。”他淡淡瞥了我一眼,狭长眸子里闪过算计和掠夺。“这样的女子,也真是天下罕见,实有母仪天下之质,让人想独自霸占啊。”
  渊见只是微笑,眼中是冷利寒芒。
  我第一次认识到,这叔侄两人,太象了。
  不止是外貌,还有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
  所以,他们曾经亲厚的岁月永远的一去不回,也永远地烙印在记忆深处,不能语于人知。
  他们防着彼此,制衡彼此,也关心彼此,却,不是朋友。
  “如果——”太子轻佻地以折扇挑起我的下巴,眼睛却紧盯着渊见,“我请这位姑娘到太子府中长住,不知十四叔是否仍执意要离京远游呢?”
  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呢,我暗暗想。一朝太子,双手指关节与虎口处也有薄茧,可见,是很刻苦地下工夫习过武的。
  渊见轻轻拉过我,揽进怀中,并不避讳让太子知道我之于他有多重要。
  “没有用,你我已无法回头。”他将下巴抵在我的发心。“留我下来,虽是天子脚下,可以周到地保护我,可是,京畿也是最危险之地。我必死无疑。我若死在京城,你以为,冉惟会怎么想?既然我能给他的,不是他想要的,我只有走,然后天涯海角,好好活着,才是他最想要看到的罢?”
  “可是你若走了,这里,还有什么值得冉惟留恋?”太子收回扇子,有些低落地问。
  “只要有人不做得太决绝,逼迫他斩断亲情,那么,冉惟那傻瓜,始终还是会念系着父子情、兄弟义。除非……”渊见沉吟片刻,“他终于,看开,放下,逍遥自在去了。”
  太子如遭雷殛,良久,他冷酷的眼才微微一阖,复又张开时,已是一片笑意。
  “十四叔,你从来,都只为冉惟着想,是么?留也好,去也罢,由来都只是因为冉惟,对不对?”
  渊见低笑。“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