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节
作者:
赖赖 更新:2023-03-10 15:52 字数:4926
因此,我很高兴我们进行了这次交流。就我个人而言,提出的问题比我的讲演要重要得
多—如果只是我一个人讲话,我就永远也学不到东西,我只有在倾听他人时才能学到东西。
多谢各位。谢谢。(掌声。)
找寻远去的家园
——复旦大学葛剑雄教授畅谈传统文明的保护和发展
背景
2001 年夏初,出于对古老、传统、地域化的传统文明和乡土建筑在中国飞速前进的现
代化进程中濒临灭绝景况的忧虑,香港凤凰卫视、天津电视台等共同组成“远去的家园”摄
制组,联合《乡土中国》的作者李玉祥,聘请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葛剑雄教授
等为顾问,在湘西土家人聚居文化区、闽西客家文化区域、徽州文化区域等地进行了时间长
达四个月抢救式的古文明遗存拍摄。期间克服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甚至是血的代价(凤凰卫视副台长、优秀航空摄影家赵群力先生为拍摄一个村落,不幸坠机,
以身殉职),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努力去“找寻远去的家园”。
日前,“远去的家园”摄制组在复旦大学举行了拍摄成果介绍及学术研讨会。会后,本
报实习记者梁清富就此对葛剑雄教授进行了采访。
乡土社会与传统文明
●记者:葛教授,你们这次选择古文明遗存作为拍摄主题主要是基于什么考虑?
葛剑雄:每个人都珍惜自己的童年。我们去寻找远去的家园,首先是精神上的一种基本
需要。不仅是我们个人的需要,也是我们民族、国家,甚至人类的一种基本需要。但是历史
是不能选择的,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会再回来。正因为这样,历史就更加珍贵。而中国的
历史、人类的历史,不仅仅是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和无数英雄的历史,更应该是老百姓;
是那些生我们、养我们的父老兄弟等普通人的历史。而这个历史,在很大程度上,记录在“远
去的家园”中,记录在乡土中国上。尽管这些生产、生活的方式绝大多数已经不适应我们今
天和未来的需要了,但是它包含着我们祖先的文明,并会给我们很多有益的启示。比如说,
我们看到的那些生活方式,难道我们就不能借鉴历史的智慧来建设我们未来的文明吗?所以
我想,这也应该是凤凰台和天津台联合摄制“远去的家园”的一点考虑吧。
●记者:古代文明遗存有多种传承载体,就建筑领域而言,古代的皇家建筑或公共建筑
是不是更能体现传统文化的特色?为什么这次活动主要集中在农村呢?
葛剑雄:大家知道,这次的旅程主要在农村,也就是我们一直说的所谓“乡土中国”。
既然有“乡土中国”,那么就必然有“庙堂中国”
。我想“乡土中国”的含义就是过去中国社
会的农村及农村的日常生活,而不是过去的官府、朝廷。过去的朝廷、官府,以及那些大型
的建筑,例如紫禁城、十三陵,很多大的庙堂、辉煌的长城等等当然是我们历史的组成部分,
但是,历史还有另一方面,那就是民间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大家也知道中国幅员辽阔,有各
种各样的地理环境,内部差异非常大。这些差异会反映在公共的、官方的大型建筑上面,也
会反映在政治生活中间。但是我们知道这些建筑和生活方式,可以不考虑地理环境的影响。
例如,在北京有太和殿这样宏伟的皇家宫殿,而北京当地并不出产这样大的木材,这些木材
是从什么地方运来的呢?原来,这些大的木材是从千里之外的云、贵、川等地运来的。我们
可以想象,如果当时北京的一个普通老百姓想建房子,他能这样吗?所以,最能够反映历史
文明的,还是民间建筑,还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而这样的文化和生活也会反映传统中国的
主流思想。
●记者:这方面有比较典型或者有说服力的例子吗?
葛剑雄:有的。在农村,我们可以看到农民都接受“耕读传家”这一思想,当然了,并
不一定都能读,即便它想读也读不了,但这却是他们的一种信仰,一种追求。反映了儒家的
伦理思想的确在中国有很大的影响;但是另一方面呢,它的生产也好、生活也好,都必须适
应当地的地质地理条件。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中国在一个大的中华文化圈里面,还有许多非
常富有自己特点的文化区或者文化亚区。
这一次拍摄的地方(湘西土家人文化区域、闽西客家文化区域、徽州文化区域等),尽管
都是属于中华文明范畴,但是各自具有非常明显的特点。为什么呢?因为老百姓要过日子!
他们要生活、要生产,就必须适应当地的环境,用最小的代价,最大限度地利用地理环境的
优势。所以我们看到这样的多元乡土文化现象、多元的乡土建筑,无论是湘西的吊角楼,还
是福建客家人的永定土楼,江南的水乡,还有徽州这样的徽派建筑,它们都是和当地的地理
历史条件相结合的。那么,这种方式能够保持这样长的时间,也就说明他们有着顽强的生命
力,他们是充分地利用或者适应了当地的历史环境条件,满足了当地老百姓最基本的生产、
生活需要,所以这些历史(地方)文化具有巨大的生命力。
传统文明的保护与发展
●记者: 20 世纪 80 年代开始的现代化进程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传统意义上的乡
从
土社会。中国的一个实际情况是,具有典型古代文明特色的建筑大多留存在经济不发达或欠
发达地区。在这样的地方,发展经济与保护传统之间存在某种必然的张力。您如何评价这种
现实情况?
葛剑雄:传统文化是最能够体现中国地方特色的!但是,历史毕竟在前进!今天我们能够
看到的古代文明的遗存,很大程度上都在一些交通闭塞,经济落后的地方,或者很少引起人
们注意的地方。例如上海附近的周庄,为什么现在能够保存得那么好呢?其实一直到 80 年代
初,周庄是不通公路的。很多保留传统文明与乡土特色的地方,都是最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
地方。例如婺源是最具有传统文化和地方特色的,而到婺源的交通也是最差的。比如这一次
我们到黄山,本来以为从黄山到婺源的交通应该是比较好的,而实际上这段路非常难走,超
乎了人的想象。还有些地方,象楠溪江,我们最近去看到了宋代的建筑:水庄周围是房屋;
中间是活水,建筑非常传神;但是很遗憾,走进去几乎没有办法下脚,环境是非常的脏乱差,
也不知道是猪粪、鸡粪还是人粪,水池中间也放着许多废弃物。所以说,这些文明之所以保
持到今天,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了贫穷、落后、交通不便。相反的,在经济发达和交通便捷的
地方,在人去楼空、当地人已经去了大城市谋生的地方,这些古代文明的遗存基本上不存在
了!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对古文明遗存主要还是依靠被动的保护,而不是主动的保护:
往往在引起人们注意了以后,就是蜂拥而至的游客;然后就是拯救、复兴这些建筑,同时也
造就了一大批假古董。难道这就是唯一的出路吗?我想不是!
●记者:现在我们看到很多地方都把发展经济与保护古文明遗存结合起来,其中有成功
的例子也有比较多的败笔,那么在现代如何保护古文明遗存以及如何有效保护传统文明?
葛剑雄:今天经济发展了,我们才有了一些钱。我们的文化程度提高了,也才有更多的
人意识到保存古代文明的价值。交通发达了,古文明遗存可以引起更多人的关注,我们也就
可以同时通过多种方法对它们进行开发利用式的保护。为什么中华民族就不能自觉地保存我
们应该保存的历史文明呢?这个问题是我始终在考虑的!对未来,我本人一直是非常乐观的。
现在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探索积极保护的措施,例如安徽某地有条措施:凡是到您家里(民居)
的游客人数都有登记,到年底分红的时候,到您家来的游客人数越多,您拿的钱也越多。因
此这里的老百姓也对保护古文明遗存持积极的态度,外商来买还不同意,他们自己就把保护
和开发结合起来了。相反,有的地方呢,因为政策不落实,老百姓就只想着把老房子拆掉,
为什么呢?因为旧房子不拆掉就没办法造新房子。还有些地方因为缺乏规划,老百姓盖的新
房和古建筑混建在一起,现在为了申请世界文明遗产,又得拆新建旧,乱来一气。
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一个特定行业或者一种建筑方式,它们的消失几乎是历史的必然。
比如历史上有一种手工做碗的,现在就不现实了,除非是作为手工艺品来收藏。因为现代社
会的家庭,一般是什么碗便宜买什么碗,手工做碗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比如还有很多表演
的形式,如锣,现在就只能作为一种民间习俗来看待了,不可能与现代城市里的卡拉 OK、
电影、电视片竞争。所以我们只能把它作为一种艺术品来珍惜、来对待。我们决不能因为人
类怀念历史,就让我们今天的生活停留在过去,而应该希望我们的社会进一步发展。而且,
也只有通过社会的发展与进步,我们也才能自觉地留住我们即将消逝的远去的家园。
●记者:不同的人对古文明遗存保护的态度与方法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发达地区与欠发
达地区。作为对历史地理学术有专攻的学者,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葛剑雄:我想是能够找到一个恰当的保护方法,关键的问题是当地老百姓和政府官员的
自觉意识。对于学者而言,我们应该深刻地反省——我们是不是真正有了一种人文的关怀?
一些学者经常指责当地的老百姓不懂得爱惜祖先留下的古文明遗存;经常也有人住在城市的
高楼里面却又向往农村的田园风光。这是非常不公平的。我就经常对他们说,真要让您到这
样的农村住上一年半载,愿意吗?我想没人愿意。这些建筑都是只能看不能住的,难道这里
的主人就没有权利改善他们的生活吗?为什么要让他们住在这样风吹雨打、朝不保夕的房子
里面,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像我们一样,用上自来水、抽水马桶,用热水洗澡,甚至用上空调?
他们也要生存、生活,也有追求、改善自己处境的权利。同时我们也看到,历史不可能将什
么东西都留下,都留下来也没有什么价值。假如现在北京的房子都是四合院,福建、湖南的
建筑还都是明清时代的建筑,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我们现在珍惜这些古建筑,因为它们越
来越少!不是什么样的古建筑都应该保护,我们应该保护古建筑中最有价值的部分。保存的
方法也不是一味地要求当地人怎么怎么做,我们都是这些历史文明的传承者,都负有保存文
化传统的历史责任。
我们对待古文明遗存,既不能做伪君子,也不能做书呆子。做书呆子就是只知道一味地
消极保护而不开发利用,不考虑当地的生活实际需要;做伪君子就是自己可以享受城市的现
代文明,你们却只能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这都是不应该的。通过这次活动,我们可以明白
保护和利用古文明传统同样的重要。
(实习记者梁清富)
编者旁白
7 月下旬,自南京往银川,西安是中转。两段航程,截然不同的两种视觉。南京到西安
自然一路葱茏,满目皆绿,且富有不同的色调和层次。可是自西安起飞后,绿色顿失,扑目
而来的,只剩一种颜色:黄。那种单调的、大色块的黄,如此乏味,却无止境。说起来,天
是高蓝,地是玄黄,天地之际,正可靠在背椅上一边饮咖啡,一边欣赏这色调的反差,可是,
有心情吗?眼睛先是注视着黄河,一线瘦弱,在山丛中孤寂地绕圈,令人感慨。尔后,黄河
远逝,逝不去的惟有黄土。它一直随我到下飞机,环顾机场四周,静寂之外,除了风萧,还
是苍黄。
是在飞机上就想起阿姆斯特朗的那句话,这位第一个登上月球的美国宇航员,在他从登
月舱向月球迈出第一只脚时,说:这一步,对个人来说只是小小的一步,但对人类来说却是
巨大的飞跃。作为人类登月成功抑或人类征服自然的又一胜利的象征,这句话在他脱口而出
的当时,就随无线电波传遍了地球的每个角落。然而,我现在想起的其实并不是这句,而是
另外一句:当他转过身来,在黑色的无边无际的茫茫的宇空中,发现几十万公里之外有一颗
蓝色的星球,他意识到这就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