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3-03-10 15:52      字数:5126
  自己(《尺牍》第八十四)。
  最可笑的是有些人明知世界“陆沉”,却要跟着“陆沉”,跟着堕落,不肯“救出自己”!却
  不知道社会是个人组成的,多救出一个人便是多备下一个再造新社会的分子。所以孟轲说“穷
  则独善其身”
  ,这便是易卜生所说“救出自己”的意思。这种“为我主义”,其实是最有价值
  的利人主义。所以易卜生说:“你要想有益于社会,最妙的法子莫如把你自己这块材料铸造
  成器。《娜拉》戏里,写娜拉抛了丈夫儿女飘然而去,也只为要“救出自己”
  ”                              。那戏中说:
  (郝尔茂) ……你就是这样抛弃你的最神圣的责任吗?
  (娜 拉) 你以为我的最神圣的责任是什么?
  (郝尔茂) 还等我说吗?可不是你对于你的丈夫和你的儿女的责任吗?
  (娜 拉) 我还有别的责任同这些一样的神圣。
  (郝尔茂) 没有的。你且说,那些责任是什么?
  (娜 拉) 是我对于我自己的责任。
  (郝尔茂) 最要紧的,你是一个妻子,又是一个母亲。
  (娜 拉) 这种话我现在不相信了。我相信,第一,我是一个人,正同你一样。—
  —无论如何,我务必努力做一个人(三幕)。
  一八八二年,易卜生有信给朋友道:
  这样生活,须使各人自己充分发展:——这是人类功业顶高的一层,这是我们大家
  都应该的事(《尺牍》第—六四)。
  社会最大的罪恶莫过于摧折个人的个性,不使他自由发展。那本《雁》戏所写的只是—
  件摧残个人才性的惨剧。那戏写一个人少年时本极有高尚的志气,后来被—个恶人害得破家
  荡产,不能度日。那恶人又把他自己通奸有孕的下等女子配给他做妻子,从此家累日重一日,
  他的志气便日低一日。到了后来,他压落深了,竟变成一个懒人懦夫,天天受那下贱妇人和
  两个无赖的恭维,他洋洋得意的觉得这种生活很可以终身了。所以那本戏借一个雁做比喻:
  那雁在半阁上关得久了,他从前那种高飞远举的志气全都消灭了,居然把人家的半阁做他的
  极乐国了!
  发展个人的个性,须要有两个条件。第一,须使个人有自由意志。第二,须使个人担干
  系、负责任。《娜拉》戏中写郝尔茂的最大错处只在他把娜拉当作“玩意儿”看待,既不许
  她有自由意志,又不许她担负家庭的责任,所以娜拉竟没有发展她自己个性的机会。所以娜
  拉一旦觉悟时,恨极她的丈夫,决意弃家远去。也正为这个原故,易卜生又有一本戏,叫做
  《海上夫人》(The Lady from the sea),里面写一个女子哀梨妲少年时嫁给人家做后母,
  她丈夫和前妻的两个女儿看她年纪轻,不让她管家务,只叫她过安闲日子。哀梨妲在家觉得
  做这种不自由的妻子、不负责任的后母,是极没趣的事。因此她天天想跟人到海外去过那海
  阔天空的生活。她丈夫越不许她自由,她偏越想自由。后来他丈夫知道留她不住,只得许她
  自由出去。她丈夫说道:
  (丈 夫) ……我现在立刻和你毁约。现在可以有完全自由拣定你自己的路子。……
  现在你可以自己决定,你有完全的自由,你自己担干系。
  (哀梨妲) 完全自由!还要自己担干系!还担干系咧!有这么一来,样样事都不同了。
  哀梨妲有了自己,又自己负责任了,忽然大变了,也不想那海上的生活了,决意不跟人
  走了(《海上夫人》第五幕)。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世间只有奴隶的生活是不能自由选择的,
  是不用担干系的。个人若没有自由权,又不负责任,便和做奴隶一样。所以无论怎样好玩,
  无论怎样高兴,到底没有真正乐趣,到底不能发展个人的人格。所以哀梨妲说:“有了完全
  自由,还要自己担干系,有这么一来,样样事都不同了。
  “家庭是如此,社会、国家也是如此。自治的社会,共和的国家,只是要个人有自由选
  择之权,还要个人对于自己所行所为都负责任。若不如此,决不能造出自己独立的人格。社
  会、国家没有自由独立的人格,如同酒里少了酒曲,面包里少了酵,人身上少了脑筋,那种
  社会、国家决没有改良进步的希望。
  所以易卜生的一生目的只是要社会极力容忍,极力鼓励斯铎曼医生一流的人物(斯铎曼
  事见上文四节),社会上生出无数永不知足、永不满意、敢说老实话攻击社会腐败情形的“国
  民公敌”;要想社会上有许多人都能像斯铎曼医生那样宣言道: “世上最强有力的人就是那
  个最孤立的人!”
  社会、国家是时刻变迁的,所以不能指定那一种方法是救世的良药。十年前用补药,十
  年后或者须用泄药了;十年前用凉药,十年后或者须用热药了。况且各地的社会、国家都不
  相同,适用于日本的药,未必完全适用于中国;适用于德国的药,未必适用于美国。只有康
  有为那种“圣人”,还想用他们的“戊戌政策”来救戊午的中国;只有辜鸿铭那班怪物,还
  想用二千年前的“尊王大义”来施行于 20 世纪的中国。易卜生是聪明人,他知道世上没有
  “包医百病”的仙方,也没有“施诸四海而皆准、推之百世而不悖”的真理。因此他对于社
  会的种种罪恶污秽,只开脉案,只说病状,却不肯下药。但他虽不肯下药,却到处告诉我们
  一个保卫社会健康的卫生良法。他仿佛说道:“人的身体全靠血里面有无量数的白血轮时时
  刻刻与人身的病菌开战。把一切病菌扑灭干净,方才可使身体健全、精神充足,社会、国家
  的健康也全靠社会中有许多永不知足、永不满意、时刻与罪恶分子、龌龊分子宣战的白血轮,
  方才有改良进步的希望。我们若要保卫社会的健康,须要使社会里时时刻刻有斯铎曼医生一
  般的白血轮分子。但使社会常有这种白血轮精神,社会决没有不改良进步的道理。
  ”
  一八八三年,易卜生写信给朋友道:
  十年之后,社会的多数人大概也会到了斯铎曼医生开公民大会时的见地了。但是这十年
  之中,斯驿曼自己也刻刻向前进。所以到了十年之后,他的见地仍旧比社会的多数人还高十
  年。即以我个人而论,我觉得时时刻刻总有进境。我从前每作一本戏时的主张,如今都已渐
  渐变成了很多数人的主张。但是等到他们赶到那里时,我久已不在那里了。我又到别处去了。
  我希望我总是向前去了(《尺牍》第一七二)。
  民国七年五月十六日作于北京    民国十年四月二十六日改稿
  编者旁白
  本章选文专谈“知识分子” 从知识分子特征、
  :        知识分子责任到知识分子姿态及其历史命运。
  首先要了解什么是“知识分子”《汉语大词典》是这样解释的:
  。             “有一定科学文化知识
  的脑力劳动者。如教授、工程师、医生、会计、编辑、记者、文艺工作者等。《现代汉语词
  ”
  典》的解释是:“具有较高文化水平、从事脑力劳动的人。如科学工作者、教师、医生、记
  者、工程师等。”这代表着一种流行观点。在这里,
  “知识分子”是从学历与职业界定的,
  “较
  高文化水平”和“从事脑力劳动”是其识别标志。
  海外的解释与此不尽相同。人们一般认为“知识分子”一词有两个来源。一个来源是
  19 世纪的俄国。当时,一些有知识的俄国人接受了西方价值观念,并用以观察俄国现实,
  因而对俄国专制制度及其后果强烈不满,表现出改变现实的强烈责任惑。这些人被称做“知
  识阶级” 根据别尔嘉耶夫在
  。        《俄罗斯思想》中的说法,
  “这个阶级的人们整个地迷恋于理想,
  并准备为了自己的理想去坐牢、服苦役以至于被处死。”他还认为:当拉吉舍夫在《从彼得
  堡到莫斯科的旅行》中说“看看我的周围——我的灵魂由于人类的苦难而受伤”时,俄罗斯
  知识分子就诞生了。
  “知识分子”一词的另一来源是法国。1894 年,法国发生了著名的“德
  雷福斯事件”。在这事件中,左拉等一批具有正义感的人士站出来为遭受诬陷的德雷福斯上
  尉辩护,并于 1898 年发表了左拉的《我控诉!》。这篇文章被称做“知识分子宣言”
  。
  由此可见,上述“知识分子”并非是从文化水平和从事的职业划分的。一个人如果具有
  一定文化知识并从事脑力劳动,还不一定算得上是“知识分子”。根据西方学界的一般理解,
  “知识分子”除了受过较多教育和献身于专业外,还必须深切地关怀国家、社会以至人类的
  一切利害。也就是说,他们还需具有强烈的责任感,社会良知,敢于伸张正义等。
  至于什么是真正的“知识分子”,国内外不同见解甚多。我倾向于这样一种认识:知识
  分子是指那些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并创造文化知识的人,他们不仅是文化的继承者、传播者
  和应用者,而且是文化的发展者与创造者。文明发展需不断地批判既有和探索未知,知识分
  子就是选择并承担了这种职责的人。在文明发展过程中,前沿性知识往往产生于某些个别的
  大脑,因此在其开始常常是异端的、不同于大众的,但随着时间推移,却又往往被社会接受
  而流行。但在这时,新东西又在某些头脑中产生了。这些不断批判、不断探索,并以此为社
  会提供前沿知识的人就是“知识分子”:
  因此,知识分子不是一个职业阶层,也不是一个利益集团。无论在什么岗位上,一个人
  只要承担起知识分子责任,发挥知识分子职能,就已是知识分子了。当然,其前提是占有较
  丰富的知识资源,且具有独立人格与自由思想的能力。
  在 20 世纪,中国知识分子曾经创造了自身的辉煌。五四新文化运动为现代中国提供了
  胡适、鲁迅为代表的一代知识分子。他们不依附于权威,也不取悦于大众,他们通过独立人
  格和自由思想使自己从权力网络中独立出来,又通过启蒙立场使自己迥异于民众的意识形
  态,执著地探寻表来。遗憾的是,作为一个新生群体.知识分子人数毕竟太少,且多数人没
  完成从传统文人到现代知识分子的人格转化,所以,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许多人又回到了
  传统文人角色。至于在特殊年代,知识分子成为改造对象,失掉了精神存在的合法性,更是
  一步步丧失了自身。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悲剧,也是中华民族现代化进程的悲剧。
  但文明发展离不开知识分子。今天,中国的现代化事业再次对知识分子发出了迫切的呼唤。
  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
  陆键东
  中国当代学者。本文选自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二
  十年),北京,三联书店,1995。选文有删节。
  一
  对于一些关键的历史来说,一年等于很多年。时代总有自己的运行方式,它总要将一些
  人、一些事纳入自己的轨道。顺之者则合潮流,逆之者则产生所谓的历史悲剧。最能令人一
  咏三叹的,是有时实在无法分清究竟是人的悲剧,还是时代的悲剧!
  在被传统的中国人称为旧历癸巳年的 1953 年,对于陈寅恪来说,的确发生了不少不同寻常
  的事情,以至不能不在这一年徘徊、流连,细辨每一声历史在宇宙天籁发出的轻微的叹息声。
  癸巳年,一年等于好几年。
  沉寂往往是风雷激荡的前夕。毛泽东于 1950 年 6 月撰写的那篇著名的《不要四面出击》
  雄文中所描绘的理想目标——“对知识分子,要办各种训练班,办军政大学、革命大学,要
  使用他们,同时对他们进行教育和改造”——在癸巳年开始实现。大批知识分子接受了马列
  主义,接受了新的思想教育,共产党对知识界的领导开始发挥作用。
  以史为镜,是中国历朝吸取江山更替教训的最好法宝。对“史”情有独钟的毛泽东,在
  夺取政权后,在政治、经济等压力稍为减轻的时候,便不自觉地对这个于智者来说充满了迷
  人色彩的领域,投入浓厚兴趣的关注。考察 1949 年以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人们会发现,
  在好几次重大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