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3-03-10 15:52      字数:5018
  人家。可见宗教的兴旺,并不是因为宗教真有兴旺的价值,不过是因为宗教有可以利用的好
  处罢了。如今的“基督教青年会”竟开明的用种种物质上的便利来做招揽会员的钓饵,所以
  有些人住青年会的洋房,洗青年会的雨浴,到了晚上仍旧去“白相堂子”,仍旧去“逛胡同”,
  仍旧去打麻雀、扑克。这也是宗教兴旺的一种原因了!
  第三,道德
  法律、宗教既没有裁制社会的本领,我们且看“道德”可有这种本事?据易卜生看来,
  社会上所谓“道德”不过是许多陈腐的旧习惯。合于社会习惯的,便是道德;不合于社会习
  惯的,便是不道德。正如我们中国的老辈人看见少年男女实行自由结婚,便说是“不道德。”
  为什么呢?因为这事不合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社会习惯。但是这班老辈人自己讨许
  多小老婆,却以为是很平常的事,没有什么不道德。为什么呢?因为习惯如此。又如中国人
  死了父母,发出讣书,人人都说“泣血稽颡”“苫块昏迷”
  、     。其实他们何尝泣血?又何尝“寝
  苫枕块”?这种自欺欺人的事,人人都以为是“道德”,人人都不以为羞耻。为什么呢?因
  为社会的习惯如此,所以不道德的也觉得道德了。
  这种不道德的道德,在社会上造出一种诈伪不自然的伪君子。面子上都是仁义道德,骨
  子上都是男盗女娼。易卜生最恨这种人。他有一本戏,叫做《社会的栋梁》(Pillars of
  Society),戏中的主人名叫褒匿,是一个极坏的伪君子。他犯了一桩奸情,却让他兄弟受这
  恶名,还要诬赖他兄弟偷了钱跑脱了。不但如此,他还雇了一只烂脱底的船送他兄弟出海,
  指望把他兄弟和一船的人都沉死在海底,可以灭口。这样一个大奸,面子上却做得十分道德,
  社会上都尊敬他,称他做“全市第一个公民”“公民的模范”“社会的栋梁”!他谋害他兄
  、      ,
  弟的那一天,本城的公民,聚了几千人,排起队来,打着旗,奏着军乐,上他的门来表示社
  会的敬意,高声喊道:“褒匿万岁!社会的栋梁褒匿万岁!”这就是道德!
  四 其次,我们且看易卜生写个人与社会的关系。
  易卜生的戏剧中,有一条极显而易见的学说,是说社会与个人互相损害。社会最爱专制,
  往往用强力摧折个人的个性(individuality),压制个人自由独立的精神。等到个人的个性
  都消灭了,等到自由独立的精神都完了,社会自身也没有生气了,也不会进步了。社会里有
  许多陈腐的习惯,老朽的思想,极不堪的迷信。个人生在社会中,不能不受这些势力的影响。
  有时有一两个独立的少年,不甘心受这种陈腐规矩的束缚,于是东冲西突,想与社会作对。
  上文所说的褒匿,少年时代也曾想和社会反抗。但是社会的权力很大,网罗很密;个人的能
  力有限,如何是社会的敌手?社会对个人道:“你们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顺我者有赏,逆
  我者有罚。”那些和社会反对的少年,一个一个的都受家庭的责备,遭朋友的怨恨,受社会
  的侮辱、驱逐。再看那些奉承社会意旨的人,一个个的都升官发财、安富尊荣了。当此境地,
  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决不能坚持到底。所以像褒匿那般人,做了几时的维新志士,不久也
  渐渐的受社会同化,仍旧回到旧社会去做“社会的栋梁”了。社会如同一个大火炉,什么金、
  银、铜、铁、锡,进了炉子,都要熔化。易卜生有一本戏叫做《雁》(The Wild Duck),写
  一个人捉到一只雁,把他养在楼上半阁里,每天给他一桶水,让他在水里打滚游戏。那雁本
  是一个海阔天空、逍遥自得的飞鸟,如今在半阁里关久了,也会生活,也会长得胖胖的,后
  来竟完全忘记了他从前那种海阔天空、来去自由的乐处了!个人在社会里,就同这雁在人家
  半阁上一般,起初未必满意,久而久之,也就惯了,也渐渐的把黑暗世界当作安乐窝了。
  社会对于那班服从社会命令、维持陈旧迷信、传播腐败思想的人,一个一个的都有重赏。
  有的发财了,有的升官了,有的享大名誉了。这些人有了钱,有了势,有了名誉,遂像老虎
  长了翅膀,更可横行无忌了,更可借着“公益”的名誉去骗人钱财,害人生命,做种种无法
  无天的行为。易卜生的《社会的栋梁》和《博克曼》(John Gabriel Borkman)两本戏的主人
  翁都是这种人物。他们钱赚得够了,然后掏出几个小钱来,开一个学堂,造一所孤儿院,立
  一个公共游戏场,“捐二十磅金去买面包给贫人吃”(用《社会的栋梁》二幕中语),于是社
  会格外恭维他们,打着旗子,奏着军乐,上他们家来,大喊“社会的栋梁万岁!”
  那些不懂事又不安本分的理想家,处处和社会的风俗习惯反对,是该受重罚的。执行这
  种重罚的机关,便是“舆论”,便是大多数的“公论”。世间有一种最通行的迷信,叫做“服
  从多数的迷信”。人都以为多数人的公论总是不错的。易卜生绝对的不承认这种迷信。
  “多数
  党说他总在错的一边,少数党总在不错的一边。”(《国民公敌》五幕)一切维新革命,都是
  少数人发起的,都是大多数人所极力反对的。大多数人总是守旧、麻木不仁的,只有极少数
  人,有时只有一个人,不满意于社会的现状,要想维新,要想革命。这种理想家是社会所最
  忌的。大多数人都骂他是“捣乱分子”,都恨他“扰乱治安”,都说他“大逆不道”。所以他
  们用大多数的专制威权去压制那“捣乱”的思想志士,不许他开口,不许他行动自由;把他
  关在监牢里;把他赶出境去,把他杀了,把他钉在十字架上活活的钉死,把他捆在柴草上活
  活的烧死。过了几十年、几百年,那少数人的主张渐渐的变成多数人的主张,于是社会的多
  数人又把他们从前杀死、钉死、烧死的那些“捣乱分子”,一个一个的重新推崇起来,替他
  们修墓,替他们作传,替他们立庙,替他们铸铜像。却不知道从前那种“新”思想,到了这
  时候,又早已成了“陈腐的”迷信!当他们替从前那些特立独行的人修墓、铸铜像的时候,
  社会里早已发生了几个新派少数人,又要受他们杀死、钉死、烧死的刑罚了!听以说“多数
  党总是错的,少数党总是不错的”。
  易卜生有一本戏叫做《国民公敌》,里面写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本戏的主人翁斯铎曼医生,从前发现本地的水可以造成几处卫生浴池。本地的人听了
  他的话,觉得有利可图,便集了资本,造了几处卫生浴池。后来四方的人闻了浴池之名,纷
  纷来这里避暑养病。来的人多了,本地的商业市面便渐渐发达兴旺,斯铎曼医生便做了浴池
  的官医。后来洗浴的人之中忽然发生一种流行病症,经这位医生仔细考察,知道这病症是从
  浴池的水里来的,他便装了一瓶水寄与大学的化学师请他化验。化验出来,才知道浴池的水
  管安的太低了,上流的污秽,停积在浴池里,发生一种传染病的微生物,极有害于公众卫生。
  斯铎曼医生得了这种科学证据,便做了一篇切切实实的报告书,请浴池的董事会把浴池的水
  管重行改造,以免妨碍卫生。不料改造浴池须要花费许多钱,又要把浴池闭歇一两年。浴池
  —闭歇,本地的商务便要受许多损失。所以,本地的人全体用死力反对斯铎曼医生的提议,
  他们宁可听那些来避暑养病的人受毒病死,却不情愿受这种金钱的损失。所以他们用大多数
  的专制威权,压制这位说老实话的医生,不许他开口。他做了报告,本地的报馆都不肯登载;
  他要自己印刷,印刷局也不肯替他印;他要开会演说,全城的人都不把空屋借他做会场。后
  来好容易找到了一所会场,开了一个公民会议,会场上的人不但不听他的老实话,还把他赶
  下台去,由全体一致表决,宣告斯铎曼医生从此是国民的公敌。他逃出会场,把裤子都撕破
  了,还被众人赶到他家,用石头掷他,把窗户都打碎了。到了明天,本地政府革了他的官医;
  本地商民发了传单不许人请他看病;他的房东请他赶快搬出屋去;他的女儿在学堂教书,也
  被校长辞退了。这就是“特立独行”的好结果!这就是大多数惩罚少数“捣乱分子”的辣手
  段!
  五 其次,我们且说易卜生的政治主义。易卜生的戏剧不大讨论政治问题,所以我们须
  要用他的《尺牍》(Lettersed,By his son,Sigurd Ibsen; English Trans。 1905)做参考
  的材料。
  易卜生起初完全是一个主张无政府主义的人。当普法之战(—八七○至一八七一年)时,
  他的无政府主义最为激烈。一八七一年,他有信与一个朋友道:
  ……个人绝无做国民的需要。不但如此,国家简直是个人的大害。请看普鲁士的国
  力,不是牺牲了个人的个性去买来的吗?国民都成了酒馆里跑堂的了,自然个个都是好
  兵了。
  再看犹太民族,岂不是最高贵的人类吗?无论受了何种野蛮的待遇,那犹太民族还
  能保存本来的面目。这都因为他们没有国家的原故,国家总得毁去,这种毁除国家的革
  命,我也情愿加入。毁去国家观念,单靠个人的情愿和精神上的团结做人类社会的基本,
  ——若能做到这步田地,这可算得有价值的自由起点。那些国体的变迁,换来换去,都
  不过是弄把戏,都不过是全无道理的胡闹(《尺牍》第七十九)
  易卜生的纯粹无政府主义,后来渐渐的改变了。他亲自看见巴黎“市民政府”(mune)
  的完全失败(—八七一),便把他主张无政府主义的热心减了许多(《尺牍》第八十一)。到了
  一八八四年,他写信给他的朋友说,他在本国若有机会,定要把国中无权的人民联合成一个
  大政党,主张极力推广选举权,提高妇女的地位,改良国家教育,要使脱除一切中古陋习(
  《尺
  牍》第七十八)。这就不是无政府的口气了,但是他终究不曾加入政党。他以为加入政党是
  很下流的事(《尺牍》第一五八)。他最恨那班政客,他以为“那班政客所力争的,全是表面
  上的权利,全是胡闹。最要紧的是人心的大革命。”(《尺牍》第七十七)
  易卜生从来不主张狭义的国家主义,从来不是狭义的爱国者。一八八八年,他写信给一
  个朋友说道:
  知识思想略为发达的人,对于旧式的国家观念,总不满意。我们不能以为有了我们
  所属的政治团体便足够了。据我看来,国家观念不久就要消灭了,将来定有一种观念起
  来代他。即以我个人而论,我已经过这种变化。我起初觉得我是那威国人,后来变成斯
  堪丁纳维亚人(那威与瑞典总名斯堪丁纳维亚),我现在已成了条顿人了(《尺牍》第一
  ○六)。
  这是一八八八年的话。我想易卜生晚年临死的时候(1906)一定已进到世界主义的地步
  了。
  六
  我开篇便说过,易卜生的人生观只是一个写实主义。易卜生把家庭、社会的实在情形都
  写出来,叫人看了动心,叫人看了觉得我们的家庭、社会原来是如此黑暗腐败,叫人看了觉
  得家庭、社会真正不得不维新革命:——这就是“易卜生主义”。表面上看去,像是破坏的,
  其实完全是建设的。譬如医生诊了病,开了一个脉案,把病状详细写出,这难道是消极的、
  破坏的手续吗?但是易卜生虽开了许多脉案,却不肯轻易开药方。他知道人类社会是极复杂
  的组织,有种种绝不相同的境地,有种种绝不相同的情形。社会的病,种类纷繁,决不是什
  么“包医百病”的药方所能治得好的。因此他只好开了脉案,说出病情,让病人各人自己去
  寻医病的药方。
  虽然如此,但是易卜生生平却也有一种完全积极的主张。他主张个人须要充分发达自己
  的才性,须要充分发展自己的个性。
  他有一封信给他的朋友 George Brandes 说道:
  我所最期望于你的,是一种真正纯粹的为我主义,要使你有时觉得天下只有关于我
  的事最要紧,其余的都算不得什么,……你要想有益于社会,最好的法子莫如把你自己
  这块材料铸造成器……有的时候我真觉得全世界都像海上撞沉了船,最要紧的还是救出
  自己(《尺牍》第八十四)。
  最可笑的是有些人明知世界“陆沉”,却要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