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3-03-10 15:50      字数:5428
  等着与他的相约。
  等着他如约而来。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给另一个人。
  林毕业回来的那天,我去火车站接他。
  我等在夜色中,看着从出口涌出来的人群。
  忽然感觉内心的惘然。
  那个蔷薇花架下的少年,和无数个繁星灿烂的夏天夜晚,
  以及夹在圣经中的发黄信纸,维系了我们整整十年的想象。
  没有任何安全感的缓慢的完美想象。
  回想它,好象是一夜空幻的烟花。无声地熄灭。
  我想着,我也许从没有爱过他。
  我不知道爱是甚么。
  但就在那个夜晚,我意识到,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坚实可靠的东西。
  我们向对方惶恐不安的伸出了手,灵魂如风,却从指间无声地滑过。
  他送她回家。坚持送她到门口。
  那就进来坐坐吧。她打开门。
  满地的书,杂志,英文报纸,CD。
  一整个书架的书一直堆到屋顶。
  房间里的一面墙摆满暗色的木质相框,里面是放大的黑白照片。
  她在福建武夷拍的山谷的晨雾。
  海面上寂静的日出。
  乡间田野上的有鸟群飞过的天空。
  还有她自己。那个神情淡然的女孩。
  穿着白棉布的裙子,坐在铁轨边的碎石子上。
  靠在咖啡店的玻璃橱窗边,窗外是暮色里的拥挤人群。在海边的单薄背影,风吹起她的发梢和布裙。
  他认真地一张一张地看她的照片。
  照片洗得发黄,看过去散发颓废的气息。
  去过很多地方吗?
  是,每年都出去。灵魂需要漂泊。
  她赤着脚坐在一堆报纸上,一边翻着CD。
  听音乐吗?最近我在听KAVINKERN的钢琴,还不错。
  他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记得她的眼泪。
  那个雨天,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雨水是冷的,而她的泪是温暖的。
  你应该过正常的生活。他说。嫁给我,我会让你过正常的生活。
  她意外得睁大了眼睛。
  我不会再让你写这些稿子,只让你每天看看菜谱。
  给我做饭,洗衣服。每天早点睡觉,不许你失眠。
  她没有笑。
  她看着他把他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放她的头发上,象抚摸一朵花一样的小心。
  那天你把那枝枯萎的玫瑰给我看,你说它已经等了太久。
  可是你遇见了我。
  诺言,有谁能够相信诺言。
  刚毕业的那段日子是激烈而压抑的。
  想辞职。想离开这个城市。
  和父母争执。突然对生活失望。
  请假半个月,去了向往已久的华山。
  爬上海拔两千多米的华山绝顶时,天已黄昏。
  山顶上还有一个男孩子,拿着照相机在拍夕阳落霞下的起伏山峦。
  我们都一样背着庞大的登山包,穿球鞋和肥大的布裤子。
  他对我笑了笑,山顶上也就我们两个人。
  寂静的天空已变成灰紫色,一只孤独的鹰不停地在我们的脚下盘旋。
  喝点酒吗?他从包里拿出两罐啤酒,庆祝一下我们来到了华山。
  坐在山顶的岩石上,我们喝酒,沉默地观看夕阳。
  直至群山沉寂,夜雾升起。
  不记得说过更多的话。
  分别时,他才突然说,在美好的东西面前,你的感觉是甚么。
  我说,是痛。
  为甚么?
  痛过才会记得。
  如果不痛呢?
  那就只能遗忘。
  在咸阳机场,空荡荡的候机厅里,我把明信片摊开在膝盖上,给林写了最后一封信。
  林,我要走了。
  把明信片投进邮筒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心轻轻地下坠,寂静而绝然。
  压抑了我整个青春期的幻想,苍白的华丽的幻想,原是这样一场生命里的不可承受之轻。
  我再一次选择了等待。
  大三的时候,安和净有了分别四年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安记得初中毕业后,净第一次来她的学校看她。
  她在重点高中,净上的是职高。
  在操场边的草丛里,净告诉她,她的父母在闹离婚,家里出了变故。
  松每天都到校门口来等我,安。他每天都来。
  阳光倾泄在净的脸上,好象一片淡淡的阴影。
  安想,就在那一刻,她们发现了彼此的沉默。
  也许都等着对方说些甚么。诺言也好安慰也好。
  但骄傲和猜疑,象一条裂缝,无声地横亘在那里。生活已经不同。
  她们都是倔强和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在下雨的街头,安看到净在人潮后面向她张望。
  湿漉漉的短发,抹了很红的唇膏。净看过去还是漂亮的心高气傲的女孩。
  安听说过她的经历。颠沛流离的生活,父母分居,找不到工作。
  和松同居了三年,突然发现松在和另一个女孩来往。
  净微笑地跑向她,她的手柔软地放在安的手心里,就象以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我们淋淋雨好吗,安。净雀跃的样子。
  可是这是道别。她们都知道。
  净已决定去北方。
  我打了他一耳光,安,是狠狠的打。
  就当着那女孩的面。
  他的脸是苍白的。那时我就知道我们肯定是完了。
  我跑下楼的时候,忽然发现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安。那真的是很恐惧的一刻。没有心跳。一片空白。
  他高考落榜的那一天,下好大的雨。
  我在房间里感觉他在门外,打开门,他果然淋得一身湿透。
  那时我自己也过得很不好。父母彻夜争吵,找的工作又不尽人意。
  只有他在我的身边。
  我想我是在那一刻决定和他在一起。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他。
  但是,我告诉自己,这就是命运推给我的那个男人了。
  没有任何幻想的余地。生活就是这样沉重和现实。
  我第一次让他吻了我。在大雨中,我们两个都哭了。
  他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的一生只希望有你。
  他把我的嘴唇都咬出血来。
  父母离婚后,我们就同居了。
  他去炒股票,日子一直不安定。
  我去医院动手术的时候,很希望他对我说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他说他得先找到工作。
  我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厌倦这份生活。
  在手术台上,痛得以为自己会死掉。
  窗子打开的,看见一小片淡蓝的天空。
  我问我自己,这就是我要的爱情吗。
  那双男人的手,是温暖的,也是残酷的。
  他如何能让我堕入这样的耻辱和痛苦里面。
  净看着安,她的眼睛睁的很大。但是,空洞得没有了一滴眼泪。
  我一直幻想你会来看我。安。
  只有你才能给我那种干净的,相知相惜的感情。
  还记得那时我们挤在你的床上,彻夜不眠的聊天。
  醒过来的时候,我都发现你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们分手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幻想你能来看我。
  可是我知道我们都不会这样做。
  我们的灵魂是相通的,一样的脆弱和倔强。
  我们走不了一生这么长。
  我们都是女孩。
  在昏暗潮湿的街头,我和净告别。
  我说,我先走好吗。
  在所有的分离中,我都是那个先走的人。
  在别人离开之前先离开他,这是保护自己唯一的方式。
  净说,好。
  她站在人群中,穿着一条人造纤维的劣质裙子,寂寞的,孤立无援。
  我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
  净冰凉柔软的手指仓促地脱离我的手心,就象一只濒死的蝴蝶,无声地飞离。
  那一刻我的脸色突然苍白。
  就好象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放掉的内心所有惊惶的恐惧。
  幻想远离所有支离破碎的结局。所有让我心力交瘁的深情。
  记忆中的阳光再次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头发上。
  我忽然想问他,你真的懂得珍惜一个还没有老去的女孩吗。
  她的梦想,她的疼痛,她所有的等待和悲凉。
  女人的生命如花,要死去在采折她的手心里,才是幸福。
  可是我们都还那么年轻。
  还在孤单的守望中坚持。
  我对林说,你爱她吗。
  那是在市区中心的一个广场里,林给了我他的结婚请贴。
  是他单位里的一个女孩,执意地喜欢他,甚至和原来的男友分手。
  那时距离我写信给他的日子刚好一个月。
  林在长久的沉默后,选择了仓促的婚姻。
  时间久了,终会爱的吧。林轻声地说。
  我只是累了,想休息。
  我们在来往的人群里伫立。
  一些隐约的记忆在风中破碎。
  夏天夜晚的凉风,空气中潮湿的植物的气息,满天寂静的星光。
  还有蔷薇花架下那个肩上落满粉白花瓣的男孩。
  我恍然地伸出手去,却看到手上温暖的泪水。
  林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无声地打在我的手指上。
  在林的婚礼上,我看着他给那个女孩戴上戒指,转过脸去亲吻她。
  我的心里突然一片寂静。
  我们在喧嚣的城市尘烟里告别。
  我在人群中平静而孤单地走着。
  繁华大街上的霓虹开始一处处地闪耀起来。
  在商店的玻璃橱窗上,看见我自己。
  一个穿洗旧的白棉布裙的女子。一双明亮而放肆的眼睛。
  渐渐地在寂静的等待里习惯了无言。
  我的生活还是要平静地继续。
  日复一日地上班。回家后对着电脑给电台写无聊的稿子,一边放着喧闹的摇滚音乐。
  偶尔会出去旅行,邂逅一个可以在山顶一起喝酒,看夕阳的陌生人。
  或者和一个对我的任性会有无尽耐心的男人约会。
  或者嫁给他,给他做饭洗衣服,过完平淡的一生。
  我渐渐明白我的等待只是一场无声的溃烂。
  但是一切继续。
  生会的会议上,我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看见窗外的操场渐渐被暮色弥漫。
  林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礼堂里回响。
  伴随着女孩子宛转的调侃和清脆的笑声。
  人群中,林是英俊而神情自若的。
  他微笑着应对,机智温和,而又有着优等生的矜持。
  我远远的看着他。
  心里那种温柔的惆怅的东西,象潮水一样,轻轻地涌动。
  可是我不动声色。
  林突然回过头来问我,安,你有甚么意见吗。
  我几乎是狼狈得摇了摇我的头。在众人的注目下,脸色苍白。
  我习惯了在他的锋芒毕露下保持沉默。
  从小我就是喜欢在一边察颜观色的女孩。
  安静的,自闭的,封锁了所有的倾诉和激情。
  可是我想跑到操场上去。
  寂静空阔的大操场,暮色天空中有鸟群飞过。
  我想光脚穿着球鞋,再次奋力奔跑。
  激烈的风声和心跳让我感觉窒息。
  在晕眩般的痛苦和快乐中,感觉自己和鸟一样,在风中疾飞。
  一次,又一次。
  疼
  在阴暗的房间里,她面对他,脱掉黑色的蕾丝吊带胸衣,只穿着一条宽大发旧的牛仔裤。漆黑如水的长发,浓密而沉郁。在雪白的肌肤上,他看到她左胸上的纹身。是一只蓝得发紫的蝴蝶。张着异常诡异而绮丽的双翅。他把手指放到上面去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心跳。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恐惧。他问她,疼吗。她笑着说,它是没有血液的。所以它不会疼。
  对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女子随处可见。周末的时候,他象任何一个出没在西区酒吧里的单身男子,坐在吧台边,解开衬衣上的领带,听听JAZZ,喝一杯加SODA的CHIVASREGALSCOTCH,然后在凌晨的时候,醺然地顶着寒风回家。这也许是他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相爱多年的女友去了美国。这段感情只能以遗忘告终。体面繁忙的工作暂时给了他安慰。可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没有手提电脑,没有客户。他只是想找个年轻的女孩,和她做爱。她过来对他推销啤酒。她对他说话的时候,长长的头发就在一边流泻下来,半掩住脸颊。他记得自己的动作。他把她的头发拂过去,然后用左手的中指和食指抚摸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