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怀疑一切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4919
  ;水的男人没办法;只好哭丧着脸跟着队长回去了。
  水的男人的到来;除了在村里引起轩然大波之外;还惊动了一个人——小涛子。小涛子在狱中呆了五年;终于恢复了自由。支撑他这五年的信念始终是好好改造;出去好娶水。他想:水已经太大了;成了老姑娘;不能再等……可没想到;当他被放出牢笼之后;他却再也见不到水了。人们都说水被拐卖了;那段时间;他看见谁都想急;但人们好像并不太在意他是否着急。他不知道水去了哪里;他没有办法知道。他只能等。不抱任何目的没有终止地等下去。他曾经不只一次地想过;如果让他知道了是谁拐卖了水;他非要把他送进监狱;让他坐上二十年。
  又是漫漫无期四年的等待。这年夏天;水终于被救回来了。小涛子蹦蹦跳跳地就要去找水。可一转念;又想急什么;反正已是我的人;让她先安生几天再说;省得太激动;心脏承受不了。小涛子反复按摩着自己的心脏。什么?水的男人也来了?小涛子像一只闻到腥味的猫;不禁调动起全身的一切感官。
  在村西头约有一里多地的地方;水的两任男人见面了。见面先送见面礼;小涛子一看是两个男人;先问好再说。哪个人拐卖了水?没人吱声。谁是水的男人?我。打的就是你。迎头一拳;水的男人的脸上开了花;立
  时间挂了彩;鲜血喷涌。跟来的队长吓坏了;上前就要给小涛子跪下。水的男人大哭。脸上血泪横流。真是个软蛋!小涛子抖了抖右手;蹲下了。
  跟来的队长解释了半天。小涛子听了个差不多。很快;两个男人的屁股挨在了一起。他们互相自我介绍;水的男人把水在家的情况及最初的一些细节说了说;并一再申明没有亏待水。说着说着;水的男人哭了:水是花钱买的;可是从来都是当明媒正娶的对待。可是俺丈母娘不让她跟俺回去;可怜了那才两岁的孩子。水准会想孩子的;她可喜欢这个孩子……水的男人哭得小涛子心酸不已;他鼻子一扇乎;眼泪差点掉下来。行了;你别哭了;反正也没用了。这边有我照顾水;你也别太挂着。一听这个;水的男人哭得更厉害了。水啊;这一辈子还能见上面吗?水的男人给小涛子留下了详细的地址;并一再嘱咐小涛子;将来娶了水要好好待她。有时间可以和水一起去看孩子……水的男人跟在队长屁股后头;一步三回头地告别了小涛子。水就是自己的了;小涛子望着冷淡的太阳下面;弓腰远行的两个男人;却说什么也乐不起来。他要把这个秘密永远放在心底。
  水知道男人来过后想回南边去;水的娘凶巴巴地骂道:“都是你这个破货;害得咱家穷得风一吹就响;原来可是要嘛有嘛;这前儿里可是嘛也没有了。”
  水一听就哭了:“娘;你知道闺女没了想闺女;可是俺儿还在南边;俺也想俺儿啊!”
  “娘;让俺再回去看看那家人;俺就回来。”
  “万一你要是不回来呢?家里可没有钱再去救你。”
  水只是哭;泪珠啪嗒啪嗒地湿透了衣襟。水的眼睛简直成了村后的那个湾;总是有滴不尽的泪。一双雪亮的目光经常出现在水的梦里;她总是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憧憬;她有点惊恐;有些兴奋;她有时不愿醒来;她宁愿被那种目光煎熬。
  她知道她可能只能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做这些梦了;可能真的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可怜的人和自己那可爱的儿子。她恨自己;为什么非要写那封信?而一切似乎已无法改变。
  姐妹们出嫁的出嫁;打工的打工;甜棒也已于去年考上了初中;常年住校。望着空落落的家;水的心里又是另外一番海阔天空;这种与那种空不太一样;这种空是一种寂寞;水很深很深的心底总是不打招呼地升起这种叫做寂寞的东西;它如烟雾一般不停地向上升腾;而水又不知该如何将这些烟雾驱散。无处可藏的水只有掉进了回忆里。往日的欢声笑语如同一群蜜蜂;不时地来个俯冲;就像袭击一朵刚刚开放的花朵。水的甜蜜被吸走了。水莫名其妙地膨胀着;没有来由地就要爆炸。水坐卧不安。
  知道三姐回来了;甜棒专门给水写了一封信。甜棒在信中写道:
  亲爱的姐姐:
  我曾经设想过一千次与你相见的时刻;也曾经想过也许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我那亲爱的姐姐。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样的机会让我跪在你的面前;请求你能原谅我。
  很多年了;我多想亲口叫你一声姐姐;今天终于有了这个机会。姐姐;姐姐;姐姐啊!我知道;我叫多少声姐姐;说多少句对不起;都难以挽回我犯下的错。是我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和折磨。如今;我仍然不能原谅自己。真的;姐姐。我那时太小了;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做;而娘又一贯地宠着我;纵容我;现在想起来一个电视节目又能怎么样呢。如果能让你重新获得幸福;我宁可永远不看电视;宁可吃下放有好多好多盐的鸡蛋糕。可是这一切毕竟过去了;我说什么也都太迟了。
  一想到我那亲爱的姐姐在远方生死未卜;甚至正受着苦难的折磨;我的心就像在油锅中煎熬;我恨不能去代你受这些罪。姐姐;虽然我的罪过不可饶恕;但是我还要请求你原谅我;原谅我小时候的不懂事;原谅你这该死的弟弟吧!
  虽然受了那么多苦;姐姐往后还要多考虑一下个人的将来和幸福!
  弟弟 张清江
  1992年7月22日
  信从水的手中飘落;泪从水的腮边滑落;还未读完;水已泪流满面。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可现在呢?这是一个多么难以成为过去的词啊!亲爱的弟弟已经长得又高又壮吧。可是你太幼稚了;我个人的幸福在哪里啊?现在我已是万念俱灰;什么也不敢再妄想了。水蹲下身;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她哭自己那哭也哭不回来的过去;直哭得瘫坐到了地上。好一会儿;水停住了泪水;捡起那封信;划燃一根火柴;那张纸就在水的手中成了一束凄艳而炫目的花朵;并且很快就凋谢了。水望着镜中的自己;虽然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可是她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太多改变;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从前。镜子里的那个女子;依然是那么清纯那么漂亮。
  把所有的一切都存放起来;水又找回了以前的生活。
  一天下午;水去拔草;站在曾经熟悉的地头;水手执镰刀;举目四望;辽阔的天空;泛着土香草香的田野;依然没有长大。一切恍然如梦;让水忘记了村头上的指手画脚。
  突然有个声音在喊:“水!水……”
  水打了个愣怔。她看见了他。
  是他!小涛子。几年不见;小涛子成了老爷们儿;嗓音粗了;嘴巴上长满了胡碴子。几年不见让水顿时又膨胀起来;水的心抽抽着;不敢伸展。水的眼皮不愿再抬起来。
  “你回来了;水?”小涛子又问了。
  水“哼”了一声;开始蹲下割草。
  小涛子也蹲下了;在水的旁边;“水;你别这样;俺知道……”小涛子的话没说完;水“哎哟”一声;血顺着镰刀的牙印渗了出来。水的右手握住左手;疼得直皱眉头。小涛子一把拉过水的左手;把那个受伤的指头放进自己的嘴里吸吮起来。咸咸的血液进入到他的肺腑;他多想安慰一下曾经青梅竹马的水啊。笨拙的舌头就这样说话吧。
  一股暖流从指尖传递。他的舌头竟然如此细腻如此柔软;水的心里一阵颤抖。水的发梢也在颤抖。
  时间停止了流动。
  水呆住了。水慢慢地拿回自己的手。水的嘴唇在动:“别让你家里的看见。”
  小涛子凝望着水:“俺没有家;俺太穷;没人愿意跟着俺。你嫌俺穷吗?”
  “不嫌!”水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
  “可俺被拐卖过。已经不干净了……”水低着头。
  小涛子用手扶起水秀美的嘴巴;他的眼睛望着水的眼睛;他缓缓地说:“我还是个强奸犯。咱俩正好般配。”
  水偎进小涛子的怀里笑了;笑着笑着;她的泪就奔流而下。
  小涛子猛地把水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儿。天旋地转的时候;水的心里碧草青青生机勃勃。小涛子让水黑巴前儿里到湾那边。湾那边没有人。
  水背着小涛子的劳动果实回家了。沉甸甸的一筐草压在肩上;把刚才的天旋地转使了个定身法。水脚踏实地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走一步便复习作业一般将刚才最动人的情节温习一遍。走一步便高兴一番。水的脑袋里;鲜花盛开芬芳四溢。水仿佛看见了跟小涛子牛郎织女般的生活。水不嫌小涛子穷。穷人有穷人的乐子。小两口偎在漏雨的屋里;相敬如宾;用爱情盖一座宫殿;用爱情
  养育一帮儿女。然后;头发白了的时候;就用没了牙的嘴咀嚼着发了霉的往事;酸也好苦也好有滋有味儿就好。等到他不能动了;水便服侍他;用目光抚慰他;直到他进行完最后一次呼吸;水再闭上眼睛;让儿女们将他俩埋在同一个坟里;一起到那边去看棒子看麦子;直到变成一堆黄土;再也分不清你我。
  水开心地笑了。
  村头上;又有一些女人在嘁嘁喳喳。一看见水走过来;她们便立即闭上了嘴;眼睛可没闭上;像长了倒立刺一样;一道道目光闪闪烁烁地照射过来;刺得水浑身不自在;这里疼一下那里痒一下。水垂着睫毛心中暗骂:谁说我是破鞋谁就是破鞋。破鞋怎么了?照样有人要。想起小涛子;水全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她把筐头在肩上颠了一下;换了一个地方;直了直腰。猛然回过头去;用眼睛杀了一个回马枪;这下杀得那些娘们儿们措手不及;手忙脚乱;不知该往哪儿放。她们的目光像听到指令一样刷地下落了下去。哼!水的眼睛看了看天上的云彩;扭头就走。
  女人们被水一望;便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水一回过头去;她们立即炸开了;嗡嗡唧唧地响个不停。骂声破鞋;吐口唾沫;再抿上两脚;大有一番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的气派。
  水沿着湾边;看着水里的荷花;一路走马观花扬长而去。往日里漫长的路途;今天变得这么不经走;水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大干巴女人一看水回来这么晚便一笤帚朝着牛飞了过去;叫唤嘛;你看你这么迂磨劲儿;光知道吃。水已经习惯了娘的白眼和指桑骂槐。水的神经时刻准备着承受一声叫骂或者巨响。除了愚钝一些还要有足够的韧性;否则说不准哪一天哪根神经便断了弦。
  小涛子回到家兴冲冲地对娘说:娘;俺看见水了。俺要娶水。
  小涛子的娘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
  小涛子又喊了声“娘”。
  不行。你娶谁家的闺女都行;娶大干巴家的三闺女;不行!
  小涛子急了。
  娘有娘的道理;除非大干巴亲自来提亲。
  俺是个刑满释放犯!
  可他女儿还被拐卖过!但这样的话又怎能跟儿子说。那湾沿上的一幕怎样给孩子说?小涛子的娘一阵心疼。她扔下两个字“不行”;便去里屋了。
  暮色四合的时候;水一声不响地溜出家门。小涛子还没有来。西天上;一抹新月斜斜地倚在天边;像一支随风飘落的羽毛;又像一瓣刚刚出土的嫩芽。水怎么看都像是自己的希望和幸福;浅黄浅黄的;才开始萌芽。水紧张得快要爆炸了;空气出入都成了问题。好一会儿;小涛子迂迂磨磨地来了。水的脸红了;幸亏夜色朦胧;好像写毛笔字涮笔的时候;丝丝缕缕的黑色如雾如纱。在升腾缭绕的夜色中;水有了一种安全感。小涛子不说话;水看不清小涛子的脸。空气有点不对劲;好像变成了固体;没法进入身体。
  小涛子终于说话了:“俺跟俺娘说了;俺娘说;俺娘说……”
  “什么时候成了结巴嘴;到底你娘说的嘛?”水的心不安定地跳了起来。
  “俺娘说……”小涛子说不下去了。
  水的心不跳了;“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俺;俺;俺……”小涛子支吾了半天。
  水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她顺手扶住了一棵小树。村头上的目光和手指一起射过来;目光如炬;手指乱颤有如凤凰点头又如鸡鹐碎米。
  水湾里;一朵荷花;千朵荷花;随风起舞。
  那个散发着绿色芬芳的梦已经化成了一片雾气在夜色中妖娆上升。
  第二年秋上;水的娘在收了一万块钱的彩礼之后;将水嫁了出去。这年;水二十八岁。水的男人是个跑运输的;刚离了婚;媳妇是被他打跑的。纤纤弱弱的水头一夜就被这个男人折腾得死去活来;柔弱而倔强的水紧紧闭着双眼;仿佛又回到老家的湾边。起风了;起大风了。可怜的那朵荷花;摇摇摆摆;狂风撕扯着洁白的花瓣;一片;两片;千片;万片……四散飘零。
  水已无法承受;水还要承受;水越发憔悴了。水的男人却依然冲锋陷阵;毫不客气。没人的时候;水暗恨自己刚出火海又入虎穴。水越来越讨厌那种运动;水曾经多么喜欢那种运动啊;它让水想起这种运动的结晶;想起了那两道雪亮的目光;水的身体和心灵曾经在雪亮的目光下面尽情地舞蹈;痛苦而又淋漓尽致地舞蹈。水的目光无限穿越;时空若有若无;往事若即若离。水还站在原地;水还坐在原地。思念是多么温暖啊。思念就像一只生了虫子的水果;香香甜甜的;却总是残缺的;充满了遗憾;小心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