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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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一切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4969
“你刚才来过这里?”王力可警觉地盯盯公话机上的号码;冷冷问。
听筒里传来一阵玻璃被砸碎的刺耳声。王力可想象;此刻这个女人一准像头发狂的豹子;正在发泄不止。她狐疑着;弄不清这一堆无名火所为何来?怎么袭向了自己?自己何以如此无辜?但她心里一再冷静下来;感同身受地体味着目击者的思想负担和顾虑。
“能认识你吗?”
岂料;那个陌生女人恨恨地骂上一句;猛地砸下电话;“我斗不过你;王力可。你真是个泼妇;你落到这步田地;我可怜你。”
李小果
李小果一上楼;就彻底垮了。
她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踢了踢防盗门;楼道里顿时哐啷哐啷乱响。踢了一阵;李小果高兴起来;蹲在地上;指节叩着门;谄媚地说:“小佛;小佛;你怎么知道妈妈来了?”门缝下有一种咕哝声;像小狗在舔舐。
再踢几脚;门吱地开了;李佛揉着乱发;悻悻地盯着她。
黎明时;她们收拾停当。一夜的下跪;又是一无所获。不知怎的;李小果觉得王力可接过电话后;脸色难看极了。她们将几块棉垫和牌子寄存在小店里;站在街口;两人都不想说话。拐角处的店里;老人仍坐着不动;一箩筐一箩筐的水果在曙色的映衬下;像刚从树上摘下的;色泽新鲜夺目。老神仙!李小果这样赞美老人。
吃完牛肉拉面;李小果擦着嘴说:“可姐;我不陪你了;回去捂住被子美美睡上一觉;你脸色特差。瞧我身上;脏得快发臭了;得回去换。”王力可像揣着心事;愣愣说:“我家里有的是衣服;你随便穿。反正;我现在穿不成亮色的衣服了。”也是;她正在哀痛期;天天素面朝天的;跟只灰老鼠一样;提不起色来。
“别管我;等收拾完;我再去找你。”
王力可失望地点头。
“嘿;你可答应过我;不能再干蠢事的。我半小时后就去找你。你要再那样的话;可就对不起我们的下跪哦。”李小果扳扳王力可的肩;见她笑了;便明白没什么大碍。
“果子;你是个好妹妹;是我连累了你。我不会再干傻事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干的。况且;还得为囡囡着想;对不对?”
李小果玩笑说:“可姐;其实我也是去给我儿子喂食的。我儿子是一条小狗。”
小狗像极了一块鲜亮的白抹布。李小果抱在臂弯里;掰掰它的眼皮;它含糊地嘀咕几声;睬也不睬。李小佛垂着手;舔着嘴;一脸的卖乖相。小狗居然没饿死;令李小果心花怒放。几天前;她准备下一盆牛奶和宠物店里买来的食品;放在李小佛旁边;就一干二净地去陪王力可了。跪完一夜;天亮时;她陪王力可回了家。一进门;李小果暗中吃了一惊。墙上的装饰都被拆光了;包括几幅水墨画和风光图片;就连卧室床头上的结婚照也不见了。墙上留下很多形状各异的白印子;杂沓凌乱。屋子里极黑;几扇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那一刻;李小果觉得有点阴森;说不上什么原因;她浑身起遍了鸡皮疙瘩。
更骇然的是;客厅矮柜上的电视机没了;一盏白烛正烧到了尾巴上;滑下一堆烛泥;不像诗词中的泪水;倒像是一只透明的八爪鱼。正前方;摆着一只水果盘;盘中尽是掰开的橘子;一瓣瓣地裂开;在空气里干透了。李小果懂得当地的风俗;按理说;还应当有一只镜框;镜框里该是一帧黑白遗像;被祭奠;被追思;被冥冥中供养起来。这是一个还未撤下的灵堂;白烛的火苗有气无力地缭绕;验证了她的猜想。这一来;李小果更紧张了;似乎空气里游荡着看不见的亡灵;在谛听;在双目炯炯地打望。她杵着;一语不发。
“遗像撤掉了;公婆不叫摆。”
李小果问:“为什么?”
“嘿!”王力可擦完几只橘子;掰开;给李小果喂过来;“公婆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才不信这些迷信;把所有遗物都烧干净了。回陕西时;只带走了他们儿子的相片和囡囡。”
“这样子呀?太狠心么。”李小果道。
王力可撩撩额际;扑哧一笑说:“说了你别见笑;公婆其实挺开明的;很疼我;也很通情达理;他们找我谈了话;叫我赶紧从悲痛里解脱出来;人死不能复生;活人何堪?他们还催促我振作起来;再去找上一个合适的人;快快把自己嫁掉哪。真的;他们收我为女儿了;不再是儿媳妇。”
“这样子呀?你怎么想?”
王力可含混地说;“怎么可能?谁还能要我呀?”
李小果带着满脑子不解;被王力可推进浴室里。透气窗里传来早上的市声;日光沸腾;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李小果用冷水激着自己;扶墙站着;一任花洒喷在身上;精湿地发愣。在李小果的记忆里;王力可的婚姻该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对。她曾暗中艳羡过;也偶尔公开赞美过;但现在却出现了一丝丝的偏差。事情像跑上另一股道上的车;撵也撵不上。掐指算算;车祸才发生一个多月;丈夫的骨灰丢进黄河不久;王力可怎么会考虑再将自己嫁掉?瞧她刚才的表情;那么随意和任性;难道她的公婆也能将往日的一切都一笔勾销吗?再嫁掉?这样的事;连说一说都是一种亵渎和冒犯哦。李小果笃信。
出神的一瞬;王力可径自开了门。环住臂;一直打量李小果的身体。李小果沉浸着;丝毫未能觉察出身后的动静。她如一张拉满的弓;浑圆地挺耸着。饱满的胸乳;蜂腰硕臀;修长且优美的双腿;仙鹤样的粉白脖颈;一切都说明了李小果特殊的年龄段和优势来。王力可盯着;不由叹了口气。李小果一抽;蓦地转身。
“见了你;我就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不会再有了。”
李小果回应说:“嗨;你现在也不差哦。一个别有韵致的少妇;有经验;也有体验;性感、体贴、细致。其实;我巴不得早点过渡到你这年龄;把现在省略掉。”
“我是有标记的女人哦。”
李小果赶忙截断:“……那;可姐;以后你怎么打算的?”
“哼!”王力可很不屑地说;“还能打算什么呀?心碎了;像进了一趟铰肉机;早被剁成一摊肉泥了。我现在就是那个乡下的秋菊;满脑子就想着寻出目击证人来;讨个公道的说法;叫我以后没噩梦;能稍微轻松一些
罢。”
后来的事;像一节惊险的插曲。李小果潦草擦完;跑进囡囡的房间;二话不说;就钻进被窝里;假寐起来。她生怕王力可洗完后;会吆喝自己睡在卧室的那张大床上;跟她同榻共眠。想想都可怕。她闭上眼;故意打呼噜;沉沉不堪的样子。浑身像一团丢进水中的乱麻;松懈开来。
越是如此;脑子里越像上了发条;走得中规中矩。李小果瞅一眼墙上卡通造型的表;指针如一把剪刀;插进意识中;喀嚓喀嚓地铰个不停;一寸寸地蚀净了昏沉的睡意。李小果烙着饼;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去;倒在家里的沙发上;四仰八叉地大睡一场。就在这当口;李小果蹙蹙鼻子;嗅见一股不明不白的酒精来。
她踢开门;瞧见王力可坐在马桶上;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捏着一只美工刀。刀刃吐着舌;伸出一寸来;明晃晃地亮闪。她的腕子上滴着血。血流得不凶;但糊满了手腕;犹如一串红玛瑙样的手链。王力可喝一口酒;又在伤口上浇几滴;嘴角上露出恶毒的快感来。李小果吓呆了;扑腾蹲在地上;掐住王力可的手腕;又一把夺过酒瓶来;扔进垃圾桶。李小果张了嘴;责难的话始终说不出;一个劲地翻检她的伤口;擦干血;才发现一道薄薄的口子。一颗提悬的心;忽地落进了胸腔里。
犹是如此;李小果仍心有余悸;揽住她的腕子;巴兮兮地望着她。王力可本是平静的;一边自残自虐;一边借酒浇愁。但现在被李小果识破了;溢满眼眶的泪哗地淌下来;盈满脸颊。王力可丢下美工刀;抚住李小果的头。
“果子;我把那么好的生活丢了;再也找不见了。”
李小果陪着落泪;劝慰说:要哭就哭吧;哭上一鼻子;心里的憋屈和哀伤也能减轻一些;能振作起来。车祸发生后;王力可基本上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在课堂上游思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常常出错;惹得学生们哄堂大笑;当面拿她取笑。在校园里;她本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可现在;她尽量躲避人;出出进进都贴着墙根走;像自己犯了错;成了罪人。老师们见王力可如此;也都尽可能地不去搭理她;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勾起她的伤心和不快。半月前;校领导找王力可个别谈话;想以组织的名义;替受害者家属去有关部;门交涉;结果换来了王力可的一次晕厥;事情眼睁睁作罢。眼下;偌大的校园里;也唯有李小果这个没心没肺、嘴上无遮拦的人敢和王力可叫板争吵。谁都清楚;她们先前就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么。
“真的;我把那么好的爱人;都给丢掉了。”
李小果掐她拍她;想叫她醒过来。谁知;王力可哭上一阵;猛地一抬袖子;揩净脸;哈哈哈地笑起来。李小果被笑得毛骨悚然;错觉顿生。王力可笑够了;一片湿润地盯着。
“可姐;别干蠢事了。”
王力可遽然停下;怔怔地说:“果子;我干蠢事了吗?我把那么好的生活;那么好的爱人丢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心里难过;放了自己的血;才能平静一点。要不然;我会爆炸的;我会被炸得粉身碎骨的。”
听了王力可的滔滔辩辞;李小果暗中汗颜。原先;自己刚才误解王力可了。她不是那号吹灯拔蜡、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女人;她对这个破碎了的家庭仍留有依恋;对死掉的爱还充满感情;对已成一捧冷灰和余烬的丈夫依然顾盼连连。
想到这;李小果也低下头去;伏在王力可膝上;竟失声哭起来。
……现在;李佛也推开门;倚住门框;愣愣地瞅着李小果的裸体;一脸坏笑。坏到尽头上;一只手伸过去;李小果哦地一叫;舀起半盆水;泼湿了李佛。李佛惊叫一声;掉头出了门。她阖上眼;静静泡着。柔软的水像母体那样;包围了她;脑子里却乱云顿生;幻象莫辨。她摸过来一把牙刷;倏忽间;想象牙刷柄是一把锋锐的刀子;在自己的腕子上横切一刀。浴室里很静;波澜不惊。李小果被“切”的手腕垂在浴盆外。意识中;闪着寒光的锋刃割开了皮肤;像一匹锦绣的丝绸;啵的一声。被悄然撕裂开。她觉得血渗了出来;先是一星半点;而后越聚越多;渐渐变成了一条蠕动的红蚯蚓;顺着皮肤跑;滑溜溜的。迷蒙中;疲倦叫她错觉丛生。她渐渐虚脱;没过几分钟;李小果居然熟睡在了浴盆里。熬了整整一夜;她困得和一根木头没两样。
她往下沉;觉得自己是一只散开的线团;找不见头绪。
后来;还是李佛将她抱到了床上。李小果蜷卧着;像纸箱里的小狗样;黑烟似的乱发遮住脸。何苦哪!李佛想;又不是你个人的事;何必陪着别人跪上一夜;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现在;居然还上了报纸头版;成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简直可笑!
一直睡到了下午;李小果被李小佛的饥叫声吵醒;翻身而起。李佛早就准备了几份外卖;净是川菜馆里的大路货;宫爆肉丁、水煮鱼和干煸菜心。一闻见油腥;李小果顿时没了胃口。她给李小佛喂完牛奶;倚在床背上;斜觑着棕熊样的李佛。
空气凝固;李小果愣怔着;李佛也没心思再去献媚。寒流裹挟着风;吹得玻璃窗哐啷哐啷响。恍惚间;还以为有陌生人来敲门。忽然;李小果踢开被子;叉开腿;两腿像双子桥样地弓起。李小果招招手;对着一脸茫然的李佛说:“想不想?”
李佛恰到好处地点点头。
李小果双目紧闭;双腿楼紧李佛的腰;耳朵里灌满了玻璃窗哐啷哐啷的拍打声。她觉得那种拍打;与自己身体里的律动是同一个节奏。李小果睁眼;细语说:“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李佛边动作;边潦草地应答。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好不好?”
李佛骤然停下;汗津津地喘息着;与一条被抛上岸的鱼那样:“怎么了?不是好端端的么;你哪里又不对劲了?什么最后一次;你想跟我掰呀?”
“真的;这是最后一次。”
李佛被激怒了;抓起枕头;砸在李小果头上;双手一压;捂住李小果。捂了几秒钟;他才意识到过分了;便跳下床;飞起一脚;踢远了李小佛的窝。李小佛嗷嗷几声;对眼前的是非不闻不问;继续蜷曲起来。
“李佛;我们之间没爱情;从开始就不存在。我们只是碰巧在一起玩了一段时间;现在该结束掉了。”
李佛火了;唾星飞溅:“刚才在做什么?什么叫他妈爱;告诉我!”
一碰上粗口;李小果就无计可施。她环住胸;靠了一会儿;又支住下巴;心里不停地措辞。去街上跪了那么久;夜深人静、街广人稀时;虽说还支起牌子跪着;但她脑子里无数次地思考过跟李佛的关系。她跪着;夜色使然;将她的身心分裂开;一半扔进现实;一半揣着憧憬。她常常将自己当成了王力可;一点一滴地体味着他们阴阳两隔的爱意;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背着王力可;她一手支牌子;一手偷偷地揩眼泪;心却像一扇磨盘那般沉重。现在好了;她鼓足勇气;终于说出来了。
“你该得到像王力可那样的爱人;我不是;肖依也不是。”
“怎么?”李佛跳起脚来;挑衅地盯着李小果;“你咒我;想叫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