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节
作者:精灵王      更新:2021-02-17 18:59      字数:4773
  李慕辰冲到我面前,忽闪忽闪眼睛,“娘!你醒啦!!”
  我点了点头,他忽然一把兴奋地抱住我,“娘,你睡了二十多天,都快把我们担心死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被他勒得差点断气,好在柳大叔及时进来把这个死孩子拖走。我慢慢地坐起来,不知这里是何地,我昏睡的二十多天又发生了什么事。柳大叔把药碗递给我,温和地笑道,“先喝,先喝。”
  我一边喝药,一边听李慕辰说,“娘,我好崇拜你相公啊!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临风哥哥就是你相公啊?”
  我差点把刚入口的药全部喷出来,柳大叔摸了摸李慕辰的头,笑道,“这孩子,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你娘才刚醒,不要吓到她。”
  李慕辰兴奋地说,“我从来都没有这么佩服过一个男人,真的!某些方面来说,他比方小八男人多了!”
  我不知道他这些结论是从哪里得来的,也知道他素来就是想到哪说哪的个性,完全不能指望他说清楚,只能把目光投向柳大叔。柳大叔会意,带着笑意说,“那夜牢房被人放了火。但那天也恰好是皇帝的寿辰,大行首和东班首在宫中把贤王拖住了,所以救我们的人才能顺利劫狱。等我们都安全出去的时候,妹子你已昏死过去多时,气息微弱得几乎随时都要停止。当时我们动用私人的力量,找了很多非常有名的大夫,都说你已经回天乏术了。西班首当时就转身跑了出去,后来大行首就来了。”
  李慕辰抢话道,“娘,你当时已经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了,可是临风哥哥用银针扎了你整整三天三夜,用什么他们念家祖传的法子救你。你不知道多恐怖,又是吐血,又是割腕的,他的那两个手下都给他跪下了,又是哭又是求的,可他怎么也不肯放弃,最后你终于活了过来。他当时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脸色白得透明,连头发都白了好几根!方小八奇奇怪怪地问什么,值得吗?临风哥哥就说,”李慕辰站起来,学念临风当时的样子,“我救我的妻子,天经地义。”
  “啪嗒”一声,我看见自己的泪珠掉进暗褐色的药汁里。念家祖传的法子,便是以血换血,以命换命。念临风和念伯伯一样,自出生便吃很多药丸,成长过程中更是尝了数不清的名贵草药,他们自己也试药,所以血肉之躯全都是药。但这样的身体,一旦受损,便会危及生命,就算能够治愈,也会折损自己的阳寿。
  我怕他流血,我心疼他受过的伤,全是因为我知道这就意味着折损他的阳寿。按照柳大叔和李慕辰的描绘,我简直不敢想象,念临风为了救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娘,你哭什么?”李慕辰拍了拍我的脸颊,“有个人这么爱你,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我摇了摇头,着急地依依呀呀说话。李慕辰听不懂,急急地回头去看柳大叔,柳大叔问我,“是问大行首现在人在何处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柳大叔说,“当时大行首虽然脸色很差,但是直挺挺地走出去的。我们因为都是逃犯,不能露面,只能让云掌户去送了送。听云掌户说,是被……寿阳郡主给接走了。后面的事情,因为我们赶着出京,就不太清楚了。”
  我掀起被子要下床,他们两个人连忙按住我,齐声道,“不行!”
  我坚持,用力地挣扎,就在要挣脱的时候,听到门口一个声音,“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任性胡闹!”
  柳大叔和李慕辰让开,我看见方重站在门口,脸上有着明显的怒气,“你当我们几个人冒险运着你逃到这里来容易吗?你当严叔严婶,徽州的所有徽商包庇我们,是开玩笑的吗?你当他的牺牲是白费的吗!我告诉你,你现在这条命不是自己的,由不得你胡来!”
  李慕辰朝方重竖了个大拇指,方重对他们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柳大叔点了点头,临出门的时候按了下方重的肩,然后便出去带上了门。
  方重走过来,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他脸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虽然已经不甚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来。他往我的背后垫了很多的软枕,然后低声说,“我知道他用那样的法子救你,要折掉自己的阳寿。我曾经以为他不爱你了,至少不值得你那样一心向着他。可是直到我看到他用那样的法子救你,我才知道,在他的心里,你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我输了,输的心服口服。至少我最初留在这里,留在你的身边,为的是完成对另一个人的承诺。”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懂念家的秘密,他为什么会知道,而他所谓的对另一个人的承诺指的又是什么。他似是知道我所想,轻轻勾了一下嘴角,“我小时候得过一种怪病,所有的大夫都说我活不过五岁。我四岁那年,好像快要死了,却被一个伯伯用同样的方式救回了性命。那个伯伯,应该就是念临风的爹。有些故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修文啊,在修文啊,不要催,不要催。
  ☆、商道三十九
  屋外更深露重;屋内点了蜡烛;窗纸上倒影着两个人影。
  这个故事并不算短;虽没有想象中的荡气回肠;但我心里的许多疑问都在方重平缓的叙述中慢慢解开。
  “我自小体弱多病;大夫都说活不过五岁。那年我快病死了,族人已经将我的后事都备好。因为我被认为是不祥人,所以没有人愿意来照顾濒死的我。后来念临风的爹远行来到我的家乡;救活我之后,他就离开了。我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不知道他来自何处。后来又过了两年;传出匈奴的大王要与中原的公主和亲的事情。朝廷在四处选拔前往和亲队伍的人选,我在我们族里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就被派去伺候那个据说又凶又残暴的和亲公主了。可事实上,公主不但不凶,反而非常温柔,对我很好,还教我读书识字和很多做人的道理。”
  我知道他儿时肯定艰难,才在与我认识之初时,有那么坚忍的一面。他说以上这番话的时候,虽然面无表情,像是说一件毫不不相干的事情,但他手背上的青筋已经微微突起,拳头也不自觉地握紧。
  我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拳头,试图平复他的情绪,他却坦然一笑,“都过去了,我不是觉得痛苦,只是替纱苑可惜。陆纱苑就是那个和亲公主的名字,她是贤王的大女儿。”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猜到,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吃惊。
  他接着说,“纱苑在匈奴过得并不好。前可汗有许多的夫人,他生性多情,不肯在一个帐子里多留,纱苑那几年几乎没与可汗见过几面。可纱苑那么美,那么知书达理,所以还是招惹来了一些大麻烦,其中最大的麻烦就是现在的苏林可汗。我记得那一夜,匈奴下了很大的雨,可汗去了别处巡查,我吃过晚饭,就被同守公主毡房的几个匈奴人架去喝酒。那一夜,我喝了很多的酒,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回到毡房,刚好看到苏林可汗从里面出来。”
  听到这里,我的后背一阵阵发凉,心中清楚地知道他故意忽视的故事背后隐藏了怎样的一个悲剧。可这个悲剧,会不会导致一个我根本预想不到的结局。我的肩膀颤了一下,方重压住我的手臂,“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打算告诉李慕辰事实的真相。那个人确实是他的父亲没说,但他也是害死纱苑小姐的罪魁祸首!起初,他根本不相信纱苑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甚至,他在纱苑小姐难产死后,还要追杀有可能继承汗位的李慕辰。我抱着李慕辰,四处躲避他的追击,终于有一天,中原和匈奴的边界起了战乱,我和一个婢女趁乱跑到了中原。”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又紧紧地扯住方重的衣袖。他跟李慕辰早就认识,他从匈奴逃到中原来,我们在武威逃亡的路上遇到他,难道这一切,都是早就设计好的?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要给匈奴的士兵指路,害那么多人枉死,其实不是的。我是为了掩护年幼的小王子和婢女,选择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逃亡的途中恰好碰到你和念临风。也就是说,匈奴的士兵其实是来追我的,阴差阳错地找到了你们。至于后来,我和你共同抚养李慕辰,确实有我的私心,而我也不希望你跟念临风再见面。”
  原来,我们都错怪了他。他并不是因为记恨念临风要杀他,所以向匈奴的骑兵供出了我们的行踪。我们在自己的人生里面,总是擅于太过主观地评断一件人和一件事,而往往忽略了事实的真相,被片面的联想蒙蔽了眼睛。这个弱点,连念临风这样的人,都难以避免。
  屋子里变得很安静,窗外呼啸的北风震动了窗纸。我忽然觉得很冷,把被子兜在身上,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我和贤王,是因为纱苑小姐的关系,保持着一丝联系。我真正替贤王办事,是在我们准备开茶铺,但资金和货源都不足的时候。去临安碰到苏淡衣,并未想过她就是贤王派来监视我的细作,贤王生性多疑,不可能完全相信任何人。我为了打开茶铺的生意,就帮贤王在姑苏城中走动,为大运河取道姑苏做准备。可后来,徽州出了事,贤王秘密下令在全国大肆搜捕曲惠娘。那时我借着出门,也要帮忙寻找曲惠娘的下落,没想到碰到了冯子洲,就把他接回了姑苏,解了药铺之围。后来我才知道,冯子洲有个学生在太医院当值,那个太医在去贤王府把脉闻诊的时候,无意之间听到了贤王搜捕惠娘的消息。那太医知道冯子洲与通州县令交情不浅,并急冲冲写信告诉了冯子洲。可谁也没想到关键人物曲惠娘,居然会被你所救。这件事情让我方寸大乱,不得不让念临风牵扯进这件事情来。”
  方重低头看着我,鼻梁的弧度像一把玉钩,“我不确定他能否救你,但我打听过,京城里流传着一个郡主续弦的故事。那之后很多次,我不断问自己,若是分隔多年,若是明知阴阳两隔,自己能否对自己的爱人如此忠贞不渝,却始终无法肯定坚决地给出一个答案。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暗暗地知道,自己输了。”
  “后来苏林可汗的胃口越来越大,甚至威胁到了贤王的利益,他知道是时候把李慕辰推出去了,所以我为了保全李慕辰,不得不与你分家。因为我的双手注定要因为利益,而不再干净,我必须为了保证李慕辰到匈奴后有足够的支援而次次铤而走险。你的心太善良,你也看不了这些肮脏的事情,所以我只能让你一无所有,不再能插手苏商的事。”
  方重用手掌按在额头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念临风是不是清楚全部的内情,但当我知道他把你推向徽州商会的时候,震惊非常。按理来说,靳陶是他的人,徽商若是由靳陶掌控,绝对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可他为何还要冒险把你推出去?直到现在,我也不能明白。至于红景天的死,确实是个意外,那夜他与江别鹤在徽州城外相会,回来时不慎滑下山坡,他年事已高,自然不可能无恙。江别鹤此人虽然贪婪,但做过的事情绝对不可能说没做过,事后我多次与他交涉,他很肯定地说那是意外。”
  “林晚,事到如今,我不可能说自己是清清白白,两手仍然干干净净,但这些人,确实都不是我杀。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也只能怪命运,不能怪我这个错步上前的人。”
  我仰头看着方重沉重的眉间,像一把经年生锈的铜锁。我轻轻用手指抚平,却觉得触手冰凉,好像时光烙下的印记,已经再难回复往昔。我的心忽然有些钝痛,也许误会解除,前嫌冰释,但我们再也不是在姑苏城时的我们,将来如眼下的黑夜一样,看不清路途。
  我们在沉默的时候,门忽然碰地一声,像被人用力撞开。然后柳大叔跌跌撞撞地进来,“不好了西班首,我们得走!好像追兵来了。”
  方重的脸上却未见慌乱,“别急,我们这么多人一定要分开走。这样吧,我们两个两个一组,尽量一组有一个会武功的,能够照应。如今举国都是贤王的势力,逃到哪里都不安全,反而是边陲的匈奴最安全,不如我们出关?”
  “出关?谈何容易!”柳大叔焦急地拍了拍手掌,“边境的守备异常严格,恐怕我们难以……”
  “无论如何都要试试,总比在这里困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