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精灵王 更新:2021-02-17 18:59 字数:4870
“啊?”
他浅笑,踏着月光悠然远去。
我正准备转身回房,忽见一团影子从院墙后走出来。艳丽的年纪,如花的少年,正气势汹汹地怒瞪着我。
“李慕辰,你半夜三更不睡,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是不是他?是不是因为他方小八才走的!”他像只被拔了牙的小老虎,怒气腾腾地指着念临风离开的方向,“他为什么亲你?你为什么不推开他?林晚,你水性杨花!”
“我水性杨花?少爷,你脑子烧坏了吧?”我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信不信我打你屁股?”
“你打,你打!”他用脑袋撞我的肚子,哭得稀里哗啦,“我知道你总有一天要给我找个后爹,你嫌我是累赘,你不让我跟你姓,不让我跟你一起睡,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你儿子,我讨厌你!林晚,我真的讨厌你!”他不带喘息地把这番话说完,说完之后,掩面跑远了。
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抓住了他话中的几个词。原来他还在记恨这些事情。他长大了,这些儿时的疙瘩,渐渐地变成我们之间的隔阂。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但我的真心,若是去解释,便显得极其刻意了。
后半夜的时候,红袖火烧火燎地来敲我的房门,慌慌张张地禀报,李慕辰不见了。临近的街头巷尾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这才敢来告诉我。我连忙披了件衣服起身,着急地问,“他带了什么东西没有?”
“什么都没带。衣服,银子,包括小时候您给他打得那些长命锁,都没有带。”
“再派人出去找!一个小孩子,能走多远?”我着急出门,连鞋都忘了换。红袖追上来,把鞋子给我换上,安慰道,“夫人别着急,城门已经关了。少爷肯定还在这姑苏城里的。”
☆、桃花二十四
白日里喧闹的街市,此刻变得极为安静,家家户户门紧闭。我让举着火把的家丁,分头到漆黑的巷弄里面寻找。红袖扶着我,手里提着灯笼,小心地照着我们脚下,“夫人别担心,少爷肯定就在这附近。”
我心中着急,却也懊悔。我以为终有一天他能明白我的用心,却没想到他等不及明白,就因此恨了我。
我寻了很久,夜色愈发浓郁。石桥下的水波,微光粼粼,倒影着河两边正在沉睡的人家。绵延的青瓦尽头,高挂着那轮清冷的明月。我靠在桥栏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黑暗中隐隐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像发自某只流浪的小猫。
红袖察觉,“夫……”
我冲红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下桥,绕到桥洞边。里面果然坐着只小野猫。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忍不住看着他微笑。
“小兔子,你让我一顿好找。”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他抬头看我,微讶,然后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别过头。
我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他的身体凉透了,头发上好像还沾染了夜的霜露。
“傻孩子,娘怎么会不爱你?不爱你,就不会在你身上花这么多的心血,就不会希望你将来能做一个如星辰般照亮黑夜的人。”
他起先还在挣扎,听了我的话,不动弹了。
我拉着他的手,先写了个林字,然后在左半边的木下,写了个子字。他慢慢地瞪大眼睛,张大嘴,然后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我摸着他的头说,“是,我没让你跟我姓,没有给你牢靠的依赖,那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能够行万里的路,能勇敢地去面对自己本来的人生,不要被我这个娘羁绊。有如桃李般的芬芳,慕星辰之璀璨,这就是为娘对你全部的心意。你能懂吗?”
“娘!”他扑进我的怀里,大声哭泣。八年来,这个一直存在于他心中的结,终于被我亲手打开。我们从未靠的这么近,我也从未觉得他的身体是那么温暖。我暗暗叹息,李慕辰,终有一天,你要回归你本来的人生。我不图你报答,只希望你能铭记,人和人之间的这份温暖。
我牵着李慕辰回府,红袖兴高采烈地跟在我们身旁,哼着小曲儿。李慕辰咬牙低声道,“林晚,你别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少爷,你还想怎样?”
“那个男人呢?你准备怎么解释?长得那么奇怪,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推他的脑袋,笑道,“少爷,你嫉妒了。”
他鼓起腮帮子,义正言辞地说,“林晚,你别被骗了!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心都是烂的!他们会玩女人,会伤透女人的心!”
我作势去掀他的领子,“哦?那你的心先掏出来给我看看,看看是不是烂的。”
他死死地护着领子,坚贞不屈地看着我。我被他的表情逗乐,心情大好。
红袖好奇地问,“夫人,少爷,你们在干什么?不会……又在吵架吧?”
“没……没有。”李慕辰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我打趣他,“李慕辰,你突然脸红做什么?”
“都说了没有了!你真讨厌!”
*
冯子洲没有妻儿,孤身一人。我们给他摆了灵堂,照例守灵七天后下葬。
府里来了很多凭吊的百姓,香火不断。冯子洲在世时,医德无双,桃李满天下,连王掌柜和李掌柜都披孝服前来跪拜。灵堂里终日萦绕着哭声,我站在门外,扶栏远望。
那个人,始终没有来。
李慕辰拒绝我再请教书先生到家里来授课,主动要求去学堂。他知道如今我们手头并不宽裕,又要给冯子洲出殡,所以想给我省钱。我感激他的心意,没有反对。
冯子洲下葬后,我终于得空。这一日,本与孙屠夫约好,他拿手里那份官府的租约来给我看。可是左等右等,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孙屠夫的人影。我正打算出门去吉祥街一趟,走到门口,远远看见孙屠夫一瘸一拐地来了。
“老孙,你这是怎么了?”我连忙过去扶着他,他着急道,“林晚,租约被抢了!”
我的身形顿了一下,“怎么会?”
“我来的路上,被人用黑布袋蒙住头,拖进巷子里打。手里的租约被他们抢了不说,腿也被踢折了。林晚,他们是真的狠,铁了心要抢我们的铺子!”孙屠夫抓着我的手腕,痛声道,“本来有好几家商户要跟我们一起联名告他们,可是今天一早,有好几家来撤掉了联名状上的签名。”
他一边讲,一边嘶嘶地抽气。我连忙把他扶进府里,叫红袖去喊郎中。
郎中过府处理了伤口,然后开了药方。临走的时候,他说,“哦对了,你们若是抓药,就去回春堂或者林记吧。”
红袖好奇地问,“为什么?”
“城里的四家药铺联合降价,已经挤垮了好几家药铺了。他们的药又好又便宜,我也买了许多。”郎中笑道。
红袖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就送郎中出去了。
孙屠夫勉强坐直身体,问道,“林晚,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脸色辣么不好看?”
“我原先以为江别鹤是冲着我来的……难道竟是冲着贾富去的?他们要姑苏首富这个名号?”我仔细寻思,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明白。”孙屠夫挠了挠头,“要姑苏首富这个虚名作甚?”
“这背后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阴谋。”我拍了拍孙屠夫的肩膀,“租约被抢,联名的商户又撤诉,想要跟官府谈判,几乎不可能。老孙,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事到如今,我就是想讨个说法。我就是见不得官商勾结,欺负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百姓!”他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牵动伤口,龇牙咧嘴地哀嚎起来。
“你冷静些,没有凭证,奈何不了他们。何况那个江别鹤的来头,并不简单。”我在堂中坐下来,支腮思考。无意中发现桌上的那盆石竹,不知何时竟开花了。只是一些日子没注意,便如此花团锦簇,变化之快,堪比人心。
傍晚,我坐在院中的花架下看书,“扑腾腾”一声,一只鸽子从天而降,咕咕地叫了两声。
我微愣,仔细端详鸽子,它细细的腿上似乎绑着东西。我忍不住逮了鸽子来看,只有两个字“如何”。我的字,是念临风教的,所以对他那中规中矩的楷书,自是非常熟悉。只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我如何答?还有,他何时竟能把鸽子指使到我院子中来了?
我回房中取了纸笔,画了一个大叉叉,让鸽子捎回去。
没过一会儿,鸽子就回来了。他画了一个笑脸,“戒躁。”
我把那张纸揉成团,扔进花圃里,末了又灰溜溜地去捡回来,在背面写到,“真相?”
这次鸽子飞回去,半天都没飞回来。我站在墙根仰着脖子,傻乎乎地望了一会儿,怀疑那只鸽子会不会被人射下,或者飞错了人家。念临风也真是,传信就找只机灵点的鸽子,那傻鸽子一看就呆头呆脑的,一点都不可靠。
过了不久,红袖小跑着过来,“夫人,云裁缝来了。”
“她怎么来了?”我想起前几日让方掌柜去问她愿不愿意留下的事情,想必是向我摊牌来了,“你去把她带来吧。”
云顾言有女子最好的年华。我偶尔见到她,还会小有妒忌。红袖尚且稚嫩,我已是老树,只有云顾言,是二月红杏正俏。她穿了一袭水色的衣裙,式样是最新潮的。发髻上簪了朵玉兰,清新素雅。
“请坐吧。”我抬手。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红袖,我挥手让红袖退下去。
“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你若不愿意留下,我……”我话还未说完,云顾言已经抱拳道,“我来不是为此事,而是奉了大行首之命前来。”
我浑身一个激灵,惶惑地看着她。她娓娓道来,“顾言乃九州商会八大掌户之一,姑苏,临安,江都,金陵等地,都在我的辖区内。”
我微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子。九州商会的掌户?小小年纪,一介女流,居然能有这般的能耐?“你既是此等身份,为何甘心做一个裁缝?”
云顾言笑道,“做自己喜欢之事而已。”
我被她这一句堵得没了话说。
“江别鹤的事情,夫人已经知道了。顾言今天要说的一件大事:大运河即将取道姑苏。这就意味着,姑苏城的土地或者商铺的价值,将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上一倍不止。临近的州府,也会有大批货物来到姑苏与运河上流经的商船贸易。”
我恍然大悟,“难怪江别鹤要掌控姑苏城中的生意,原来是想通过运河来广开财路。贤王真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身居高位,却还让手下如此敛财。”
“不仅仅是这样。”云顾言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桃花二十五
还不仅仅是这样?
云顾言继续说,“九州商会有东西南北四大班首,其中以东班首为最尊,西班首次之。现在的西班首已经上了年纪,准备退出商会,他退任前,和贤王共同推举了一个继任班首的人。”
我觉得一阵寒风吹来,花架上的花朵坠落了不少。风过耳,声愈清明。
“方重,是吗?”
云顾言惊讶地看着我,“夫人……怎么会知晓?”
“猜的。”我低头看自己的指甲,上面涂的蔻丹,红艳如霞。
江别鹤是贤王的管家,背景如此强大,方重却说出言警告过他,可见在贤王那儿,他的地位要比江别鹤高。如果说,贤王对念临风不放心,或者念临风现在要做的事情将对贤王不利,贤王只能找到一个能够与念临风相抗衡的人,安□九州商会。
我抬眼看云顾言,“方重跟贤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我手头掌握的情报没错的话,贤王收了方重做义子。”
我不禁嗤笑了一声,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方重。
“他们是用什么办法,让吉祥街的商户撤诉的?”
云顾言面上有难色,“我也不知。这是方重和江别鹤私下里的勾当,九州商会虽然耳目众多,也无法面面俱到。吉祥街的事,姑且先放一放,夫人可有考虑即将进行的贡锦选拔?”
我抬手按了按额头,“靳陶曾经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