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精灵王      更新:2021-02-17 18:58      字数:4845
  我看到纸面上的那个六芒星标识,心中惊了一下,“你是九州商会的人?”他腰间所挂玉佩的背后,恐怕也就是一个六芒星的图案。
  他点头道,“正是。”
  从商之人可以不知道当今圣上,却不能不知道九州商会。只因它领导着全国的商团,并掌握着国家的经济命脉。由九州商会所发出的文书,全国各地的商团和商人都必须无条件遵守,否则会遭到同行甚至官府的打压惩戒。
  文书上所载,为近来全国频受天灾,个别地方更是爆发疫情。各地商人不得借机牟取暴利,尤其是不能哄抬治病所需的药材价格。
  以往,我对九州商会的印象是一些有钱有势的大商人聚众敛财,打压我们这些底层的小商户。但今日看到商会文书,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我把文书递还给靳陶,干脆地说,“明日公子便可派人与先前接洽的王掌柜交易。我手里的那一批橄榄叶便尽数赠给公子,以救徽州百姓。”
  靳陶立刻说,“商有商道。靳陶既然是来求购的,便没有白拿的道理。”
  我见他态度坚决,也懒得把财神爷推出门,便摆了摆手,说了“随意”二字后,起身离开。
  我扶着红袖走出一品香的大门,秋日午后,连阳光都有些慵懒,叫人犯困。刚走了没几步,听到有人在身后大叫,“夫人请留步!”
  我转身,见是冒充靳陶的那个人,“还有何事?”
  “少爷要小的问您,可愿意由他保荐,加入九州商会?”
  我讶然,那靳陶年纪轻轻,竟然有资格保荐商人入会?九州商会设有一大行首,四大班首,八大掌户,只有掌户以上的人,才有保荐的资格。诚然,加入九州商会,对我有诸多的好处,不仅能认识五湖四海的富商,还能优先拿到官府的生意。但我林晚,只是姑苏城中一个小小的商人,无权无势,哪里攀得上这样的机缘?
  “转告你家少爷,只是萍水相逢,无须为林晚费心。”
  红袖不甘心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袖,而追来的男子也是一脸的不解。
  “告辞。”我点了下头,转身走入人流。
  红袖追上来,“夫人那!连红袖都知道九州商会有多威风,您加入了之后,贾富就再也不敢找您麻烦了。”
  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小丫头,以为天上会掉馅儿饼么?人生有得必有失,不要太贪心才好。何况就凭我这寒碜的身家,也着实没脸面加入那样的商会。”
  她惊讶地问,“夫人那么有钱,还叫寒碜?”
  “你没见过真正有钱的豪商。见过了,就知道我这家产简直是薄如纸页。这些暂且不论,就说我在姑苏已经树敌良多,若是再加入九州商会,只怕会被更多的人眼红妒忌,那时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红袖仰着头思考,一边想一边点头。
  我见街边有人卖糖人,想起这是李慕辰最好这一口,便走过去挑了一只活泼可爱的糖兔子。又见另一只小虎也做得栩栩如生,便一起取下,伸手掏钱。
  手艺人见我掏出碎银子,连忙说,“这位夫人,小的找不开……”
  “别找了。”我笑着把银子放进他装钱的纸盒子里。
  回家的路上,红袖蹦蹦跳跳地买了很多零嘴和首饰,开心得像个孩子。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年轻朝气的脸,心底陡然升起沧桑之感。我想,多年前的自己,是否也曾经这样映照在那个男人的眼里,以至于他总是抱怨,“晚晚,我老了,总跟不上你。”
  那时,岁月静好,我只顾追逐前方的风景,未尝与他同步。如今,我已学会放慢脚步,甚至只求一次能与他携手并肩的机会。然……再无可能。
  ☆、桃花五
  我和红袖本来要直接回府,路上经过烟雨绫罗阁,便顺道进去看一看近来时兴什么布样。方掌柜不在,店里的小伙计显然是新来的,并不认识我,但也算殷勤,热情地招呼道,“夫人,您想看看什么布?”
  我扫了一眼柜台上琳琅满目的绫罗,笑道,“不如你给我些建议?”
  “好嘞!”伙计转身去挑布。
  恰巧此时,门口进来一个人。我本想让红袖去帮忙招呼,乍看到那个人的长相,吓得立刻躲到红袖身后去。红袖低头问我,“夫人,你怎么了?”
  我用手指了指门口,颤抖道,“孙屠夫啊!”
  红袖大惊,“啊!这不是冤家路窄么?怎么办?!”
  我和红袖之所以如此惊慌,是有深刻的缘由的。之前我被方重和苏淡衣这一对情人深深地刺激了,一时想不开,就托城中最有名的王媒婆帮我寻一门亲事。提的条件是,年约而立,身材魁梧,尚未婚配,正当营生。王媒婆隔天就捎来好消息,要我第二日去相亲。
  第二日,我兴高采烈到了茶楼一瞧,差点吐血而亡。王媒婆给我介绍的是城中的屠夫孙照,我开出的条件他倒是样样符合,唯独那长相,实在让人回味无穷。当时我就想溜,但孙照已然看见了我,抓着我聊了一个下午,从生几个娃到买几间房。还好黄昏时,李慕辰正巧打那茶楼底下过,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之后孙照开始对我穷追猛打,今天送猪肉,明天送猪蹄,闹得我差点想买凶杀人。后来有一日,他忽然不再上门,自此没了音讯。我当然也就安分守己,再不敢去相亲了。
  我和红袖正准备溜之大吉,孙照已经走过来,大方地打招呼,“林晚!”
  我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后背紧贴在墙上,“好……巧。”
  孙照近前一步,红袖紧张地抓着我的手,磕磕巴巴地对他说,“我,我警告你……你你别乱来……!”
  孙照憨厚地笑了一下,“看把你们紧张的!我这癞蛤蟆,不想着吃天鹅肉了。这不,来买红布给我未过门的媳妇,我要成亲啦!”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恭喜恭喜。”这句话绝对是真心的。
  “林晚,你是个好女人。人美,心肠也好。但你家的方重实在太厉害,我不敢得罪他,不然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娶你的。”孙照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连忙拉着红袖挡在我身前。
  他又东拉西扯聊了一阵,才意犹未尽地离开。我问红袖,“他刚才好像提到方重了?方重怎么了?”
  红袖摇了下头,又重重地摇了几下。我只能作罢。
  伙计把挑好的布料包好递给我们,店外又进来一个盛装的妇人,扯着嗓门喊,“云顾言呢?快叫她出来!”
  小伙计连忙迎过去,赔笑道,“这位夫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云裁缝现在不在。”
  妇人抖着手里拿的衣裳,“我听说云顾言是姑苏第一裁缝,才来找她做衣服,可你看看她做了什么东西给我?简直都不能穿!我这布料是贡锦,压上你们整间铺子都赔不起!”
  我仔细打量妇人,她身上穿的衣裳虽然价格不菲,但也并不算珍品。而她所戴的翡翠珠宝,看似硕大,光彩夺目,也仅仅是普通的货色,由此可见她的家世未见多显赫。而她手上那件衣裳的料子,确实是贡品,但价格也仅仅是蜀锦的两倍而已。
  小伙计毕竟少些阅历,被她这样一吓一糊弄,顿时冷汗直冒,一直弯腰赔礼,“对不起夫人,要不,您先坐下等一会儿?小的差人去请云裁缝回来,与夫人细说。”
  “不用了!把钱赔来就是,我可没心情耗在这样一个乡下地方的小店里。”那妇人烦躁地拂了拂袖子,竖起五根粗胖的手指,“我也不多要,五十两。”
  “你抢劫啊!”红袖忍不住叫起来,欲上前评理,我伸手拦住她,对那妇人笑道,“夫人有话好说。”
  妇人走过来,仍然是一副高傲的模样,“这位夫人,我好心告诉你,可别在这家烟雨绫罗阁买东西。之前我还以为它多好呢,没想到都是一些乡下地方的烂等货,比不得我们京城。”
  原来是京城来的,难怪气势这么盛。我见礼,“夫人是京城人?”
  “是啊。陪我们家……小姐来游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乡下地方,除了空气好一些,真的什么都比不得京里。”她口气里有一丝怨气,似乎很不喜欢呆在这里。
  我暗暗思量,寻常人家的下人,万不会有这位妇人一般的气势和穿衣用度。她的主人家一定非富即贵,决计惹不起。这样想着,便很自然对小伙计吩咐道,“去取五十两银子来,交给这位夫人。”
  伙计愣在当场,不解地望着我。我这才想起还没表明身份,红袖已经催促道,“你还不快去?我家夫人,就是这家绸缎庄的主人呀!”
  小伙计大惊,匆匆忙忙地行了礼,跑到后堂去取钱了。
  那妇人仔细地打量我几眼,仍旧傲慢地说,“算你还识相。”
  我回以一个微笑,未多加计较。
  回府的路上,红袖一直在跟我抱怨那妇人如何讨厌,如何狗仗人势。她叽叽喳喳地,像一只喜鹊。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喊住她,“红袖。”
  她扁了扁嘴,“好嘛,我不说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抬头看见惠娘正站在府门前东张西望,好像在等谁。我开口叫道,“惠娘?”
  惠娘连忙奔下石阶,向我行了个礼,“夫人,您可回来了!”
  我好奇道,“你在等我?”
  “是。府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姑娘,一直呆在二爷的屋中,不让任何人打扰。二爷的药已经热了好几遍,却没有人敢端过去。”
  奇怪的姑娘?我疑惑地看向红袖,红袖连忙摇头,忽然一拍后脑,“我的天!夫人,不会是苏淡衣那个女人吧?”
  我被她说得心虚,连忙提起裙摆,快步走入府中。
  还未到方重的房门前,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叫嚷。红袖跑过去敲门,喊了一声“二爷?”
  里面那个女声马上喝道,“要不要命了?不是吩咐过谁都不准打扰的么?”
  呵!好大的气势,不过这里几时轮到她来做主了?我亲自上前道,“方重,是我。”
  方重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请进。”
  我推门而入,果然看见久未见的苏淡衣静立于床边,像西子湖畔的一株莲。而床上的方重衣襟半开,正抬眼望着我。
  我连忙背过身,局促道,“快把衣服穿好。”
  身后响起衣袂摩擦的声音。苏淡衣走过来说,“晚姐姐,好久不见了。”
  “我可不敢当姑娘这一声姐姐。”
  苏淡衣嫣然笑道,“虽然晚姐姐与方重并不是亲生姐弟,但我也得随着方重,尊称你一声姐姐才对。姐姐与方重既不是亲生,就应该保持些距离,否则就会让外人误以为,你们之间有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她的眉眼清丽,似山曲水折处的一株幽兰。但说出来的话,却像蔷薇的刺,黄蜂尾后的针。
  方重低喝一声,“放肆!”
  苏淡衣不以为意,接着对我说,“姐姐,去年逃婚是我不对,可我也只是年轻,还未做好成亲的准备。但我既然收了聘礼,也跟方重订了亲,便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这婚事,便还作数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方重,“你自己说呢?”
  方重没有看我,伸手扶着床头,未置可否。
  秋色渐浓,黄叶铺满了石阶。一阵劲风吹过,枝头飘落的枯叶,像是谁家断了线的纸鸢。我转身出门,方重急急唤了我一声,“林晚!”
  门外,红袖和惠娘俱是期待般地看着我,好像在等我拿一个决断。但在方重和苏淡衣的这场花事里,我不仅没有身份,更没有立场。
  *
  下午,我倚着阑干看书,手伸入瓷碗里,捏起一把鱼食,撒入阑干下的水池中。鱼儿争相抢食,红艳艳的一片。这些鱼只有一个品种,唤作红顶虎头。通体银白,唯独头顶正中为艳红色,有“鸿(红)运当头”的寓意。当初买鱼时,卖鱼的人说破了嘴皮,我见这鱼儿游动起来,像蹒跚学步的小孩,心生喜爱,这才决定买回来。
  “娘?”李慕辰喊我。
  我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轻声说,“方小八……”
  “别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