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套牢      更新:2021-02-16 21:04      字数:4789
  赵昀此时,正立在甲板上,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了。此时晚风习习,江边芦荻萧瑟,一弯月亮挂在天上。隔船传来琵琶声声,想是某家大户,在此燕乐游赏。
  赵昀不觉和了那节拍,轻轻哼唱了起来,原来这正是一首韦庄的《菩萨蛮》,细细听来,那歌女唱的是: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
  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
  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情致宛然,歌声柔曼,余音袅袅,飘拂在江面之上,悠悠荡荡,不知归途。“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赵昀口中轻吟着两句,想起一路南行,诸多□,不觉心怀惘然。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临船画舫内,有人击节道:“琵琶有情,歌声更有情。阿弥已得琵琶三味矣,当赏千金,当浮大白!”
  赵昀心中一愣,讶然道:“怎么兄长,也到了这里?” 心中一转念,想:“如今传说父亲正在病中,他却在此画舫作乐,必然不愿意被外人看到。”想到这里,便欲转身回舱。
  谁知史舜华这时正步了出来,两人恰恰对上。一个讶异地“耶”了一声,一个淡定地“嗯”了一声。
  史舜华见了临船画舫,忽然笑道:“遮末是大皇子的尊驾?”转回身问那圆脸少女道:“阿蛮,你说你姐姐可在上面?”
  那圆脸少女凝神又听了一会儿琵琶,笃定道:“这个就是阿姐了。这么流畅自然,别人可弹不得。”
  史舜华道:“大皇子自从得了你阿姐后,出必成双。”说毕幽幽叹了口气道:“咱们也回去罢,真没意思极了。”阿蛮自幼随舜华长大,怎不知道她的心事?欲要开解又无从开解,只得随着主人去了。
  原来史舜华虽然自幼充了男儿教养,平素个性开朗豪爽,但内心深处,也曾对这倜傥不凡,出身豪贵的大皇子有了一丝暗生的情愫。这大皇子赵竑,平生有一个大爱好,那就是鼓琴,他个人也是此道高手。史舜华为了投其所好,自是也想努力学习,附庸风雅一把,因此史弥远为这个宝贝孙女,请了专门的琴道国手□。
  史舜华若论行军打仗,诸般武艺,触类旁通,但遇到了这六艺之一,一筹莫展,学了半年,也不过粗粗认得宫商而已。反倒是她身边的小丫头阿弥,学得甚快,一年半载下来,甚有进益。
  有次主仆几人后园练琴,恰逢大皇子来访,听了这铮铮淙淙的流水之音,大为赞赏,并亲自纠正了几个音节。史弥远见大皇子喜欢,当场将这阿弥奉了出去,只道是红袖添香,也算是一桩风流雅事。
  此后,史舜华得了朝会诸种机缘,与这大皇子尚有数面之缘,或是花朝踏青,或是上元三五,或是皇后千秋,总见这阿弥随了赵竑,四处招摇,不免心中酸苦,面上却又作了豁达之态。许是她瞒得好,全家上下,连带赵竑,除了阿蛮,竟无人知她这一段心事。那赵竑每每遇到了她,总是对临海军务,详细查问,更无一丝男女情谊在里面。
  她这点心思,恰似重雪遇了春阳,冷热夹攻,内心煎熬,又加上她性子要强,饶是病已初显,却还扎挣在楼船上督查军务,几月前的某日吹了海风,到了晚上便发起热症来。这一病非同小可,冷热交替,神志不清。她初时还不不欲让父母家人知晓,三天之后,已被下属,快船送回了临安府。
  ☆、此恨何极酹江月
  史弥远当时正为如何收拾赵竑头疼脑涨,见了孙女这般模样,不免收起了心思,打点精神,四处求医问药,慢慢地熬过了三四个月,终于是逐日见好了起来。
  因此史舜华去朝上销了病假,即刻被皇帝派了这个差使,著即刻侯二皇子于明州海防处。她前些时日日日在家养病,虽然对这大皇子心中念之系之,却无由得见。不期今日甫一接到赵昀,马上就在邻船听闻了阿弥的琴声歌声。
  她心中虽然伤神,却仍然想道:“如今皇帝正在病中,他怎么有如此闲情雅致,跑到这里优游自在?”
  想到祖父告诫自己之言,回身命阿蛮道:“传令众侍卫,悄悄的起锚,继续赶路。”
  阿蛮道:“不要和大皇子打声招呼?” 舜华知道她心系其姊,道:“咱们回了皇都,还有大把机会呢。”
  阿蛮低低应了一声出去。这画舫虽然精致,却比邻船小了不止一倍,因此起了锚后行走迅速,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十丈之外。那大船逐渐变小,变小,终于缩成了一个小小的亮点。只有阿弥的歌声似乎弥漫在水汽中,经久不散。史舜华远远望过去,终是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时已夜深,江上水雾茫茫,似乎天边的月亮也变得模糊而发黄,如同带了毛边仿佛。赵昀正一腔情思没落脚处,对着江月长吁短叹的时节,忽然舱室窗户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赵昀道:“谁?”说毕推开了窗子,月色下人影婀娜,笑容淡淡,不是别人,正是史舜华。
  赵昀一见是她,立刻开了舱门道:“史小姐,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说毕让了她进来。原来这画舫的居室只在二层,小巧的一个隔间,平时都是为了舜华休憩之用。为了避嫌,赵昀在一楼的花厅内先搭了个铺位,睡了其余诸侍卫,分班睡在舱内,换了人手船上把守。
  史舜华道:“这种天气,真是奇怪,感觉潮湿闷热,竟然不怎么睡得着。你怎样?”
  赵昀苦笑道:“我也一样,不过聊作歇息而已。”
  史舜华搬来两张椅子,围着桌子放好,又走过赵昀的铺位,打开了小柜,低□来,取出一个小巧的坛子,复又站起,拿了酒壶酒锺,道:“良夜无眠,舜华冒昧求殿下陪我一醉。”
  赵昀看她就着月色,轻车熟路,知道是个惯家,无声一笑,接着他闲闲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说毕从榻上起身。因为辗转反侧,所以赵昀并未脱掉外衣,这下起身,甚为方便,也不至于给史舜华造成尴尬。他哪里知道,史舜华大大咧咧惯了,哪里又会放在心上。
  两人围着小巧的圆桌坐下。白天赵昀只顾大吃,忽略了对这张桌子的观察。这时就着月光,发现这这桌子圆形,小巧精致,用了大理石为面,映着冷冷的月光。令人感到一阵凉意。赵昀想当初史弥远置办这家具,想是供女子玩些双陆,倚着桌子,或是读书,或是临窗远眺,估计断断料不到会有这用途。
  这时,史舜华已经满上了两杯,二人微碰了碰,史舜华道:“适才的情形,殿下也看到了。估计明日到了临安,还不知如何热闹呢。今夜算是偷闲一刻,咱们先尽了此杯!”
  赵昀也不客气,他这几日昼夜行路,在船上无事可作,气闷之极,对天馨也是思念之极,此刻酒入愁肠,倒是浇灌了胸中块垒。
  但这酒甫一入口,清甜无比。杯酒入肚,回味又十分绵软悠长。赵昀不由喜上眉梢,赞道:“我家常也做些好酒生意,无论是塞北的蒲桃酒,西域的美酒,都比不上这个出挑。这是甚么来路?求史将军赐我一坛钻研。”
  史舜华笑道:“我竟不知殿下日日玉堂金马,还用像市井俗人一样的做些逐利之事?不过我这酒么,是从我家后园子的石榴树下面刨出来的,不多,好象不过二十坛而已。”
  她意犹未尽地又给二人满上,道:“这酒,据说是我出生之时,祖父埋下的,等待我有朝一日出了阁,拿出来大宴宾客所用。我也是有次挖蛐蛐,无意间发现的。实在耐不住酒虫呼唤,就偷偷取出一坛。既然投您所好,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赵昀又饮了第二杯道:“果然好酒!史将军有所不知,咱们可不是玉堂金马出身的公子哥儿,不过是凑巧被狗屎运砸中的贫苦人。”
  史舜华奇道:“你难道不是宁王儿子?”
  赵昀道:“在被史相挑中之前,我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县尉,他去世甚早,若不是托养与外祖之家,我母子三人还不知流落何方。是以我得了这个机会,一是感激史相遴选之恩,二是视钱财犹如万钧之重。生平最爱,就是黄金。生平最好,就是寻求黄金的法门。如今,我终于知道,人生两样最好,一是黄金,二是玉人。”
  史舜华听了这句话,不由哈哈大笑:“没有想到,堂堂的贵介公子,也在这里讲究逐利之法。你说的玉人,是哪个?”
  赵昀心中一痛,朝着月亮微微笑道:“此间事一了,我就去逐我的黄金和美玉去了。”
  史舜华想到赵竑如玉风神,喃喃道:“玉人,玉人,非良玉不能拟其美也!”她趁着酒劲,弹着桌面,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美一人,宛在水中央…”
  忽听道水面泼辣辣一响,接着有人跃上了船,跳进窗子,揪住二人就走,一边叫道:“姑娘,你怎么知道在下在水里!”一边喊道:“大家快走!快走!”
  赵昀和史舜华被他脱出了舱外,齐声喝问,一个道:“你是谁?”一个道:“怎么是你?” 赵昀见到这张与天馨一模一样的脸,不觉愣了一下。
  佛金道:“我嫌闷得慌,悄悄跑出来玩,刚才凑巧听到那大船,派了几艘小船,携带了火箭,直追过来,须臾便至!”
  史舜华听了这话,更不迟疑,命令侍卫脱去铠甲,换上水靠。此时已有火箭嗖地一声射中了船帆,迎风便著。
  史舜华问赵昀道:“你可懂些水性?”
  赵昀点点头。史舜华回身命:“你们十人,负责保护殿下,另外十人,随我逆行游回,凿沉对方船只!”众人齐齐应声。
  时正午夜,月挂中天,江水深寒。黎佛金赞赏地看了一眼史舜华道:“好计谋,好胆略。我先送了姐夫到安全地带,再回头找你。”
  说毕,众人齐齐下了水。白天江面甚是平静,到了晚间,潮涨潮落,甚是汹涌,赵昀一下水,便被激得打了个寒噤。幸喜旁边有黎佛金精通水性,拖了他载沉载浮,向岸边奋力游去,过得约莫盏茶时分,众人游到了岸上。佛金对众侍卫道:“在此保卫主子!侯我们上来。”
  说毕扭身一跳,瞬息没了踪影,赵昀远远望去,只见适才的画舫早已火光冲天,映得后面小船上的几个黑影影影绰绰,两边似是已经交上了手。
  且说佛金奋起力气,瞬息游了回去。游到小船近前,只见几个黑衣人已然与史舜华的侍卫斗了起来。那些侍卫平素训练有方,但在这些江湖高手的面前,仍是相形见绌。
  佛金凝神一看,似乎并没方才女子的身影,他看侍卫尚可支持,便潜入了船底,却见船底一个身影,正在奋力,拿了刀斧,砍那船底。只是毕竟女子力气有限,江水又填了不少阻力,一时之间,效力不显。佛金迅速游到她对面,作了手势,要她躲开。
  谁知她眼神倔强,不肯退后。他上去携了她退后三尺,随后慢慢游过去,凝神运气,轻轻一掌,拍在了船底。随后携着舜华飘然而退。只见过了片刻,那船底忽然四分五裂,逐渐散开,船上的人,正沉着应战间,突然脚下一晃,扑通扑通都落入了水里。
  那女子先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异来,忽然又绽出了笑容-但此时她在水中憋气太久,脸庞不由得便显出了青白之色。
  佛金心中一急,轻轻把唇印了上去――是要为她度气的意思。舜华喘匀了气,愣了片刻,一个巴掌递了过去,只是隔了江水的阻力,打到佛金脸上,倒像是轻轻搔痒一样。
  舜华犹豫了一下,忽然又游向了佛金,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身。佛金得了这个鼓励,心中一荡,又贴了上去,他一心求索,舜华婉转相就,二人在水里缠绵了一会儿,那些侍卫早已知情知趣地远远躲着了。
  佛金将舜华送到了稍远处,转身跃出了水面,与那几个江湖人士战在了一起。他身法灵动,掌法多变,过得片刻,把这几个偷袭的江湖人士给打得乖乖地漂浮在了江上。然后携了舜华,向岸上游去。
  二人到了岸上,只见诸人早在案上等候。阿蛮过来扶住舜华,舜华早已臊红了脸庞,幸喜天黑,无人看见。
  赵昀问道:“对方没人漏网?”
  黎佛金一抹脸上江水道:“这个你放心。今夜幸亏遇上了。不然我姐姐就白白等你了。”
  赵昀听他说得不祥,也黯然道:“此次北上多艰险,难为你跟了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