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4990
  “大概一个半小时吧。”
  他关好车门,爬到车外自己的位子上,车出发了。 马车款款而行,我有的是时间来思考。想到旅行终于快结束了,一阵高兴,朝不精致却很舒适的车座上一靠,轻轻松松地胡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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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想。“看样子,”我暗自思量,“这仆人和马车都挺朴素的,费尔法克斯太太一定不会是个爱炫耀的人,这倒更好。 跟上等人只生活过一次,够受罪的了。不知道除了那个小姑娘以外,她是不是一个人过日子?如果是这样,若是她人还和气,我肯定能和她处得好,尽力而为吧。 只可惜尽力而为不见得总有好报。 其实在洛伍德,我也下过决心,努力去做,并且赢得了别人认可。 可是跟里德太太相处,记忆中自己一片好心总遭她看不起。 但愿上帝保佑,费尔法克斯太太可别是第二个里德太太。 不过她要是这样,也用不着跟她无聊,朝最坏处想,还可以再登一次广告嘛。 不知现在走多远了?”
  放下窗户往外看,米尔科特已被抛在身后。 看它那么多灯光,大概是一个很大的城市,起码比洛顿大得多。 目力所及,此刻我们正在一片平地上奔驰。这一带房屋星罗棋布,感觉与洛伍德不同。 人烟更稠密,景色却没有那么美丽,更为热闹忙碌,却少些浪漫情调。道路泥泞,夜雾迷蒙。 驾车人信马由缰,我估计他一个半小时已延长到两个小时。 终于他回头说了一声:“现在您离桑菲尔德已不远了喽。”
  我再度朝外望去,此时我们正路过一座教堂,它低矮粗壮的塔楼衬托着天空,钟声敲响一刻。 山坡上还有窄窄一溜耀眼灯光,表明那里有处村落。大约十分钟后,车夫下来,打开两扇大门,我们穿了过去,大门咣当又关上了。 现在车子在慢慢地爬上一条车道,来到一栋房子长长的门脸面前。 一扇拉上窗帘的凸肚窗后面,烛光闪烁,其余皆漆黑一片。 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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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在前门口停下,一名女仆过来打开门,我跳下马来。“请走这边,小姐。”这姑娘道。 我跟着她穿过四面都有高门的方形大厅,然后被带进一间屋子。 这儿炉火闪闪,烛光明亮,一时让人眼花缭乱,与刚才两小时已习惯了的黑暗恰成对照。 定睛再看,眼前是一幅舒坦惬意的画面。整洁小巧的房间,温暖的炉火旁是一张圆桌。 一只高高的靠背的扶手椅,式样古老,上面端坐一位再清爽不过的矮老太太,她头戴寡妇帽,身穿黑丝袍,系一条雪白的细布围裙,和我起初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只是没那么威风凛凛,却更加慈眉善目。 她正忙于编织,脚边一只硕大的猫儿娴静地卧着,真是一幅完美的家庭安逸图。 这对于一个新来的家庭女教师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安心的开端了。 既不必为豪华慌乱,也不必因庄严而难堪。 而且进得门来,老太太立刻起身,客客气气迎上前来:“你好吗,亲爱的?一路坐车很困乏吧?约翰赶车太慢,到炉边来吧,你一定冻坏了。”
  “您就是费尔法克斯太太?”我问。“是的,你猜对了。 请坐吧。”
  她领我到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动手帮我摘掉我的披肩并解开我的帽带。 我请她不必如此麻烦。“哦,不麻烦。 我想你的手一定被冻木了吧?莉娅,调点儿热尼格斯酒,再切两块三明治来,给你贮藏室的钥匙。”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非常家庭主妇式的钥匙,递给仆人。“好啦,靠近火炉些吧,”她说,“你把行李也带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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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
  “带来了,夫人。”
  “我叫人给送到你房间去。”她说着走了出去。“她待我像客人似的,”我寻思,“真没想到会受到如此盛情的迎接,还以为只有冷漠和生硬呢。 这跟听说的对家庭教师的待遇可不一样。 不过,先别高兴得太早。”
  她返回来,并把她的毛线活儿和一两本书从桌上移开,给莉娅刚端来的托盘腾出地方,接着又把点心递给我。 我从未受此礼遇,而且来自雇主与上司之间,真有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但既然她不认为这有失体面,我想还是默默领受为好。“今天晚上能有幸见到费尔法克斯小姐么?”吃完她递给我的点心后,我问。“你说什么,亲爱的?我耳朵有点儿背,”好心的太太把耳朵凑近我。我把问题更清楚地重复一遍。“费尔法克斯小姐?
  噢,你指的是瓦伦小姐吧!
  你要教的学生名叫瓦伦。“
  “是吗!难道她不是您的女儿?”
  “不是——我没有亲人。”
  本该再接着问问,但转念一想问得太多未免失礼,再说,到时候总会听说的。“我真高兴,”她在我对面坐下,把猫抱上膝盖,“我真高兴你能来,现在我有了伴,住在这儿就更愉快了。 桑菲尔德是座漂亮的大宅,也许这几年有些清冷,但到底是个体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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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方。 不过,要知道,到了冬天,就算住在最好的地方,一个人也很闷得慌。 我说一个人,因为莉娅虽是个好姑娘。 约翰和他妻子也是正派人,但是你知道,他们不过是下人,跟他们不可能平起平坐地交谈,总得跟他们离得远些,免得有失威信。 我肯定去年冬天(好冷的冬天,你如果还记得的话,不是下雪,就是下雨刮风)
  ,从十一月到今年二月,除了卖肉的、送信的到府上来过外,再没有别人登门。一夜又一夜,我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真够难受的。 有时候叫莉娅念书来给我听,但是我觉得这可怜的姑娘并不喜欢这差事。 到后来,秋天刚开始,小阿黛勒。 瓦伦和她的保姆一起来了。 家里添个小孩子,马上热闹多了。 现在你也来了,我会更加快活。“
  听这位可敬的老太太这么说,我心头暖洋洋的,把椅子朝她挪近些,想真诚地表示,但愿她能够发现我这个伙伴能如她所愿。“不过今晚可不能留你呆得太晚”
  ,她道,“这会儿都过十二点了。 你赶了一天路,一定困了。 脚要是烤暖和了,我就带你去卧室。 我已经要人把我隔壁的屋子收拾好了,那是间小屋。不过我想,比起宽敞的前屋来,你会更喜欢小屋的。屋里的那些家具是更漂亮些,可是太闷气太冷清,我自己就从不住在里头。”
  对她周到的照顾,我十分感激。长途跋涉后的确很疲惫,于是我就表示准备安歇。她端起蜡烛,我跟着她离开小房间。她先查看大厅门关好没有,从锁孔里拔出钥匙,然后带路上楼。 楼梯和扶手都是橡木的,楼梯上的窗子全是高大的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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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 这种窗户和通向一张张卧室门的长长走廊,看起来更像教堂,而不像住家。 一股冰凉冰凉的地窖般的寒气弥漫在楼梯上,过道里,给人一种空荡荡、孤零零的阴郁感。 终于到了我的房间,我高兴地发现它面积不大,陈设新式平凡。费尔法克斯太太慈祥地与我道了晚安。 我闩上门,从容四顾,小屋充满生机,总算抹去了几分被宽敞的大厅、漆黑空旷的楼梯、又长又冷的过道造成的可怕印象。 经过一整天的身体疲劳,精神焦虑,现在终于驶进了安全的避风港,感激之情顿时油然而生。我在床边跪倒,感谢理该感谢的上苍,起身之前,没忘记再次祈求它对我的前程赐予帮助和力量,使我配得上没有努力就得到的这份坦诚厚爱。 那夜我的卧榻没有荆棘,独居的房间没有恐惧,我既困倦又满足,很快便进入梦乡,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从鲜艳的蓝色花布窗帘透了进来,照在糊着墙纸的四壁,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与洛伍德光秃秃的楼板和污迹斑斑的灰泥墙截然不同。 看到这小巧明亮的房间,我精神为之一振。 外观对年轻人情绪影响很大,我想到更光明的生活阶段就要开始,它将有鲜花和愉悦,也会有荆棘与艰辛。 浑身官能被环境所改变,被希望的新天地所鼓舞,仿佛一齐骚动起来,说不清它们期待什么,但一定是使人愉快的东西,也许这东西时还不会到来,但无限期的未来终将得到拥有。起床,认真打扮。 只能朴素——因为没一件衣裳不做得极为朴素——而且本性渴望整洁。 不注意仪容、不在乎印象可不是我的习惯。相反,我总希望自己尽可能看上去还不错。虽相貌平平,却愿能尽量给他人以好感。 有时候也为长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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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而抱恨,也希望自己有红润的脸庞,挺直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口,也渴望自己身材修长、匀称、端庄。 然而不幸自己却生得这么矮小,这么苍白,五官不端正却又十分抢眼。为何会产生如此心愿如此遗憾?很难说清。 当时还无法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不过拖自有原因,而且是合乎逻辑天经地义的原因。 我把头发梳得溜光,罩上黑色的外衣——虽像个贵格会教徒,但至少做得非常合身——再整好干净洁白的领布,大概可以足够体面地出现在费尔法克斯太太眼前了,我的新学生也至少不会厌恶得直朝后退。 打开卧室窗户,确信梳妆台上的东西都已理得整整齐齐,才壮起胆子出了门。走过铺着席子的长长过道,走下滑溜的橡木楼梯,来到大厅。 我驻足片刻,我看看墙上的画(记得有一张画着一个戴护胸铁甲的严厉男子和一位头上扑了粉佩珍珠项链的贵妇的画)
  ,看看天花板悬下来的青铜灯,看看那只大钟,钟壳是橡木做的,那上面刻着稀奇古怪的花纹,因为那钟已年深日久,反复擦拭,已变得乌木般漆黑。 一切都气派堂皇,不过那时我还不太习惯这种豪华。 大厅的门镶着一半玻璃,大敞开着。 我跨过门槛。 好一个晴朗秋日的早晨。 朝阳静静地照耀着褐色的树丛和依然苍翠的田野上。 走上草坪,抬头细看这座宅院的正面。 它高三层,规模不算宏伟,却也相当气派,它不够贵族的府第,算得上绅士的庄园。 环绕顶层的堞雉使它显得更为别致。 灰色的正面反衬一个白嘴鸦的巢穴,十分显眼。 巢里的居民正呱呱叫着展翅起飞。 它们飞过草坪和院落,落在一片大草场上。将草场与大宅相隔的是一道隐篱,那里有一排神气古老的荆棘,疙疙瘩瘩,结结实实,大的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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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橡树,立刻说明了这座宅第名称的来源。更远处是座座小山,没有洛伍德周围的山那么高那么险,那么像是阻隔活生生世界的屏障,不过也够幽静够寂寞的,仿佛将桑菲尔德拥抱在怀,与世隔开。 真没想到距米尔科特不远,竟还有这么个僻静所在。 一座小村庄,屋顶与树林相接,散乱地分布在小山坡上,本区的教堂距桑菲尔德更近,古老的钟楼俯瞰着菲尔行的房屋与大门之间的土堆。欣赏着这宁静的风光与呼吸着宜人的新鲜空气,愉悦地倾听白嘴鸦呱呱的叫声,审视着大宅宽敞陈旧的门脸,琢磨着偌大的地方,却只住着费尔法克斯太太这么一位孤独矮小的老妇人。 忽然,这位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嗬!已经出来啦?”她问,“我看你是个早起的人。”我走上前,接受可亲的一吻和握手礼。“喜欢桑菲尔德么?”她问,“很喜欢。”我说。“是呵,”她说,“这是个美丽的地方。 可我担心它会慢慢衰落。 除非罗切斯特先生想到回来,在这儿永远住下去。 或者至少回来得更勤些,大房子好院子都需要个主人。”
  “罗切斯特先生!”我惊道:“他是谁?”
  “是桑菲尔德的主人。”她平静地回答,“你不知道他叫罗切斯特么?”
  我当然不知道——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但老太太似乎觉得他的存在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所有的人都应该生来就知道。“我还以为,”我接下去说,“桑菲尔德是您的呐。”
  “是我的?哎呀呀,孩子,瞧你说的!属于我?我只是个管家——经管人而已了。 其实,我是罗切斯特先生的母亲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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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的远房亲戚,或至少我丈夫是。 他是个牧师,海村的——就是远处山上那个村子——大门旁的那座教堂就由他主持。现在这位罗切斯特先生的母亲是费尔法克斯家的人——跟我丈夫是第二代表姊妹。不过我从没指望过这层关系——真的,这对我无关紧要。 我只把自己当作普普通通的管家婆。 我的主人总是客客气气,我也不指望更多啦。“
  “那小姑娘——我的学生又是谁呢?”
  “罗切斯特先生是她的监护人。他委托我给她找个家庭教师,我相信他打算把她在××郡养大成人。 瞧她来啦,跟她的保姆在一起。”疑团解开了,这位亲切慈祥的矮小寡妇并非大家贵妇,而跟我一样是个下属。我并没有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