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5028
  疲力尽地躺了一会儿,又轻声说:“简,看你光着小脚,来躺下,盖上我的被子。”
  我照办了。 她抱住我,我依偎着她,久久无言。 后来她又轻声说:“我好快乐,简。 我死后,你一定不要伤心,没什么好伤心的。 总有一天,咱们全都得死。 正在夺走我生命的病并不痛苦,它既温和又缓慢。 我的心已经安息,不会让人感到很悲伤。 我只有一个父亲,最近他结婚了,也不会想念我。 死得早,就逃脱了大苦大难。 我没本事没天才,不能在世上过得好,我总犯错。”
  “可你上哪儿呢?海伦?能看见吗?你知道吗?”
  “我相信,我有信念,我一定是去上帝那里。”
  “上帝在哪里?上帝什么样子?”
  “上帝是我也是你的创造者,他永远不会毁灭他所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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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西。 我完全依仗他的力量,完全信任他的仁慈。 我在数着钟点,直到那重要时刻降临,把我归还给他,让我看见他。“
  “这么说,海伦,你肯定有那个叫做天堂的地方啦?
  咱们死后灵魂都会去那里吧?“
  “我肯定有一个未来的国度,我相信上帝慈悲为怀,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把自己不朽的一部分交给他。上帝是我的父亲,我的朋友,我爱他,相信他也同样爱我。”
  “那我能再看见你么,海伦?等我死后?”
  “你会来到同一个快乐的地域,被同一个法力无边、天下共有的父亲所接纳,毫无疑问,亲爱的简。”
  我再次有了疑问,不过这次只是想想而已:“那地域在哪儿?
  存不存在?“我紧紧拥抱海伦,她对我仿佛比任何时候都更珍贵。 我觉着不能让她走,就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她马上用最甜的声音说:”我好舒服呀!
  刚才那阵咳嗽让我有些累,使我觉得想睡了。 不要离开我,简,我喜欢你待在我身旁。“
  “我会和你待在一起的,亲爱的海伦,谁也别想赶我走。”
  “暖和吗,亲爱的?”
  “暖和。”
  “晚安,简。”
  “晚安,海伦。”
  她亲吻我,我也亲吻她。 我俩很快就入睡了。醒来已是白天。一阵异样的动作把我弄醒。我抬头一看,原来我在别人怀抱里,原来是护士抱着我,正穿过走廊回寝室去。 擅离床位却未遭到责备,人们还有其他的事要想,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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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的各种问题作出解释。 过后两天才知道,坦普尔小姐天亮回到房中时,发现我躺在小床上,脸蛋靠着海伦的肩膀,胳膊搂着她脖子。 我睡着了,但海伦——死了。她被安葬在布罗克布里奇墓园。 死后十五年后,那墓只剩一座青草覆盖的土堆。 但如今,这里竖起一座灰色大理石碑,上面镌刻着她的姓名与“复活”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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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目前为止,我已详细记录了自己微不足道的身世中的一些事件,在我生命中的头十年,差不多也写了十章。 但这不是一部正式的自传,只打算唤醒那些已经沉睡但却饶有兴趣的回忆。 所以,现在我要默默跨过八年的时光,只需几行笔墨来保持前后联贯。斑疹伤寒在洛伍德完成大浩劫之后,就渐渐销声匿迹。但它的致命程度与受害者的数字却引起公众对学校的注意,从而人们对这场灾难的根源进行了调查,事实逐渐真相大白,激起公众极大愤慨。 学校的选址不利健康,孩子们的食物量少质差,做饭用的水臭得让人恶心,学生们的衣着与居住条件如此恶劣,这一切都被大曝光,使布罗克赫斯特颜面扫地,但是学校却受益匪浅。郡里一些有钱且心善的人慷慨解囊,在一处更好的地方修建了一座更合适的大楼,制订了新的校规,改善了伙食更换了衣着,学校的经费交付给一个委员会管理。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有钱有势,不可忽视,仍保留司库职务,但履行职责时则受到几位胸怀更宽广、更富于同情心的绅士的监督。 他的督导职能也由一些人共同承担,他们懂得如何将理智与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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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舒适与经济,同情心与正直相结合,学校因此大为改观,终于成为一所真正有用的高尚学府。 学校获得新生之后,我在它的高墙内又继续住了八年,六年学生,两年教师。 两种身份都使我成为它的价值与重要性的见证。这八年,生活没什么变化,但并非没有快乐,因为要做的事情很多。 良好的教育条件唾手可得,有些课程我特别喜欢,而所有课程我都还想出类拔萃。再说我想让老师们高兴,尤其那些我喜欢的老师。 这一切激励我前进。 我充分利用学校提供的一切有利条件,努力学习终于成为第一班的第一名,后来被授予教员职务,在那时我满腔热情地干了两年,但两年后我改变了主意。坦普尔小姐历经所有变迁,但她一直担任校长,我学业上的最好才艺都归功于她的教诲。 与她的友谊和交往始终是我的安慰。 她代替了我的母亲和家庭教师,后来又成为我的伙伴。 这段时间内她结婚成家,跟随丈夫(一位牧师,出色的男人,几乎配得上这样一位妻子)迁往一个遥远的郡,于是与我失去联络。从她离开那天起,我就不复原样。 她一走,所有稳定的感情和联系也随之而去,这些东西已使我多少把洛伍德当成是自己的家。 我已汲取了她的一些性情和许多习惯,思想变得更为和谐,理智已可以控制感情。 我忠于职守,有条不紊,沉着镇静,觉得自己十分满足。 在别人看来,甚至我也这样认为,自己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然而命运,以纳史密斯牧师的,来到我和坦普尔小姐中间。 婚礼结束不久,我就看到她一身行装,登上了一辆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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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 我目送马车爬上小山,消失在陡坡后面。 然后回到自己房间,独自打发了为庆祝这场婚礼而放的半天假日。大部分的时间我在屋里踱来踱去,认为自己在为损失感到遗憾,在考虑如何加以补救。 但沉思结束一抬头,发觉午后的时光已经逝去,暮色四溢。 蓦地我有了个新发现,就是说,在这段时间我经历了一个变化过程。 我的心抛弃了从坦普尔小姐那里借来的一切东西——或者说,她已带走了我在她身边呼吸的宁静气息。 现在我又恢复了天性,开始感到往日的情感在骚动。 不是支柱被抽去,而是动机已丧失;不是无力保持平静,只是没有了保持平静的原因。 我的世界已在洛伍德许多年,我的经历一直局限于它的规章和制度。 现在我想起来,真正的世界还大着呢,一个变幻无穷、充满希望与忧虑、激动与兴奋的领域正等待着那些有胆识者,去跨进它宽广的天地,去冒风险,去寻求生命的真谛。我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往外看,只见大楼的两翼,花园,洛伍德的边界,以及山峦起伏的地平线。 我的目光扫过其它所有东西,落在最远的地方——那蓝色的群峰之上。 我渴望着去攀登的正是这些山峰,因为它们岩石嶙峋石南丛生的地域活像监狱、流放地。 那条环绕山脚的白色道路,曲曲弯弯消失在两山间的峡谷里,多么想沿着它走得更远啊!曾经就是坐着马车沿这条路来的。 暮色中沿它下山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打来到洛伍德的那天起,仿佛已过去一个世纪。 一直不曾离开过它,所有假期都在这里度过。 里德太太从没派人接我去盖茨黑德,不论她还是她的家人也从没来瞅过我一眼。我与外面的世界既无信件来往,也不通消息。学校的规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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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习惯、信念、声音、面孔、废话、服装、偏爱与厌恶,这就是我所熟悉的全部生活。现在我感到这一切已经远远不够。一下午的时间,就突然厌倦了八年来天天如此的日子。 我渴望自由,热切地渴望。 我为自由祈祷,但它仿佛被微风拂散,只得作罢。 我想出更谦卑的祈求,祈求给我变化,给我刺激,然而这祈求仿佛也被吹向浩淼的宇宙。“那么,”我近于绝望地呼喊,“请至少给我一份新的苦役吧!”
  这时铃响了,到了晚饭时间,把我召唤下楼。直到就寝时才能继续我那被打断的思绪。就连在这时,同屋的老师也阻止我回到一心考虑的问题,她哆哆嗦嗦闲扯许久。 真希望瞌睡能使她闭上嘴!仿佛只要能回到独倚窗前时掠过脑海的那个念头,那些别出心裁的主意就一定会冒出来,给我以解脱。格丽丝小姐终于打鼾了。 她是个粗壮的威尔士女人,直至今日,她那惯常的鼻音委着实令人生厌。 今晚她拉出第一个深沉音符时,我却感到称心。 这下没人打搅了,那几遭湮没的想法又抬起头来。“一份新苦役!
  有些道理,“我自言自语(只是想想而已,并没说出声)。我知道有道理,因为它听起来并不可爱,不像自由、刺激、享受,这类字眼儿听起来好听,但那却只是声音,太空洞太短暂。 听它们到头来只会浪费时间。 可是苦役!
  却是实实在在的,任何人都可以服苦役,八年了,我已在这儿干了八年了。 现在所企盼的不过是换个地方而已,难道这点儿愿望也实现不了?难道行不通?对呀——对呀——目的不难实现。 只要开动脑筋,找出实现目的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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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床上坐起来,更有利于思考。 今晚寒气逼人,我给肩膀披上条披肩,又接着绞起脑汁来。“我想要什么?新地方、新房子、新面孔、新环境,如果再想要比这些再好的东西只是徒劳。别人是怎样得到新地方?
  大概,向朋友求助。可我没朋友,还有许多人也没有朋友,他们只能自己去找,自己帮自己。 他们是怎么做的?“
  我说不上来,没有答案于是我命令脑筋转起来,找出答案,而且要快。 它转呵,转呵,越转越快,只觉得脑袋和太阳穴都在怦怦搏动。 差不多一小时,却理不出头绪,脑子乱成一团,白兴奋一场。爬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拉开窗帘,只见一两颗星星在寒夜中颤抖。 只好又爬到床上。一定是有位好心的仙女趁我不在,把我想要的主意搁到了枕头上。 所以我刚躺下去,这主意就悄悄地、自然地出现在心海——“求职者都登广告,你可以在郡里的《先驱报》上登广告。”
  “怎么登它?对于广告,我一无所知。”
  此刻,回答来得既顺畅又干脆:“你应当把广告和广告费装进一只信封,寄给《先驱报》的编辑,重要的是要抓紧第一个机会,把信投进洛顿的邮筒。回信应寄往邮局,写上J。
  E收。信寄出后一时期左右就可以去打听。 如果有回音,那我就马上行动。“
  我把这计划琢磨几遍,消化在脑子里,得出一个清楚具体的方式,于是心满意足,酣然入梦了。一大早起床后,我就写好广告,封上信封,写好地址。在铃声还未唤醒全校就全办妥。 广告是这样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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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年轻女士,擅长教学(已经任了两年教师职务)。愿谋一家庭教师职位。 学生年龄须十四岁以下(自己才十八岁,教年龄相仿的人千万不行)。
  该女士可以胜任良好英国教育的一般课程,以及法文、绘画和音乐教学(那年头,读者先生,这么一张小小的技能表就足够包罗万象了)。
  回信请寄××郡,洛顿邮局,J。
  E收这封信在抽屉锁了一天。 第二天茶点过后,我便向新来的校长请假去洛顿,去为自己也为两位同事办几件小事。 立刻得到了校长的同意,于是前往。 步行有两哩路。 傍晚在下雨,不过白昼很长。 在那我逛了几家商店,然后把信发掉后就顶着大雨返回学校。 衣服水淋淋,心却为之一松。接下来的一周似乎特别漫长。 然而与凡间万事一样,终有结束的时候。 一个秋高气爽的傍晚,我再次踏上去洛顿的路。 顺便提一句,此路景色如画,顺小溪而下,蜿蜿蜒蜒穿过美极了的山谷。 但那天,与迷人的芳草地、美丽的长流水相比我想得更多的却是信件。 它们可能在,也可能不在我正去的小城等着我。这趟表面上的差事是去定做一双鞋,所以先办这件事。办完之后,我穿过清洁安静的小街,从鞋铺来到邮局。 管理员是位老太太,鼻梁上架着一副角质眼镜,手上戴着一双露指黑手套。“有没有给J。
  E的信吗?“我问。她透过眼镜打量打量我,然后拉开抽屉,在里头翻了好久,久到我的希望都开始畏缩消失。 最后,她把一封信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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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足足看了五分钟,才从柜台上递过来,还再次给了我好奇、多疑的一瞥——是封给J。
  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