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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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令夕改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5036
五分钟内她合上书,这正合我意。我琢磨:“这会儿大概能让她开口了。”
于是坐到她身边的地板上。“除了彭斯,你还有别的名字吗?”
“海伦。”
“你从好远的地方来的吧?”
“从靠近北方的地方来,那里已到苏格兰边境了。”
“还能回去么?”
“但愿能。 可又有谁能够预料到将来的事情呢。”
“你一定很想离开洛伍德吧?”
“不,为什么要?
我被送到这儿来是受教育的,没有达到目的就走,那还有什么用。“
“可那个老师,斯卡查德小姐,对你多狠心。”
“狠心?一点儿也不。 她是严格,她不喜欢我的缺点。”
“我要是你,就讨厌她,我会反抗她。 她要拿棍子抽我,我就抢过来,还要在她眼皮底下把棍子折断。”
“没准儿你不会那么干,如果你那么干,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就会把你赶出学校。 那样会使你的亲戚大为伤心。 耐心忍受只有自己感到痛苦,比轻举妄动,造成恶果,连累亲友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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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给人鞭打,在一屋子人中间罚站,多丢脸呀。 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我比你小得多都觉得受不了。”
“如果无法避免的话,那就得忍受。命里注定要承受的东西却说受不了,那就是软弱,就是愚蠢。”
她的话不可思议。 我无法理解这种忍受的观点,更不明白也不同情她对惩罚者的宽容。 不过,海伦。 彭斯对问题的见解自有好的独到之处,也许她对我错。但我不想深究下去,跟费利克斯一样,将先束之高阁,有空闲时再去想。“海伦,你说你有缺点,什么缺点?我觉得你很好。”
“那就听我的话,不要以貌取人。我正像斯卡查德小姐说的那样,邋里邋遢。 我很少收拾东西,把它们弄得乱七八糟。我粗心大意,总是忘掉规矩。 该做功课的时候还看闲书,做事没条理。 有时还和你一样受不了井井有条的约束。 这一切都让斯卡查德小姐生气,她天生爱整洁,遵守时间,一丝不苟。”
“而且性子暴躁心肠狠毒。”我补充一句。 但海伦。 彭斯保持沉默并不认可我的补充。“坦普尔小姐待你也像斯卡查德那么严后鼓舞么?”
一提坦普尔小姐的名字,她沉郁的脸上就掠过一丝温柔的笑容。“坦普尔小姐心地善良,不忍心对任何人严厉,即使最糟糕的学生也一视同仁。她发现我的错处总是和和气气指出,如果我做了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她就会大为赞赏。 我生来毛病多,就算她和善有理的规劝都不能让我把缺点改掉。 甚至她的赞扬,其实我特别看重,也无法让我不断留神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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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怪了,留神还不容易么。”我说。“对你来说肯定容易。 今早我注意到了,你很专心。 米勒小姐讲课和提问你时,你似乎从不走神。 可我却总是胡思乱想,该听斯卡查德小姐讲课,认真记住她话时,我却常常听而不闻,陷入梦境。 有时甚至以为自己身在诺森伯兰周围的声音就是我家附近的那条小溪,正潺潺流过迪普登——结果轮到我回答问题了,才大梦初醒。只顾倾听想象中的流水声,该听的课都没有听,当然也答不上问题。”
“可是今天下午你回答得多好呀。”
“只是碰运气罢了。 我们念的那门课正好是我感兴趣的。今天下午还没梦到游迪普登,却在琢磨一个人一心想做好事,结果却既不公道又不明智,就跟查理一世有时一样,我觉得真可惜。 凭他的正直诚实竟然看不到王权以外的东西,要是他能看得更远些,能够明白人们所谓的时代精神走向该有多好!话说回来,我还是喜欢查理,尊敬他,同情他,可怜的被害国王啊!是的,他的敌人坏透了,他们让自己没有权利伤害的人流了血,居然敢杀害国王!”
此刻,海伦顾自说着,已忘记我还听不明白她的话——忘记我对这个话题一无所知,或几乎一无所知。 我把她拽回到我的水平。“那坦普尔小姐上课时你也走神吗?”
“当然不,因为坦普尔小姐总有比我的思维更新鲜的东西可讲。 她的语言特别对我的心思,而她传授的知识也正是我想学到的。”
“这么说,跟坦普尔小姐念书时你表现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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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被动罢了。 我毫不费力,只要随心所欲就行。 这种表现好没什么了不起。”
“很了不起呐。 人家对你好,你也对人家好,我一直想要做的正是这样。 如果人们老对那些既狠心又不公道的人客客气气,逆来顺受,坏人正好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天不怕地不怕,不思改变,越来越坏。 咱们无缘无故挨打就应该狠狠回击,就要狠到让那家伙再也不敢欺负咱们。”
“等你长大些,但愿会改变主意。现在你还是个不明事理的毛丫头。”
“可我感觉如此。 海伦,我就是讨厌那些人,不管我怎么努力讨好他们都不喜欢我。我就是反抗那些无理惩罚我的人。这是天经地义的,就跟我爱那些爱我的人一样,跟我觉得该受惩罚时就心甘情愿受罚一样。”
“异教徒、野蛮人才相信这种信条,基督徒、开化民族不承认这一套。”
“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暴力不是消除憎恨的最好办法——报复当然也肯定治不好创伤。”
“那该怎么办?”
“读读《新约》,瞧瞧基督怎么说怎么做,以他的话为指导,以他的行为做榜样。”
“他是怎么说?”
“要爱你们的仇敌,要为咒诅你们的祝福,要待恨你们、欺凌你们的好。”
“这么说我应当爱里德太太,才这我办不到。我应当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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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儿子约翰了,这也不可能。“
这回轮到海伦。 彭斯要我解释了,我就以自己的方式,把所有苦难遭遇向她尽情倾诉。 一激动起来我就尖酸刻薄,怎么想就怎么说,既不嘴软也不留情。海伦耐心地听我说完。 以我满以为她会发表感想,可她一声不吭。“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问,“里德太太难道不是个狠心的坏女人?”
“毫无疑问她对你是很刻薄,不过要知道,她讨厌的是你的个性,就像斯卡查德小姐讨厌我一样。 可是过于斤斤计较她的言行,过于耿耿于怀她的不公道!别人的虐待就不会在我感情上刻下这么深的烙印。 要是你竭力忘掉她的严厉,忘掉由此而起的愤慨,不是更快乐么?对于我们来说生命是十分短暂的,花在记仇怀恨上岂不可惜。 在这个世上,我们人人都会,也必定会承担自己的罪过。但那一天很快就会来到,我相信,到那时我们将会摆脱腐朽的身躯,也会摆脱我们的罪过。 堕落与罪孽将与这累赘的肉体一同离开我们,只留下精神的火花——生命与难以捉摸的思想规则,它像当初离开上帝鼓舞生灵时一般纯洁,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说不准再传给比人类更高级的什么东西——也许经过辉煌的各个阶段,从苍白的人类灵魂升华到光明的六翼天使!它当然绝对不会容忍从人类堕落到魔鬼吧?不,我不相信会那样。 我坚持另一种信念,谁都不曾教过我的信念。 我很少提起这信念,但我以此为乐,并对它坚信不疑,因为它给所有的人带来希望,使永恒成为一种安息——一个博大的归宿,而不是惊恐与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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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 再说,有了这个信念,我就能分清罪犯与罪行,就能真诚地宽恕前者,憎恶后者。 有了这个信念,报复就从不扰乱我的心,堕落也不会让我过份深恶痛绝,不公道也不会将我压垮。 我平平静静的活着,期待着末日的到来。“
海伦一向爱低着头,一席话终了,头垂得更低了。 看神色不想再跟我谈下去,而情愿独自沉思,可惜没时间让她多想,一位高大粗鲁的班长马上跑了来,很重的昆布兰口音喊道——“海伦。 彭斯,快去整理你的抽屉,收拾你的针线活,要不我就告诉斯卡查德小姐让她来瞧瞧!”
海伦长叹一声,幻梦消失,起身服从班长,自己不回答也不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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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在洛伍德渡过的第一季度仿佛是一个时代,但却不是黄金时代。 它包括与困难苦苦斗争,努力习惯新的规矩,陌生的任务,因为害怕失败而令人心烦意乱,比注定要受的肉体折磨更糟糕,尽管肉体折磨也并非小事。一到三月的日子里,厚厚的积雪开始融化,道路几乎无法通行,除了去教堂以外,我们的活动便局限于花园高墙之内,但就在这高墙内每天也得在户外活动一小时。 衣服单薄的不足以抵挡严寒,没靴子可穿,雪便钻进鞋子,在那儿融化。 没手套可戴,手便冻得麻木,长出冻疮,和脚的情形一样。 双脚红肿,天天夜里痛痒难熬,而早晨又得把胀痛僵硬的脚趾硬往鞋里塞,那种痛苦至今记忆犹新。 吃的东西不足果腹同样令人烦恼。 正在长身体的孩子食欲旺盛,而吃到的就算是养活一个即使是虚弱的病人也不够。 营养不良造成了坏风气,这更坑苦了年纪更小的学生。 无论何时,饿慌了的大女孩们逮着机会,就连哄带吓,从年龄小女孩的一份中再夺走一些。 喝茶时有好几次,只好把自己宝贵的一口黑面包分给两位乞食者,再把半杯咖啡让给第三位,自己只能吃到所剩的一点点,饿得只能偷偷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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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礼拜日尤为沉闷。而我们不得不走出两哩地,到保护人主持的布罗克布里奇教堂。 出发时很冷,到教堂和更冷,早祷时就简直冻僵。 回去吃午饭路太远,就在两次祷告之间每人分一份冷肉和面包,与平常吃饭时一样份量少得可怜。下午祷告完毕,又沿着无遮无拦的山路返回,透骨的寒风越过白雪皑皑的山峦,呼啸刮向北方,几乎要剥去我们脸上一层皮。我还记得坦普尔小姐轻快地走在垂头丧气的队伍旁边,寒风吹动着她的花呢斗篷,吹在紧裹在她身上。 她用箴言和榜样给我们鼓劲,像她说的“像坚定不移的士兵”那样奋勇前进。 其他老师,那些可怜的人们,大都萎靡不振,哪还有精神给别人打气。回到学校,多盼望熊熊炉火的光与热哟!可惜至少小姑娘们没这份福气。 教室的两个炉火都立即被大姑娘们层层包围,年幼的学生只好在她们背后蹲挤成堆,用围裙裹住冻僵的双臂。喝茶时总算有了一个小安慰——得到双份面包——一整片而不是半片——外加薄薄的一层美味可口的黄油。 从一个安息日到另一个安息日,我们引颈张望这一周一次的享受。我通常想方设法把这份美味的一半留给自己,而另一半则每次都毫不例外地不得不让给别人。礼拜日的晚上都用来背诵《教义问答》和《马太福音》第五、六、七章,还要聆听米勒小姐一席冗长的布道。 她忍不住老打呵欠,表明自己也困倦了。 这些任务中间还经常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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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曲。六、七个小女孩睡意昏昏,总是扮演犹推古的角色,虽不是从三层楼上但却是从第四排凳子上栽下来,扶起来时也是半死不活的。 而挽救的办法就是拖她们到教室中间,罚站一直布道结束。 有时她们站不住,便瘫在地上缩成一团,不得不用班长的高凳把她们撑住。还没有提及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的造访。 我到洛伍德学校的头一月里,大部分时间这位先生都不在家,大概在他的朋友副主教家里多住了些日子。 他不在使我大松了一口气。 不用说我自有怕他回来的原因,可他到底来了。一天下午(那时我已到洛伍德三个星期)
,我手握石板正坐着琢磨一道长长的除法题,心不在焉地一抬头,见窗前一个人影闪过,几乎本能地我就认出那瘦削的轮廓。两分钟后,所有学生、老师全体起立时,我都用不着抬头去看就知道这样受欢迎的是什么人。 他大踏步走进教室,眨眼功夫就来到已经起立的坦普尔小姐身边,竖起的一根大黑柱子,与盖茨黑德府炉前毯上朝我怒目皱眉的是同一根。 我斜瞥一眼这件建筑物,没错,正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他穿一件紧身外套,扣紧钮扣,越发显得瘦长呆板。我见到这个幽灵就丧气,自有原因。 里德太太关于我品质之类的阴险暗示,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要将我的恶劣本性通报坦普尔小姐和老师们的诺言,都我一清二楚的记得。 一直都在害怕这个诺言的兑现,一天天都在提防这个“要来的人”
,他对我以前生活的透露及谈话,将永远给我烙上坏孩子的标记。 可现在他来了,就站在坦普尔小姐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