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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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3-02-27 21:57 字数:4760
冯唐:年龄怎么能成为一个人出名的理由
在很多人看来,冯唐的出名出得一点道理都没有。
冯唐的祖父是战国时期的赵国人(大概在今天河北邯郸一带),到冯唐父亲这一代,他们家移居到了代地(大概河北蔚县一带),汉朝建立后,他们家又迁到安陵(陕西咸阳一带)。他们就这样迁来迁去,似乎在哪里都不能久居。
汉朝提倡以孝治国,一个人如果孝敬父母,就有可能被推荐到朝廷里做公务员,于是,天下平白无故地多了大量孝子。冯唐本人虽然乏善可陈,但他在大家眼里是个孝顺孩子,既然以孝行著称于当时,后来就被举荐做了中郎署长,侍奉汉文帝。中郎是皇帝的侍从人员,中郎署长则是中郎的长官,这个官职层次较低,大概相当于今天的股长、科长一类。
冯唐一直在那里尽心地工作,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冯唐已是两鬓飘霜。我们知道,汉文帝很亲民,一次,汉文帝乘车经过冯唐任职的官署,看到垂垂老矣的冯唐,就好奇地问:“老人家怎么还在做科长?你的老家在哪里?”冯唐规规矩矩地做了回答。
一个地名引起了皇帝的兴趣—“代”。汉文帝是高祖的四子,早年被封到了代国,曾在那里生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本来皇帝根本没有他的份,谁知诸吕作乱,陈平、周勃他们忍无可忍,最终将诸吕铲除,夺回了汉家的江山。鉴于吕后为害天下的教训,陈平、周勃在选择皇帝的人选之时增加了一个必要条件:无论如何,新任的皇帝,其母族和妻族都不能过于强大。一来二去,反复筛选,在汉高祖诸子之中就只剩下代王了。因为他的母亲薄氏和妻子窦氏都出身贫寒,她们身后没有强大的政治背景和政治势力。有了这样的条件,作为代王的他就被接到了京城,在山呼万岁声中登上了皇位。虽然做了皇帝,但代国是他长期生活的地方,乍一听人提起,禁不住回忆起了从前的一切。找到了共同的话题,汉文帝不禁来了兴致,“老乡见老乡”嘛。
一个人名就这样被汉文帝提了起来:“你听说过李齐这个名字吗?当年我在代地的时候屡次听人说起这个人,说他如何如何有才干,如何如何出类拔萃,在钜鹿之战中表现又是如何如何神勇……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名我依然念念不忘,他几乎成了我思念代地的一个信物,不时地在我脑海里飘来荡去。老人家,您的老家也在代地,您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汉文帝说得兴趣盎然,冯唐的回答却平淡至极:“唉,据我所知,您说的这个李齐没有传说的那么厉害,和廉颇、李牧等人比起来,他只能算是个无足挂齿的小不点。”看到自己的偶像被眼前这个老头贬得一文不值,汉文帝惊讶地说:“凭什么这样说呢?证据!证据!”冯唐接着说:“我的祖父在赵国时,担任过统率士兵的职务,和李牧有很好的交情。我父亲从前做过代相,和赵将李齐也过从甚密,所以知道他们的为人。”汉文帝听完冯唐的述说,非常高兴,喃喃自语道:“可惜我偏偏得不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做将领,如果有这样的将领,我难道还忧虑匈奴吗?”冯唐的回答更加出人意外:“恕我直言,陛下您即使得到廉颇、李牧,我想您也不会任用他们。”
亲民的汉文帝终于受不了了:我屈尊和你这个糟老头谈心,是为了让史官写花边新闻用的,你他妈倒好,反而当众教育起我来了,给你四两颜色你居然想开染坊!汉文帝大怒,愤然回宫。过了好久,估计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就让人把冯唐叫了过去,责备他说:“你为什么当众侮辱我?难道就不能私下告诉我吗?为什么?为什么?”
也该冯唐老儿走运,过了不久,匈奴人大举侵犯,势不可挡,局势令人忧虑。病急乱投医,一念之间,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不会说话的冯唐,就派人把他叫来追问:“当初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任用廉颇、李牧那样的高水平将领呢?能给我个理由吗?”终于抓住了说话的机会,这可是冯唐早就考虑好的问题。冯唐说:“据说古时君王派遣将军出征时,会跪下来亲自为远征的将军推车毂,边推边说,国门以内的事我决断,国门以外的事,由将军您裁定。有了这样的信任,在外的将军才会舍生忘死,奋勇杀敌。我的祖父说,李牧在赵国边境统率军队时,把征收的税金自行用来犒赏部下,朝廷从来不干预。因此李牧才能够在北面驱逐单于,在西面抑制强秦,在南面支援韩魏。而眼下呢,我听说魏尚做云中守,他把军市上的税金全部用来犒赏士兵,还经常拿出个人的钱财,宴请手下,因而形成了很强的凝聚力,匈奴人闻风丧胆,远远躲开,再也不敢靠近云中郡的边关要塞。但是,前一段云中郡郡守魏尚仅仅犯了错报多杀敌六人的小罪过,陛下您就把他交给法官,削夺他的爵位,判处一年的刑期。因此,我断定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这样的将领,也无法重用!”
终于有人指出了对付匈奴的办法,汉文帝大为高兴,当天就让冯唐拿着汉节出使前去赦免魏尚,重新让他担任云中郡郡守,并任命冯唐做车骑都尉,掌管中尉和各郡国的车战之士。
汉景帝即位后,冯唐被外放到楚国做丞相,也许是水平不高吧,不久他就被免职。
【个性点评】
我第一次知道冯唐这个名字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夏天的黄昏,伴着满天彩霞,我坐在黄河古道的破船上诵读《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年少的我已经可以粗略地感受其中动人的美。相对来说,“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就显得有些生涩了,我对照着注释,最后还是没有彻底弄明白为何“冯唐易老”。从此,“冯唐”在我心里就是一个古怪的典故。后来读到苏东坡的“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之时,因为依然不求甚解,我再次与冯唐糊糊涂涂遭遇,模模糊糊感觉到,冯唐一定是个大人物,不然为何会被那么多优秀的作家提起。
后来才知道冯唐的故事。他的故事平淡无奇,在我看来,其中缺乏打动人心的力量。如果说冯唐的故事还有那么一点出彩之处的话,那就是冯唐的犯颜直谏,犯颜直谏在当时似乎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事情。仅仅如此,和年龄无关。
冯唐的故事后来被人误读,最出名的误读就是王勃。他的一句“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将冯唐的形象引入歧途。其实,“李广难封”和“冯唐易老”根本不是一回事,“李广难封”是造化弄人,“冯唐易老”仅仅自然规律,“难封”的李广最后自杀,“易老”的冯唐却照样弄得汉文帝下不来台。写那篇文章时,王勃还小,他把冯唐故事的精髓归为“人生易老”,显然是“为赋新诗强说愁”,“少年不知愁滋味”嘛,可以原谅。
苏轼毕竟是大家,“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用典就极为贴切。那时苏轼尚以有罪之身被贬他乡,因此,他盼望朝中有人能像冯唐一样犯颜直谏,他更盼望皇帝能有汉文帝的雅量,早一天派人来为自己昭雪。
所以,年龄不是冯唐出名的理由。
高渐离:你死了,秦始皇交给我吧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吞并六国,一统天下。此时距荆轲刺秦王失败已经六年。六年来,秦始皇始终难以忘怀这件事,于是开始大规模地搜捕燕太子丹的门客和荆轲的朋友。这些人纷纷逃亡。
荆轲的朋友高渐离为躲避秦王的追杀,改换姓名,受雇于人做杂役。主人家堂上常常有客人击筑,高渐离彷徨不能离去,每每指摘说哪儿好哪儿不好。主人听说后,召高渐离上堂击筑,满座称善。
高渐离想,久隐贫贱之日没有尽头,于是退下,拿出匣中的筑,穿上见客的好衣服,更换容貌上堂。举座皆惊,纷纷用平等的礼节迎接他,奉为上客。高渐离击筑而歌,满座宾客无不流泪而去。
这一次现身,使高渐离恢复了以往的名声,成为上流社会争相延请的上客。名声传到了秦始皇耳朵里,秦始皇也是一个音乐爱好者,明知道高渐离是荆轲的好朋友,是一个漏网的危险分子,还是把他召到了身边。
为了随时能听到高渐离的筑声,秦始皇弄瞎了高渐离的眼睛,让他随侍身边。稍稍离秦始皇近一点,高渐离筑中置铅,再近一点的时候,高渐离举起灌满铅的沉重的筑扑向了秦始皇。像荆轲一样,盲眼的高渐离并没有能扑杀秦始皇。高渐离隐忍数年,就是为了今日这毫无把握的一击。
引荐荆轲的田光先生曾经评价荆轲说:“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不知道满目黑暗的高渐离,当他举筑扑向秦始皇的一瞬间,是哪一种勇敢之人?
荆轲是卫国人(今河南濮阳一带),高渐离则是地地道道的燕国人(今北京西南一带)。二人的友谊是从荆轲游荡到燕国之后发展起来的。
高渐离是一个杀狗的屠夫,善击筑。筑是一种自宋代以后就已经失传的乐器,1993年长沙渔阳墓重新出土,木质五弦。《汉书·高帝纪》中有关于筑的形制的描述:“状似琴而大,头安弦,以竹击之,故名曰筑。”其音悲亢激越,恰恰符合荆轲和高渐离出没于燕市之中的心境:“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
二人友谊的第二次记载是易水岸边的筑、歌合奏。
荆轲出发前往秦国行刺秦始皇,燕太子丹及其宾客在易水之畔为荆轲送行: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
这就是著名的易水送别。像燕市之上一样,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变徵之声撼动了每个送行者的身世之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千古悲歌,更是令人血脉贲张。
荆轲的行刺,在六名刺客之中,规模最大,成本最高,准备最周密,牵涉的人数最多,然而最终没有成功。
易水送别之前,荆轲和燕太子丹之间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荆轲在等一个同行的人,因此迟迟不出发。太子丹很着急,而且怀疑荆轲是不是变卦了,于是请求先派秦舞阳入秦。面对太子丹这种明显的不信任态度,荆轲大怒,在斥责了太子丹一顿之后,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在秦朝的森严大殿之上,荆轲被秦始皇击伤之后,笑骂着为行动的失败自辩道:“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这句临死之前最后的自辩,证明荆轲像以往所有的刺客一样,仍然是为了“报”,报答燕太子丹的“知遇之恩”。只不过和以往的刺客相比,荆轲的心机更深:活捉秦始皇,劫为人质之后,逼迫秦始皇和燕国订立互不侵犯的契约。从本质上来说,荆轲并没有超越以往刺客的水平。
只有到了高渐离替荆轲复仇的时刻,刺客,才展现了它最深沉的内涵。高渐离只是燕国的一个狗屠,从头至尾也没有参与到燕太子丹和荆轲的事情中来,他和整个刺秦事件的关系,只是在易水送别的时候,用筑给荆轲伴奏而已。燕太子丹于他无恩,秦始皇于他无仇,他只是一名旁观者。
然而,这名旁观者,却是荆轲的音乐“知己”。燕市之上的酒酣合歌,不需要言辞的诉说就已经灵犀相通。与其说荆轲和高渐离燕市之上旁若无人的相泣是因为因不合潮流而苦恼,是怀才不遇的发泄,毋宁说是出于人性的自然表露,对人生无常的悲婉和慨叹。在这种人性的自然表露中,两人借助音乐和酒肉结成了“知己”。这是真正的“知己”:地位平等,心有灵犀。
因此,只有到了高渐离,他的行刺才彻底成了和权势者,和“知遇之恩”毫无关系的一种行动,它不为权势者所用,它只对真正的朋友和“知己”效忠。这一行为也超越了刺客惯常的“义”的范畴,还原为一种最简单的友谊。是的,它仅仅只是一种动人的友谊。
【个性点评】
在司马迁记载的刺客中,高渐离是最奇怪的一个刺客。只有他的行刺没有直接的动因。
你看司马迁记载的曹沫、专诸、豫让、聂政和荆轲,每个人都是为了一个权贵才去行刺的,只有高渐离,因为和荆轲的知己关系,在荆轲死后,才执著地继续行刺秦始皇。这样的朋友,别说在中国古代少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