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节
作者:      更新:2021-02-17 18:55      字数:4834
  她垂着眸,安静地走到顾呈身侧,见到姜汤还是满满的,已经凉透了,便把它倒入一个空酒樽里,放在另一个炭盘上煮起来。
  她做这些事时,很安静,很平和,行云流水,无比自然。仿佛这里本就是她的家,仿佛站在那里,如一樽煞神的顾呈,还是她十一岁时识得的那个纯粹憨厚的男孩。
  直把姜汤都煮热了,柳婧才把它拿起来,重新倒入碗中,端到顾呈面前,一双乌黑的眼静静地看着他,低声道:“喝了这个。”
  她不是在小心的询问,而是陈述。虽然还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可那语气动作,分明已再无畏惧。
  甚至,是熟稔的命令。
  顾呈深深地盯了她一会后,伸手缓缓接过那碗姜汤,仰头一饮而尽。刚刚饮完,一块手帕送到他手中,柳婧低柔的声音再次传来,“擦擦。”
  顾呈又盯了她一眼,接过那手帕把唇边的姜汁擦干。
  柳婧把空碗收拾一下后,走到顾呈对面的榻中坐下。
  她面对着纱窗,淡青色的日光照在她俊美精绝的脸孔上,照在她乌鸦鸦的墨发上,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宁静来。
  直到这时,顾呈才发现,八个月不见,柳婧便是气质也大变了,变得宁静幽远,举手投足间,已有了一种很强的感染力。
  柳婧没有看向顾呈,而是盯着窗外。盯了一会后,她低低地说道:“吴郡时,邓九郎让我跟他签了卖身契。”
  顾呈的眸光陡然深浓泛紫了。
  柳婧还在静静地说道:“签了三年,以柳文景的名字。我当时想着,父亲一救出来,我们就全家搬走。那一日,我把你气走后不久,接着他就发现卖身契被我调包了,幸好这时天使到来,我才趁乱带着家人离开吴郡……”
  她转过头看向顾呈,光线直射下,她的脸白皙得近乎透明,眸子也黑得如宝石,“阿呈,那日如此对你,是我不好,可我当时只想了断。”
  她说到这里,又幽幽诉道:“我知道,父亲想要重提婚约,可我却觉得,这般扮成柳文景行走,甚是方便。阿呈,我不想嫁人了。”
  她慢慢垂下眸子。
  沉默了一会后,柳婧从袖中拿出她的玉箫,放在唇边幽幽怨怨地吹奏起来。
  箫声悠远沉旷,永远无尽虚空,有着一种海阔天空的美和神秘。
  不到一刻钟,柳婧一曲终了,她低头抚着手中的玉箫,说道:“想来阿呈已经知道,邓九郎也到了吴郡。前几日,我三伯父让我当了邓九郎的门下清客。”
  这话一出,终于,顾呈低低地冷笑一声。
  听到他终于出声,柳婧转过头看向他。
  她的眸光真是黑亮黑亮,宛如宝石般清澈,“阿呈,你知道么,我自从到了汝南后,便开了两个绸缎铺子。我还用四个月,收服了汝南城的一些 子和乞丐。”她微微一笑,双眼如月牙般流荡出一抹欢喜,“我喜欢这种感觉,手头有钱,也能使唤几个人,等我伯父境况更好一些后,我想去趟洛阳,看看天子之都是什么样。”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寂。直过了一会,柳婧才静静地求道:“阿呈,我们不能回到从前么?回到我们初初相识时,还不曾定有婚约,你我如兄妹般相处时?”
  顾呈深深地看着她,在柳婧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优雅惑人的声音传来,“你对邓九郎也是这样说话的?”
  她这样说话怎么啦?柳婧有点不解。她迷惑地看了顾呈一眼后,歪着头想了想,摇摇头说道:“不会,他与你不同,我特别怕他。而且南阳邓九也高高在上惯了,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都全盘掌控,我没有机会这么平静自然的与他说这么多话。”
  解释到这里,柳婧又双眼乌亮地看着他求道:“阿呈,你以后别憎我怪我了好不好?我,我喜欢这样与你说话的感觉。”好似回到从前,不用警惕着,不用不是伤害他,就是被他伤害着。
  顾呈走出一步,姿态优雅的在柳婧对面的榻上坐好。
  他一手撑着几,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柳婧一会,说道:“酒烫好了……”
  “啊?好。”柳婧连忙站起,她跪在地上,一边动作轻盈地斟着酒调着火,一边背对着他说道:“阿呈,今次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三伯父只怕到人头落地,都不知道自己的祸是从哪里来的。”
  顾呈目光深浓地盯着她的背影,闻言嘴角扯了扯,淡淡说道:“无妨。”
  柳婧站起身来,她端着酒给顾呈一盅,自己也拿一盅,然后回到他对面坐好。
  看着她比吴郡时,明显要轻松闲适的表情,顾呈垂着眸,他缓缓抿了一口热腾腾的酒水后,缓缓地说道:“阿婧……”
  虽是声音平淡,可他这还是第一次这般唤她的名字。柳婧一阵惊喜,她迅速地抬起头看向他,双眼乌亮乌亮的尽是喜悦。
  顾呈瞟了她一眼后,他那无比动听的,魅惑人心的声音优雅地响起,“你在吴郡所做的事,你父亲早已派人跟我说明了。”他直视着她,双眼如有魔力般,令得柳婧移不开视线,“就在几天前,我又收到了你父亲送来的信,他说,希望今年夏天,我能把你娶回顾府。”
  说到这里后,他慢慢站起,把酒盅朝着几上一放,顾呈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这次前来,除了我自己的事外,便是还是再看看你柳婧。”提到‘再看看你柳婧’时,虽然他的声音清冷,可柳婧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甘和隐怒。陡然的,她明白了,这一次,他让她前来见他,最主要的目的可能就是这个,他想看看她,看看这个对他一辱再辱的故人,看看这个明明一而再地提出解去婚约,却又转过身来,便想重提婚事的未婚妻室!
  听到他语中的隐怒,柳婧一直轻松的表情,终于变了变。而这时,顾呈又道:“另外,顺便与你父亲商议这桩婚事。”他缓步走到柳婧面前,微微蹲身,双眼直视于她,他靠得如此之近,那呼吸之气直喷到柳婧的脸上,因离得太过,吐出来的声音,也低沉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勾人,“不管你我的婚事成与不成,你都离那个邓九郎远一点……我顾呈堂堂丈夫,未过门的妻室这般与另一个男子不清不楚的,实是难堪。”他缓缓站起,眼神转为疏离冷漠,笑容冰冷,“记着,离他远一点,不然,休怪我下手无情!”说罢,他腾地转身,刚刚走到房门处,只听得几个声音从外面传来,“主公,雨停了,我们要不要动身?”
  声音一落,顾呈已推开房门,沉声命令道:“令所有人集合,马上动身。”
  “是。”
  第九十二章 回来
  这时雨水初停,柳婧等人站在门外,目送着顾呈离去。
  庄子大门外,是茫茫青山,依然戴着纱帽面目不可见的顾呈,走到了大门处时,突然停下脚步。
  他缓缓回头。
  隔了百数步的距离,他定定地朝柳婧看了一眼,再断然转身,再马蹄声渐渐远去。
  直到那马蹄声渐渐不可闻,柳婧才收回目光。
  见她似是出神,护卫们也不吭声。
  直过了一会,柳婧才轻叹一声,道:“去找到守这庄子老人的家眷,送五十两金过去。”
  “是。”
  “收拾一下,明早启程回城。”
  “是。”
  这一晚,无风无雨,除了隐隐从远处传来的,似有似无的喊杀声吼声便安静如昔。
  躺在这陌生的榻上,柳婧久久不能入睡,她辗转反侧了大半晚后,又侧过头看向房间的一角,那角落里,还放着白日顾呈换下的几件衣裳。不过她下午时闲着无事,已经洗净,只等他来到汝南后,再送归给他。
  说实在的,柳婧直到这时,才在心里正式面对与邓九郎和顾呈的重逢。
  以前,她以为与他们再无相见之期,她的理想也就是做个商人,控制一些 子,让自己有钱,也有一定的应对危险的能力。
  可再次与他们相遇后,她却觉得,虽是经过一年的锻炼,自己却还远远不行。
  如这次,如不是顾呈出手相助,只怕等汝南王世子到了汝南,开始发落三伯父时,她一大家子才反应过来。到那时,三伯父至少也是入狱,说不定已斩立决,而三伯父一家,也会被充军或发卖成官奴。至于他们,虽然很可能会幸免于难,可做为立身之本的三伯父一家都蒙了难,她小小的柳文景自是回天无力,到时她们一家的处境,只怕比在吴郡还要难上数倍。
  寻思到这时,柳婧深吸了一口气,想道,世事风云变幻,真是不知道哪一天便祸从天降。转眼她又想道,以三伯父的 ,以后这种事还会数不胜数。还有,这次的事并没有了结,就算现在汝南世子不会对三伯父发难,可三伯父的把柄,不但被二郡王所知,也为世子所知,随时随刻,一个应对不妥,世子便会再次对三伯父发难!
  思来想去,柳婧暗叹一声,想道:父亲入狱时那种孤立无援,举目无亲的滋味,我这一生也不想再尝第二次了。以前,我总以为做个本分商人就可以了,现在看来,却是远远不够。
  她,必须更强大了!
  如此辗转反侧,柳婧一晚没有睡好,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
  这一睡,直睡到日上中天,柳婧才起榻梳洗,然后坐上马车,朝着汝南方向返回。
  一边走,护卫们一边频频回头望去,望了一会,一护卫凑近柳婧,好奇地问道:“大郎,你说顾家郎君和汝南王世子的队伍,会不会也上路了?我们到时会同行么?”
  柳婧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十个护卫,严肃地说道:“昨日那守庄老人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诸君,如想此生长安,切记昨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顿了顿,她强调道:“我们昨日,什么人也没有见到,顾郎到了汝南一事,你等也是从来不知。”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任何时候都要切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大郎放心!”“我等晓得的。”
  在众护卫乱七八糟地朗应声中,柳婧喝道:“既然知道,那就走快点。我们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赶回汝南。”
  “是!”
  一行人快马加鞭,半天的路程,用了二个时辰便赶到了。当进入汝南城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柳婧也是。眼见城中人来人往水泄不通的,挤得马车穿行困难,她便下了马车,让众护卫自行回去后,柳婧干脆在街道上逛荡起来。
  此时立春已有二十来天,经过昨日的那场春雨后,今日天空便放了晴,红红的太阳挂在天上,冲淡了几分寒冷,增添了几分春日的温暖。
  天放晴了,柳婧的狐裘也就穿不住了,与她一样脱下裘衣放在臂间的行人不在少数。望着一个个脱下厚厚的冬衣,显现出高挑身段的汝南人,柳婧不由想道:幸好我像父亲,天生就长得高,不然在这中原之地,扮起男子来还真勉强。
  柳婧现在的身段,在豫州这等中原地带算是中等,放在扬州,那已是高挑了。此刻她一袭白色镶蓝边,绣着牡丹花纹的长袍,行走间儒雅俊逸,风流难掩……
  街道对面的一家酒楼上,此时窗户大开。一个身着玄袍,玉冠高束的俊美至极的青年,正持着酒盅,懒洋洋地朝着柳婧的方向看来。
  一个世家子凑近过来,他顺着那青年的目光朝下看去,一眼看到柳婧,那世家子‘啊哈’一声,怪叫道:“好俊逸的人儿。”转眼他认出人来了,又嘿嘿一笑,“原来是柳文景,我就说嘛,这汝南一地,哪有这么多妙人?”
  叫到这里,那世家子转向玄袍青年,笑道:“九郎,不过两天没有见到那厮,你就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莫非真是犯了相思?”
  听到这世家子的打趣,邓九郎微微垂眸,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盅,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柳婧,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啊,是犯了相思……”他轻柔地说道:“放她会了两天故友,我这相思不犯不行啊。”
  说到这里,他举起手中的酒盅,朝着下面的柳婧,遥遥地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那世家子乐道:“这么舍不得?要不,现在把他叫上来说说话?”
  “不必。”邓九郎的声音特别轻柔,“她上次在吴郡的所言所行,着实恼了我,所以,我得让她再自由一些时日!”
  那世家子盯了他一会,嘀咕道:“完全听不懂。”
  邓九郎闻言,却也不解释,他只是微微笑了笑,举起刚满上的酒盅再次朝着柳婧遥遥一举后,仰头一饮而尽。
  柳婧也没有在街道上闲逛多久,很快的,她便来到了特意留置出来的,与 子们相会的院落。
  这院落,她给请了两个落魄的,绝了仕途的儒生,专门替她整理那些 子和乞丐们收集的信息。
  走进去时,两个落魄得不得不给她这个商人做事的儒生,又是大醉不醒。柳婧也没有让人叫唤,径自走到书房,取出他们整理好的消息,开始翻阅起来。
  她这一翻阅,便用了大半天。直到得傍晚,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