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
千顷寒 更新:2023-02-27 21:57 字数:4772
可怜的张皇后聚热之后,又被冷雨一浇,回到宫中一病不起,修养了很久也不见康复。因为这是皇帝的喜好,张皇后对此毫无怨言。
张皇后因亲蚕而病,皇帝倍感心疼,亲自端汤药喂服皇后,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实际上,嘉靖皇帝重视夏言奏请的本意是想引导臣民重视对大地的祭拜。他经过长时间参悟,认为在祭拜天神的同时,也要祭祀地神,这样才符合天地阴阳的规律,即道教的精髓。夏言的奏疏正好切合嘉靖皇帝的想法,使他对祭祀的变革有了实施的可能。
在这之前,就变革祭祀礼仪在朝臣中展开过激烈的争论。嘉靖皇帝想将拜天祭地分开进行,以引导万民重视对地神的崇拜,使万民专心种地,年年丰收,天下子民都过上衣食无忧,祥和太平的生活,这该有多好啊!但皇帝的美好愿望却久久无法实现。因为有些大臣一提出这样的设想,霍韬、方献夫俱上疏反对,说自古拜神都是天地合一,从来没有将天地神灵拆开祭祀的,如果分设祭拜,势必会得罪天神,给万民带来灾难。这些议论打中了嘉靖皇帝的要害,他特别信奉天神,若真的分祭以后有什么灾难发生,岂不有失皇帝的英明。犹豫了好一段时间,皇帝还是觉得祖宗永乐皇帝在南郊修的那个天坛,不能完全代表人类对上苍的崇拜,应该有地坛与之对应,这样才符合阴阳八卦,天地共享的原理,才是对神灵的完美的尊崇,才能使依靠土地而生存的万民百姓的希望有所寄托,才能在神的帮助下保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实现社会的和谐。现在有了夏言的抛砖引玉,嘉靖皇帝更加坚定了分祀天地诸神的决心。为了能有十足的把握达到这一目的,嘉靖皇帝密令张孚敬道:“分祭天、地神是件大事,在朝廷中对土地有研究的还数夏言。朕看这件事不如由他来办吧。”
张孚敬接了皇帝的口谕,心里一咯噔。他想,这几年皇上对夏言这个给事中特别青睐,不就是在整顿庄田时立了一点功吗?哎呀,桂萼想得对,彭林之案就是整顿庄田留下来的后遗症,如果将它破获,必然得到皇帝的欢心。再看看夏言这家伙与一帮老臣若即若离,又始终与我等礼仪派保持距离,粘粘连连,真是左右逢源啊,看来得防着点。他抽出时间,专门找到夏言道:“夏大人,近来可好啊!”
夏言微笑着说:“托皇上洪福,一切皆好。张大人亲临敝处,不知有何吩咐?”
张孚敬笑着道:“说到哪里去了,你我兄弟还讲这些酸溜溜的套话?哎,最近都忙些什么?”
“还好,本官正在调查皇帝清理整顿庄田以来为百姓带来的好处,据说还有少数权贵隐瞒了庄田的数量,百姓很有意见。这些核准后还要上奏皇上的。”夏言直说道。
张孚敬勉强笑笑说:“皇上最近对神庙的祭祀好像有些考虑,你发现没有?”
夏言哦了一声道:“本官还不知道,难道张大人看出了端倪?说给我听听。”
张孚敬吞吞吐吐地说:“皇上好像……好像认为单拜天坛有欠全面,不足于表达人们对神的虔诚……你说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呀?”
夏言是何等的聪明,他连夜书写一奏疏呈皇帝说:“万物皆分阴阳,宇宙有日月,世间有天地,兽以公母分,禽以雄雌别……然而,历代只拜天仙,无视地神,造成阴阳失调,灾害不断。下臣以为应该天神地神皆尊崇,设立地坛,还地神以尊严,使阴阳平衡,风雨调和,保佑天下国强民安,五谷丰登。”
嘉靖皇帝满怀喜悦地看完奏疏,立即提起朱笔一挥而就,分祀天地神的梦想成为现实。可此时皇帝还嫌不足,想想这么点小事居然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实现,都是那几个逆臣所为,于是,皇帝笔锋一转,罢掉霍韬詹事之职,将其关进大牢。
这年,皇帝开始在京城展开大规模的建坛活动。在这之前,朝廷所有的大型祭祀典礼都是在天坛举行的。天坛位于北京内城外南,是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由永乐皇帝朱棣下令修建的。从此,这一雄伟的建筑就成了历代皇帝祭天拜神的场所。嘉靖皇帝为了达到阴阳平衡,决定在位于北京内城之外的北方建一座专门祀地的祭坛。
那一天,皇帝亲自带领文武百官到达新坛地址,为新坛的开工祭天拜地,以求顺达。那祭坛设计得方方正正,与圆圆的天坛正好相反,寓意着华夏民族天圆地方的传统理念。祭祀完毕,皇帝离开现场,远远看着成千上万的民工挥锹动土,将他的美好愿望变为现实。在五百多亩的方形工地上,建有主坛、皇祗室、宰牲亭、斋宫等专用建筑。因祭坛拜台周围设计有方形泽渠,故名为方泽坛(嘉靖十三年改名为地坛)。
听说皇帝大兴土木建设醮坛,已经致仕回家的四朝老臣杨一清气愤难挡,要上疏皇上,予以阻止。
家人劝说道:“你本来得罪皇上,已闲居在家,有吃有喝的,操那个淡心干什么?如今皇帝让你致仕就宽恕了你,若再惹怒皇上,肯定没有好下场。”
杨一清哪里听得进去?当即上疏皇帝指责道:“臣听说山陕之地连年旱荒,饥民沿街乞讨,百姓流离失所。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不思救民于水火之中,偏偏浪费钱财给鬼神建坛,不但不救济灾民,相反还加重百姓负担,这样做天理何在啊!”
嘉靖皇帝拿着杨一清的奏折,尚未看完,气得将其扔在地上道:“这该死的杨老儿,朕给你面子,让你体面退任,你却不思报答,还专门找茬儿与朕作对,看朕怎么收拾你!”皇帝提起朱笔写了一道圣旨对德兴道,“德兴,叫人速速送给杨老儿。”
德兴战战兢兢地说:“皇上,那杨老儿是谁呀?奴才不知道。”
正在气头上的嘉靖皇帝道:“你个猪小儿呀,连杨老儿都不知道。去,令人送给那杨一清!”
“杨一清接旨——”
内宫太监在杨府前一声高喊,惊动了杨家大院。杨一清第一个念头便是“皇上又要起用老臣”喽。他虽然身长疽痈,疼痛难忍,却兴奋地立即喊来全家主仆,齐刷刷地跪在大门前洗耳恭听……
只听内监官大声宣读道:
“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四朝大臣杨一清虽退任在家,但仍关心朝政,体察黎民之苦。然在任上时,却贪赃枉法大肆受贿,从不体恤黎民百姓之生死。鉴于其口是心非,无事生事,决定取消其大学士等各种之职,削职为民。钦此!”
杨一清还没听完圣旨,却一头栽倒在地,口吐鲜血。家人看见也不敢上前搀扶,因为这是在听皇帝的圣旨啊!
等到圣旨宣完,还不见杨一清来捧接圣旨,内监官又一次喊道:“杨一清接旨……杨一清接旨……”
在内监官接连不断的催促声中,家人将杨一清搀扶起来亲自去接圣旨。他艰难地伸手去接时,突然身体一阵痉挛,哇的一口,将血喷了内监官一身。家人立即解开杨一清的上衣,只见那背上的疽痈张口爆裂,黑血喷薄而出。杨一清用手指着圣旨,眼睛一瞪,两腿一蹬,断气了。
一道圣旨将杨一清送上西天,扫清了建筑道坛的障碍,皇帝又决定在内城之外的东西各方再建一坛。东方的叫日坛,是每年“春分”之时祭祀“太阳神”的地方;西方的叫月坛,是每年“秋分”之时祭祀“月亮神”的地方。
天神地神分祭,必须要建大量的祭坛,以适应朝廷种类繁多的祭祀活动。五月开始又建筑四郊祭坛,分别在正阳、安定、朝阳、阜门四门之外兴建圆丘和方丘。
嘉靖皇帝将天地神分祭的改革是一项重大的礼制变革,朝廷中有很多大臣本来是反对的,但看到霍韬和杨一清的下埸,谁还敢不附和呢?于是,在大小官员中祭天拜地蔚然成风,奏报祥瑞誉为时尚。
分开祭神的效果像吹泡泡似的很快显现出来,不是在一个地方,而是在全国各地。各地的官员争着向朝廷、向皇帝报奏祥瑞。这年的六月,巡抚四川的右佥都御史唐凤仪兴冲冲地向皇帝进献在乐至县所产的一茎五穗瑞麦,他令人用锦绫礼盒将那株神奇的麦穗包装好,丢下手中的诸多要事,带着随从吹吹打打的,专程奔赴京城向皇帝呈奏这一祥瑞景象。
嘉靖皇帝坐在龙案前,看着这金灿灿的饱满的麦穗,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当他听说是千百万黎民百姓响应皇帝的号召,齐拜地神才得到的丰收果实时,更流露出自己英明伟大的得意。
河南巡抚都御史徐缵也不甘落后,他找不出一茎五穗的麦穗,却想方设法在其他方面压倒四川。他煞费苦心地觅到一茎二穗的瑞麦百余本,带着百余人的地方官员,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开往京城。他奏请皇帝说:“自从祭祀地神,我大明天下风调雨顺,一片丰收景象,真是种啥得啥,种一得俩呀。这些成果都是皇上分祭诸神,特别是祭拜地神,地神保佑的结果。”
嘉靖皇帝看到徐缵的奏辞,乐不可支,他想起前年河南灵宝知县曾上奏说:“黄河水清五十里”的神奇景观。现在那金灿灿的麦子不是这黄河之水福荫的结果吗?呵,天、地、水成就了中原大地的丰收。嘉靖皇帝一高兴,令人到国库里取出金银财宝、布匹绸缎嘉奖奏报的官员。
这些祥瑞之象的奏报,像五彩缤纷的浮云飘出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嘉靖皇帝心里暗暗狂喜,立即脱下龙袍,穿上道袍,带着致一真人邵元节再次祭拜方泽坛。
皇帝与邵元节一起坐在金銮御驾里,谈论着分祀天地之神带来的变化,好不高兴。但当御驾行至顺贞门时,突然被一名手举诉状的汉子挡住。谁这么大胆,竟敢拦截皇帝的去路?
护驾的陆炳上去就是两脚,那汉子却纹丝不动,悄悄抬了一下草帽沿,望了望陆炳,仍然跪在路中,手持诉状。
嘉靖皇帝问道:“怎么回事,谁在捣鬼?”
陆炳退回来道:“禀报皇上,前面有人要递奏状,赶也赶不走他。”
嘉靖皇帝这么多日子都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中,他想能有什么事?可能又是那些官员变着法子,故作惊人之举,好引起轰动效应吧。于是对陆炳道:“叫他把奏章递来。”
嘉靖皇帝因要与邵元节谈神论道,此时根本就不是皇帝的角儿,怎么会去关心那奏折?他把奏章一接,顺手丢在御驾里。
邵元节目睹了地方官员奏报祥瑞的场景,深感皇帝那呼风唤雨的能力,是修炼了几千年的道教宗意所无法达到的。要发展道教就离不开皇帝。在皇帝面前,他早已放弃了高傲,极尽媚态地称赞道:“皇上真是英明之主,才几年时间就使天下呈现太平盛世,贫道也感到不胜荣幸啊。”
嘉靖皇帝若有所思地说:“这都是神道的作用,要不是真人助朕一臂之力,大明江山哪有这般景象?朕还望真人多用法术,以福泽大明子民。”
出神武门不远,就到了祭拜的方泽坛。按惯例还是由邵元节先做法事,皇帝则在一旁认真观摩。
邵元节展开道袍在坛前像跳舞似的旋转不止,嘴里则“呜啊……呜啊”地叫着,不一会儿,那坛前似有旋风相助,风沙卷地而起,现出一片天昏地暗。
嘉靖皇帝拍手道:“好,好!这真是呼风唤雨的功夫啊。”
皇帝刚刚说完,天空便“轰隆隆……”打起响雷,接着电闪雷鸣,乌云在电闪雷鸣中与尘土搅和在一起,掠过方泽坛,向皇宫卷去。
嘉靖皇帝以为这是邵元节的神力所至,竟情不自禁地提起道袍,迎着狂风,在方泽坛前劲舞。邵元节看到至高无上的皇帝也在狂风中祭道,更加做出夸张的姿势。正在他们竞相与风共舞时,倾盆大雨自天而降。嘉靖皇帝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全身已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陆炳看到皇上在雨中飞舞,担心这样会淋出病来,呼喊道:“皇上,快进辇内躲躲雨。”他看皇帝没有回应,冲上前去欲将他拉到御驾内。哪知皇帝固执地要与邵真人一起做完法事,大有不做完法事决不回宫的决心。经过陆炳再三劝告,他才极不情愿地进了御驾。嘉靖皇帝看到邵元节八十多岁高龄还能经得起倾盆大雨的冲洗,心里甚是佩服。他坐在御驾里,有意识地转转臂膀,以为自己能够挺住。一路上,皇帝抑制不住欣喜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吟咏出一首《祈雨诗》:
默祷斋居秉至公,诚心恳恳惜民穷。
皇天有感驱炎魃,后土无私协化工。
四海虬龙腾甲翰,九重雷电鼓鸿蒙。
仁风镇日催霖雨,灌溉江山万物通。
御驾一回到皇宫,嘉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