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千顷寒      更新:2023-02-27 21:56      字数:4768
  陆松只得蔫蔫地离开。
  朱厚熜登基当皇帝的热闹迎奉场面很快过去,代之而来的是没完没了的繁琐的朝政事务、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感到宫中的人际关系犹如激流中的巨大漩涡,自己则处在漩涡的中心,不管你释放出多大的能量,都被这漩涡消耗得干干净净。也许这就是朝廷,这就是当皇帝的乐趣吧。朱厚熜想着这些并没有一丝的害怕,相反总想在这漩涡中有所作为。
  今天早晨,他看到一本奏折,上奏人是福建道监察御史王钧。奏折说“司礼监太监韦彬与逆恶江彬结为姻亲,内外盘踞;御马监太监张忠、于经、苏缙,争功启衅,排陷忠良,结怨黎庶,导引巡幸,流毒四方。其他如宣府镇守太监刘祥、总兵都督朱振、巡抚都御史宁杲,侵盗边饷;甘肃镇守太监王欣、总兵都督柳涌、巡抚都御史文贵,引外夷以窥伺中国。此数臣皆江彬之党,今江彬既捕治,此辈亦亟赐并处,以明法纪,以清奸党。”小皇帝对此很感兴趣,反复看奏,认为这本奏折来得及时。
  “万岁爷,有礼了。”突然,韦彬蹿进大殿。
  朱厚熜一惊,奏折掉在地上。抬头一看,见是韦彬,问道:“你来做什么?”
  “奴才怕万岁爷寂寞,特给您弄了一只鹦鹉,您看它多机灵。”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韦彬转过来对鹦鹉说,“喊‘皇上万岁’。”
  那鹦鹉看看小皇帝,扑棱一下翅膀,学舌道:“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小皇帝听了,脸上露出笑容,说:“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多弄几只才好玩呢。”
  韦彬看皇帝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糊弄说:“这是奴才花八百两银子,在鹦鹉国买来专门送给皇上的。”
  朱厚熜忘了奏折之事,站起来走向鹦鹉,开始用手逗那鸟儿。德兴见状走上前去,将奏折捡起来重新放到龙案上。
  这韦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作为太监,他是正德武宗时期有名的“八虎”之一,早已臭名昭著。新帝朱厚熜继位后,韦彬曾上奏皇上,请求免去其弟弟韦英的爵衔,自己主动辞职闲居。他的这一举动很快被朝中大臣识破。原来韦彬是想与新帝玩诡计。他知道自己罪大恶极,难平众怒,只好选择主动辞职,以逃罪责。给事中徐景嵩等人先后上疏皇上,揭露韦彬的罪恶,称他附和刘瑾,结姻江彬,宜置极典。
  韦彬离去,小皇帝对这个玩宠物的太监十分厌恶,倒也念他迎驾有功,并且协助杨廷和逮捕了江彬,决定给他最轻的处罚。便在奏折上批道:
  驱逐皇宫,回家闲居。
  还有一只“八虎”也在继续侍君,他就是谷大用。他在正德刘瑾作乱时,提督西厂,威风凛凛,作恶多端,罪恶累累。但他也有迎接新帝登基之功,小皇帝仅仅将他降为奉御,命居南京。
  听说皇上对正德“八虎”进行了打击,朝廷上下开始活跃起来,纷纷上疏皇上,要求彻底铲除宦官作乱。朱厚熜乘势对宦官乱政的积习发动强势攻击。
  张永,提督十二团营兼管神机营。他虽然为“八虎”之一,但在铲除大宦官刘瑾时立有头功。武宗驾崩以后,在关键时刻协助杨廷和逮捕江彬,亲督九门防变直到朱厚熜登基。鉴于其行为的复杂多变,小皇帝诏令其闲住,后又降为孝陵奉御。
  对于勾结江彬,为虎作伥的太监李镇、张奎、陈贵、丘聚、张雄等数十人则处死的处死,充军的充军。一时间,朝廷里的宦官势力遭受到了致命打击。
  朱厚熜对即位诏书中特别提到的一大要案很感兴趣,特传杨廷和,让其详细讲述。
  杨廷和接到口谕,高兴异常,心想这小皇帝虽然近乎顽童,但做起事来也还细致,辅助这样的皇帝,真是大有作为。
  杨廷和在诏书中提到的是“写亦虎仙案”,他向新帝讲道:
  武宗时期,写亦虎仙本是哈密卫都督,吐番酋长脱脱归西后,他辅佐脱脱的同宗子嗣陕巴(已经继封忠顺王)。虎仙看王子年幼无知,私下大肆勾结吐番将领共同作乱,迫使小陕巴带印潜逃。这正中他的下怀,陕巴逃走后,虎仙擅自做主扶立真贴木儿为王。但这个傀儡王真贴木儿不为人们承认。有一个州的巡官后来诱捕了真贴木儿,又将陕巴送回哈密国复位。陕巴吸取教训,加强宗国权威,病故前又立其子并牙即为王。
  写亦虎仙意识到不可能再获取王位,便跑到甘肃,以进贡的方式来获取赏赐,盗取军饷,由此积聚本钱做买卖,很快成为当地巨富。但是这位虎仙仍然不甘寂寞,又开始勾结满速儿等部族侵略甘州和肃州。幸亏镇巡官发现,及时奏知朝廷。朝廷迅速派都御史彭泽统兵到甘州驻扎,强令已抢占了哈密城的满速儿奉还金印,护送并牙即归国。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十一月,虎仙煽动满速儿,率兵推倒嘉峪关南的城墙,攻掠肃州。而他则在关内大造铜枪铁炮等火器,暗中支持满速儿。满速儿骑兵所到之处攻克乱骨堆、中截、大庄等堡垒,杀死掌堡军将。守备在肃州的兵备副使陈九畴加强防范,一举抓获犯军高彦名等人,才幸免城破。满速儿见无法攻破肃州,只好撤兵退到关外。在退兵之前,满速儿憎恨写亦虎仙的反复无常,挑拨离间,修书一封,派密使送到肃州镇巡官手中,道出真相说这次侵犯之事,都是写亦虎仙一人唆使的。如今,他已看清了虎仙的真面貌,不会再听他的了,建议大家讲和。至此,肃州边关才趋于安定。
  杨廷和说,其实虎仙已被官军捉拿归案,定为谋反罪,按律法应该立即斩首的,其间却出现了奇迹。虎仙依仗财大气粗,平常上结官宦,下交镇守,织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此时更是派他的亲信上下活动,广施贿赂,兵部便以招情不明为由,将虎仙等人提解到京,经法司与锦衣卫会审,隐去谋反叛逆之罪,仅判徒刑两年半,并留工部做劳役。其间虎仙更是神通广大,赠金送银,巴结上太监钱宁,使之设法买通武宗近侍,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在武宗面前巧为蛊惑,转眼间,虎仙竟改姓为朱,摇身一变成为皇亲国戚,擢升锦衣卫指挥使,伴随武宗南征巡游,耀武扬威。其儿子、女婿皆成为武宗近侍,从此再没有人敢招惹他。
  小皇帝听到这里,右手情不自禁地往龙案上啪地一拍道:“岂有此理!一帮狗官贼宦如此欺骗皇上,该斩!”
  杨廷和说:“以后的事皇上您都知道了,锦衣卫已奉旨将虎仙捉拿送往刑部审判。与虎仙有关的心腹、亲党、部下以及在肃州的妻妾家人都一并捉拿归案,现在正等着皇上判决哩。”
  小皇帝听后,拍手称快,禁不住说“好!”并对杨廷和道:“杨首辅,你传令刑部,对虎仙等奸人立即斩首。”
  “遵旨。”杨廷和说完欲退,朱厚熜又道:“哎,杨首辅,还有各镇守太监的案子,也命人整理一下,对那些贪赃枉法的地方镇守宦官坚决绳之以法。”
  小皇帝说的地方镇守太监,是有来历的。明代武官的职衔等级分为镇守、分守,统领一方兵权者为镇守;独领一路兵权者为分守。那时候,各省都设有镇守总兵官,掌握一省的兵马大权。时间长了,朝廷对握有重兵的镇守有些放心不下,皇帝便派亲信太监前去监视,逐渐就有了镇守太监的设置。朝廷对这一职务的权限有明显的规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太监也插手地方事务,发展到正德年间,有些镇守太监已经成为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了。他们既手握兵权,又控制地方,于是乎,克扣军饷,役占兵丁,贪污受贿,盘剥百姓,无恶不作。更有甚者,自恃是皇帝的亲信,动不动就凌辱、诬陷地方官员,由此加剧了中央与地方的矛盾。
  杨廷和顺便说了宣府刘祥、江西邱德等镇守太监的罪恶。小皇帝听得非常入神,当即决心铲除这一毒瘤。仅在当年六七月间,小皇帝就批准兵部的请示,下令裁掉正德十二年大同、应州之役冒名请赏的官兵近千人;同时又将前朝传升、乞升的中书科、鸿胪寺、钦天监、大臣院少卿等官员一百二十七人分别给予罢黜停降处理;给事中夏言等人又奉诏将五府所属京卫并亲军卫分大小官员,一次裁定三千二百人;让人更为拍手称快的是,小皇帝一纸旨令,砍掉充驰京城的锦衣卫、内监局等校尉工役约十五万人。这些果断措施,一除前朝积弊,大大缓解了朝廷的财政负担。
  坚决果断地惩治宦官恶首,又裁减掉大量冗员,小皇帝朱厚熜很快赢得朝臣的欢呼。新帝到底给朝廷带来了新气象。朱厚熜也感到自己当皇帝当出了颜色,一班大臣也看到了这个皇帝的发展方向。
  跳出漩涡 逆流而上
  朱厚熜一听古有先例就来火,便争论道:“对父母的尊称关乎孝道。尊称不定,何以为孝?对父母不孝,何以为君?君都没有了,何以有先古礼制?”
  朱厚熜无法压制潜意识里爆发出来的欲望:远在天国的父亲的封号;即将到京的母亲的尊称。做皇帝一个多月了,这一心病还没有根除,真叫他寝食难安啊。如今,发回去重议的奏疏又摆在他的面前,一班榆木脑袋大臣死不开窍,难道他们真不理解朕的心思?只见奏疏上说:
  以前代君主,入继宗祧,追崇所生父母,很多都是不合礼仪的。唯有宋代大儒程颐,议尊濮王典礼,以为人后者为之子,所有本生父母,应与伯叔并视,此言最为正当。况且兴献祀事,今虽然以益王子崇仁为主,以后仍以皇次子为兴国后,改令崇仁为亲藩。为符合天理人情,两不相悖了。
  朱厚熜阅完奏折,仍感生气,把它往龙案上一丢,站起来伸个懒腰,环屋一看不见德兴,喊道:“德兴,德兴。”无人回答。他想见那个小宫女,想跟他们玩抓媳妇的游戏,嘴里却骂道:“这帮狗大臣,办事就不知道灵活,急死朕也。”
  这时德兴满头大汗地跑回来,皇帝一见,变脸吼道:“小东西,跑哪儿去啦?”
  德兴一听那吼声,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回答:“奴……奴……奴才到哪儿去了呢?”
  朱厚熜听他在自己问自己,上去掴他两巴掌说:“小东西,自己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难道你见鬼去了?”说完又送给他两巴掌。
  德兴止不住伤心地哭起来。
  崔文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说:“皇上息怒。有事令奴才去办吧。”
  “你办得了么?没用的东西。”小皇帝自己也不清楚是在骂谁,反正甩下一句话,又回到龙椅上批他的奏章去了。他正在气头上,一看见那本廷议,抓过来用朱笔在上面批道:“再议。礼部应博考典礼,务求至当。”
  廷议的奏章连续两次被皇上发回重议,这在朝政中是非常罕见的。是大臣的无能还是皇帝的无知,为什么各执己见?它的后果是什么?在大臣们看来,尊称礼仪不仅仅是皇帝个人的事,它涉及到对祖制的尊崇,对百姓的教化,对后人的影响。因此,一帮重臣沉不住气了,分别上疏皇帝,采取奏疏的形式与天子论理。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首辅杨廷和,他与有关大臣商议后给皇帝上疏道:“三代以前,圣莫如舜,未闻追崇瞽瞍。三代以下,贤莫如汉光武,未闻追崇所生南顿君。唯陛下取法圣贤,无累大德。”
  礼部尚书毛澄则联合文武大臣七十人上疏道:“大行皇帝以神器授陛下,本以世及无殊。不过昭穆相当,未得称世。若孝庙以上,高曾祖一致从同,岂容异议?兴献王虽有罔极深恩,总不能因私废公,务请陛下顾全大义!”
  朱厚熜审阅两位老臣的奏章,不那么生气了。单纯从奏章来看,这俩老臣似乎也费了一番工夫。那引经据典,有条有理的奏折,总是在对小皇帝循循善诱,促使他接受古已有之的定制。而自己只知道为父母争称呼要封号,在据典论理上没有丝毫准备,所以无法驳倒他们。唉,可恨怎么没有人站出来为朕据理力争,帮朕成就心愿呢?看来现在再去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已经来不及了,只有这样才能够……小皇帝想到此,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就这么办。
  这天早朝完毕,朱厚熜特意将杨廷和召到寝宫。宫女侍从们早已准备好仙果香茶,厚礼相待。老奸巨猾的首辅早已嗅出小皇帝的用意,远远坐在躺椅上,等着小皇帝开口。
  朱厚熜欠着身体,以拉近同杨廷和的距离,一改往日严肃呆板的面孔,温和地对杨廷和道:“首辅日理万机,很是辛苦,朕特意派人到南方运回荔枝,尝尝如何?”说着,亲手拿起茶几上鲜嫩的荔枝递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