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
千顷寒 更新:2023-02-27 21:56 字数:4781
出现了转机。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西北等地灾害遍地,贪官肆掠,农民忍无可忍,被迫揭竿起义。京畿附近的几股农民起义军势力越来越大,京师军队已经无力镇压,严重威胁着宫廷安全。无奈之下,朝廷紧急调遣大同、宣府等边兵边将进京驻守,协助镇压。这天传来抗逆战报,言称大同将领江彬在两军对垒中,身负三箭,其中一箭穿过面门,从耳后根冒出。只听江彬大喝一声,咬牙拨出箭锋,血流如注,全然不顾,还在继续拼杀。
武宗阅完战报,激动得拍案叫绝,对江彬的英勇神武称赞不已,非要立即宣召江彬进殿,当面奖励不可。
江彬是宣府人氏,生得方脸大耳络腮胡,蚕眉环眼鹰钩鼻,身材魁梧高大,孔武有力,精通骑射。武宗坐在殿堂上,看到受伤的江彬大步跨阶上殿,显出英雄气概,暗暗赞叹,甚是欢喜。应该承认,江彬不但武艺超群,口才也十分出众。他当着皇帝的面毫无惧色,口若悬河,夸夸其谈,什么整训队伍,排兵布阵,谈得有条不紊,头头是道。
武宗听得入迷,以为遇到了天下奇才,执意要将江彬留在京城,收作义子,提升为都督佥事。当晚江彬陪同武宗在“豹房”中同床共枕,尽情娱乐。江彬的吹拍功夫真是一流,把武宗迷得昏然不醒。这以后,武宗皇帝不顾大臣们的强烈反对,专门调集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军队驻扎京师,由江彬统领。江彬进京自然与众不同,有四镇边军作靠山,他还怕谁呢?他与武宗的关系跟阴魂附体一般,现在武宗晏驾,他也像失了魂似的坐卧不宁。
江彬不等内侍回传,带着将兵蛮横地闯进内阁。内阁臣僚们在慌乱中不知怎么的,像迎接皇上似的全都立正而起,只有皇太后强作镇静,稳坐静观。
“都坐下,坐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你们背着皇上,都做了些什么呀?坐下说。”江彬故意以征服者的口气安抚大家。
“皇上已经驾崩,我们正在商议迎接新帝之事。”杨廷和作为首辅,认为在江彬面前不能太软,如实地说道。
江彬故意惊诧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瞒得我好紧呀!如果不是我自己找上门来,你们把我的头割下来,我还不知道哩。来,你们给我说说,皇上驾崩,为何不报我一声啊?”
杨廷和不紧不慢地说:“江提督冷静。依大明祖制,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不先立遗诏,哪敢报丧举哀?”
“没立遗诏么?你们这帮混账东西,关着门谋划好了,再来清算我们,是吗?”
“江卿说到哪里去了?你与众人都是我大明的重臣,现在皇上刚刚宾天,谁会谋划谁呀?”皇太后拉着腔调发话道。
“我听说他们私下已经把新帝定好了,这不是在搞宫廷谋反吗?”江彬不满地说。
“那你的意思呢?”皇太后顺着他的话问道。
“立帝之事,非同儿戏。我听说他们已经决定要迎那个偏远山区的小南蛮子来当皇帝,我认为这不行,万万不行。”江彬站在那里目中无人地说道。
杨廷和发现皇太后顺着江彬的话发问,似乎对立兴世子有动摇之意,赶紧插话道:“禀太后,立兴世子嗣帝位是有遗诏的,现在已告示于天下,不能有变啊!”
“不行,不行!大明皇室人才济济,寿定王、汝安王哪个不比小蛮子强?要立新帝,就应该从这两个王爷中挑选,为何要舍近求远啊?”江彬仍然强词夺理。
这时,皇太后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她接着道:“嗯,你说得有道理。”
“太后……”杨廷和知道太后早就想在这两个“祐”字辈的王爷中挑选一个来继承皇位,现在又有江彬提出,怕她改变主意,于是忍不住喊出声来,以拦住她的话语,打消其变卦的念头。
“但是,现在已经晚了。遗诏已经告知天下,怎么能当儿戏改来改去呢?”皇太后又不慌不忙地向江彬解释道。
杨廷和听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江彬的脸上陡起肃杀之气,他昂首挺胸站在那里,故意用手提了提身上佩戴的宝剑,用带着寒光的双眼环视众臣后说:“不想改么?今天谁也别想出去!”
“江提督差矣。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竟敢在内阁刀刃相见。有谁怕呢?”杨廷和一蹦起来针锋相对地说。只见他脸色铁青,双眉倒竖,两肩高耸,作出一副要格斗的架势。
江彬哪会受得了这种气?抽出宝剑,上前一步,就要与首辅大人一见高低。与会的僚臣有的胆怯躲避,有的静观其变,有的低头不语。
“好了好了,论条件,几个王爷都有资格入京继嗣。”皇太后突然一拦,他们两个被迫停止示威。随后,只听太后对内侍道,“来人,再拟两份懿旨,一立寿定王朱祐榰;一立汝安王朱祐梈。”
杨廷和一听,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道:“皇太后,千万不能这样啊!”
江彬听后,脸上的肃杀之气才有所收敛,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众臣僚按照皇太后的懿旨商定,此二懿旨与先拟遗诏一起,三诏并发。皇太后命这三人先到为君,后到为臣,以至南郊仪式迎君为定。
在这三诏之中,要数湖广安陆州的朱厚熜距京城最远,有两千多里。此时的朱厚熜还不知道皇宫里发生的惊天动地的事哩。
自从朱厚熜被皇兄恩赐袭封藩国,他愈发认真管理府事,潜心修炼自己,一有时间便在家里温习《孝经》,这是父亲在世时教他读过的一本小册子。这天他又想到为君“至德要道”的问题。父亲曾经讲过“孝为德之本”的道理。其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朱厚熜越读越感受到其中深刻的内涵,心里不停地叹道:多好啊,讲得多好啊。
一天夜晚,朱厚熜和长史袁宗皋说起新近发生的一些事,脸上写满了兴奋: “长史,我前几天重登阳春台,站在上面看着江水缓缓而下,特别清澈。你说怪不怪,往年我却没有这种感觉。”
长史看着兴奋的小王爷不失天真,心中别说有多满足了,就说:“那是你心里有喜哩。年少袭封藩国,说明皇上器重你,王爷,你前程大着哩。”
“是吗?我想请一个军师,让他给我出谋划策,把我的藩国治理得更好。你说行吗?”朱厚熜说话时,眨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袁长史。
“那当然好。找到人了吗?”袁宗皋关切地问。
“再看看吧,如果合适就请他。”朱厚熜并不想明说。
第二天一早起来,朱厚熜却皱着眉头,坐在太师椅上,心里惴惴不安,好像在极力回忆昨晚的一幕。突然,他吩咐陆炳道:“你快去把那个算命先生喊来。”
正在为自己的处境犯难的严嵩,怎么也没算到一大早会有喜事降临。他特意穿上那件藏青官袍,理顺头发,用黑锅灰将稀疏的眉毛描得更浓,显出机敏清癯,俊朗飘逸,仙风道骨的样子。他兴冲冲地跟着陆炳来到一处高大气派的建筑物前,看到大门前高悬的横匾,心里不禁一缩:“兴王府”啊,皇亲国戚!我估计得不错呀。
朱厚熜一看见仙风道骨模样的人,心里就有一种本能的崇敬。看见严嵩,他立即站起来迎接赐坐,并吩咐仆人泡上藩国娘娘寨产的上等云雾茶,表现出一片虔诚之心。待严嵩入座,世子支开手下仆人,压低声音说:“先生有所不知,本王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急死本王了,所以一大早请先生来解解。是这样的,昨晚深夜,本王一个人飘然驾云升空,吓得本王一身冷汗,一着急,满头黑发突然变成雪白银丝。你说,这是什么征兆?”
严嵩故作深沉地捋捋稀疏的短胡须,眯着三角眼,掸掸官袍跪在地上道:“恭喜王爷有喜了!”
朱厚熜迷惑不解地说:“喜?本王并没有成婚呀。”
严嵩笑笑:“不是那个意思。”然后拿出纸笔边画边对朱厚熜说,“王爷您瞧,王上添白,吉象无限。为什么呢?”严嵩将“王”字上面放个“白”字,变成了一个“皇”字。指着字说:“王爷看,这是什么?”
朱厚熜一看,心里豁然开朗。哦,我是在做皇帝梦啊。
朱厚熜在王府做皇帝的美梦,而在北京皇宫里,为立嗣问题,正剑拔弩张。
江彬逼着皇太后又发两诏,才带着贴身心腹回到营地。哪知他还没有落座,中宫太监随后高声喊道:“江彬江提督接旨——”
混账东西,皇帝都死了,还接什么鬼旨。江彬心里狠狠地骂道。但身为朝廷大臣,有旨就得接,是绝对不能公开抗旨的。所以江彬还是整理一下官服,取下佩剑,出门跪在地上听旨。他不听则罢,一听怒从心头起。
原来,江彬一离开内阁,杨廷和即刻禀报皇太后同意,又拟一道皇帝的遗诏,决定罢掉江彬拥兵京城的威武团练营;在京操练的各边将兵,皆给重资,令其回至本镇,并特别强调各镇守将官也一并返回。
这当头一棒敲得江彬缓不过气来,狠狠地骂道:“混账,这帮狗东西是想要我的命哩。”江彬好后悔哟。武宗病重期间,他一直马不停蹄地在边防诸镇巡视,连看望皇上的时间都没有。如今皇上宾天,靠山塌坍,以致事事受人挚制,处处被动应付。实际上,他那天回到京城,对朝廷形势的发展还是很警惕的。立即派心腹到宫内打探情况,点滴动静尽收眼底。他一面调整队伍布防,一面武装手下干将。除了自己外出有贴身兵将随从以外,更是命令手下将士时时提高警惕,做到甲不离身,剑不离手,以防不测事件的发生。现在还是发生了。江彬对身边的李琮说:“这班混账大臣,皇帝殡天的消息对我瞒得好紧啊!原来,他们是要拆我的台呀,你说该怎么办?”
李琮是江彬手下团练营提督,他抓住机会进言道:“怎么办?这还不清楚吗?他们已经张开大嘴在吞我们了。你想想呀,宫廷如此机密行事,分明是怕我们知道,打乱他们的计划。我建议从长远计,不如速图大业。如果成功,富贵无比,万一不成,退至塞北,弄一块地盘,再图发展。”
江彬听后,热血上涌,恨不得立即放剑宫廷,杀光那帮老贼。但一想自己毕竟是边防将领,在北京的根基不是很稳,总觉得无从下手,犹豫不定,决定邀请安定伯许泰商议。
许泰是真正的京师世袭武将,与江彬交情深厚。但他平素与杨廷和等内阁文臣也来往密切,关系融洽。他听了江彬的计划,现出犹豫,默默地思考一会儿说:“如此大事,要慎之又慎。你想想,杨廷和敢在你刚回营时宣诏罢除团营,敢下令遣返边卒,这说明他们早已周密谋划,有恃无恐。否则,他们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你的一兵一卒啊。”
“许兄说的极是。但即使我不作此想,那班内阁大臣会怀好意吗?会放过我吗?”江彬疑虑地说。
许泰道:“这好说,我先去探听一下,怎么样?”
江彬默默应允。
许泰告别江彬,策马疾驰,直抵内阁。在大门口巧遇首辅杨廷和,上前主动招呼道:“首辅近来可好?”
杨廷和听见声音,猛一抬头,见是许泰,和颜悦色道:“谢谢伯爵关心。你来得正好,我等因大行皇帝突然晏驾,百事繁杂,正欲邀请诸公入内,协同办事,偏偏是遗诏上面罢团营、遣边兵,不照旨办又不行。这种种事宜均仰仗许公与江彬江提督多多疏通,善为着叠,所以一直不敢奉请哩。”
许泰说:“江提督正为此事令兄弟我前来探询,这终究是军国之事,不知首辅如何裁夺?”
“你转告江提督,虽然遗诏已经传宣,但不要那么着急。我等奉太后懿旨,已去迎接新帝,不管是哪位王爷先到,可能来往还需要些时日。现在国务倥偬,全无把握,请伯爵往报江公,应丢去前嫌,同舟共济,尤其欢迎他常来内阁,共商机宜。”杨廷和趁机将江彬在这之前如何大闹内阁之事对许泰说了一遍,并表明自己并不计较,先释前嫌。
许泰听后非常满意,高兴地与首辅告别。
杨廷和站在内阁门外,一直用目光送着许泰,直到看不见为止。收回目光,思绪又一次放飞:太后左右不定、三王无序争帝、江彬飞扬跋扈……诸多画面映入大脑。他不禁抬起头,刚好望见坤宁宫。这里是历代皇后的栖息之地,控制内宫的心脏。如今皇帝刚刚驾崩,这里就显出一片凋零。黄色的琉璃瓦黯然无光,红色的宫殿墙斑驳陆离,更有那雕梁画栋也被时间销蚀得面目全非。再看看那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