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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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一切 更新:2023-02-27 21:54 字数:4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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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沉郁地低下了头。
在最壮烈的时刻,人的内心会产生多么奇特的矛盾!公白飞这样讲,他自己也并不是孤儿。他想到别人的母亲,而忘了自己的。他准备牺牲自己。他是“自私的人”。
马吕斯忍着饥饿,心情狂热,接二连三地被一切希望所抛弃,他受到痛苦的折磨,这是最凄惨的折磨,他充满了激烈的感情,感到末日即将来临,于是逐渐陷入痴呆的幻境中,这是一种自愿牺牲者临终前常出现的状态。
一个生理学家可以在他身上去研究那种已为科学所了解、并也已归类的渐渐加剧的狂热呆痴症状,此症起于极端的痛苦,这和极乐时的快感相似,失望也会使人心醉神迷,马吕斯是属于这种情况的。他象局外人那样看待一切,正如我们所说,他面前发生的事对他是如此遥远,他能知道一些总的情况,但看不到细节。他在火焰中看到来来往往的人,他听到的说话声就好象来自深渊一样。
可是这件事却刺激了他。这一情景有点触及了他的心灵,使他惊醒过来。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等死,他不愿改变主张,但是在凄凉的梦游状态中他也曾想过,他死并不妨碍他去拯救别人。
他提高嗓子说:
“安灼拉和公白飞说得有理。不要作无谓的牺牲。我同意他们,要赶快。公白飞说了决定性的话。你们中间凡是有家属的、有母亲的、有姊妹的、有妻子的、有孩子的人就站出来。”
没有一个人动一动。
马吕斯又说:“已婚男子和有家庭负担的人站出来!”
他的威望很高,安灼拉虽是街垒的指挥官,但马吕斯是救命人。
安灼拉说:“我命令你们!”
马吕斯说:“我请求你们。”
于是,这些被公白飞的话所激动,被安灼拉的命令所动摇,被马吕斯的请求所感动的英雄,开始互相揭发。一个青年对一个中年人说:“是呀,你是一家之长,你走吧。”那个人回答:“是你,你有两个姊妹要抚养。”一场前所未闻的争辩展开了,就看谁不被人赶出墓门。
古费拉克说:“赶快,一刻钟之后就来不及了。”
安灼拉接着说:“公民们,这里是共和政体,实行普选制度。你们自己把应该离开的人推选出来吧。”
大家服从了,大约过了五分钟,一致指定的五个人从队里站了出来。
马吕斯叫道:“他们是五个人!”
一共只有四套制服。
五个人回答说:“好吧,得有一个人留下来。”
于是又开始了一场慷慨的争论。问题是谁留下来,每个人都说别人没有理由留下来。
“你,你有一个热爱你的妻子。”“你,你有一个老母亲。”
“你,你父母双亡,三个小兄弟怎么办?”“你,你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你,你只有十七岁,太年轻了,应该活下去。”
这些伟大的革命街垒是英雄们的聚会之所,不可思议的事在这里是极其普遍的,在他们之间甚至都不以为奇了。
古费拉克重复说:“快点!”
人群中有个人向马吕斯喊道:
“由你指定吧,哪一个该留下。”
那五个人齐声说:“对,由你选定,我们服从。”
马吕斯不相信还有什么事能更使他感情冲动,但想到要选一个人去送死,他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心头。他的面色本来已经煞白,不可能变得更苍白了。
他走向对他微笑的五个人,每个人的眼睛都冒着烈火,一如古代坚守塞莫皮莱的英维的目光,都向马吕斯喊道:
“我!我!我!”
马吕斯呆呆地数了一下,确是五个人!然后他的视线移到下面四套制服上。
正在这时,第五套制服,好比从天而降,落在这四套上面。
那第五个人得救了。
马吕斯抬头认出是割风先生。
冉阿让刚走进街垒。
可能他已探明情况,或由于他的本能,也许是碰巧,他从蒙德都巷子来。幸亏他那身国民自卫军的制服,很顺利地就通过了。
起义军设在蒙德都街上的哨兵,不为一个国民自卫军发出警报信号。这哨兵让他进入街道时心里想:“这可能是个援军,大不了是个囚徒。”哨兵要是玩忽职守,这一时刻可是太严重了。
冉阿让走进棱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选出的五个人和四套制服上。冉阿让也看到听到了一切,他不声不响地脱下自己的制服,把它扔在那堆制服上。
当时情绪的激动是无法描绘的。
博须埃开口问道:“他是什么人?”
公白飞回答:“是一个拯救众人的人。”
马吕斯用深沉的语气接着说:
“我认识他。”
这种保证使大家放了心。
安灼拉转向冉阿让说:
“公民,我们欢迎你。”
他又接着说:
“你知道我们都将去死。”
冉阿让一言不发,帮助他救下的那个起义者穿上他的制服。
五 在街垒顶上见到的形势
众人的处境,在这致命的时刻和这严正无私的地方,是使安灼拉无比忧郁的最大缘由。
安灼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革命者,但从绝对完善的角度来看,还是有缺点的,他太象圣鞠斯特,不太象阿那卡雪斯·克罗茨①;但他的思想在“ABC的朋友们”中受到公白飞思想的吸引;不久以来,他逐渐摆脱了他那狭隘的信条,走向扩大了的进步;他开始承认,最终的宏伟演进是把伟大的法兰西共和国转变为浩浩荡荡的全人类的共和国。
①阿那卡雪斯·克罗茨(Anacharsis Clootz,1755—1794),法国大革命时革命者,推崇理性,后和雅各宾左派一起被处死。此处指安灼拉缺乏克罗茨的理智。
至于目前的办法,一种凶暴的环境已经形成,他坚持用暴力;在这点上,他不改变;他对那可怕的史诗般的学派信守不渝,这学派用三个字概括:
“九三年”①。
安灼拉站在铺路石堆成的台阶上,一只臂肘靠着他的枪筒。陷入沉思;好象有一阵过堂风吹过,使他战栗;在面临死亡的场合,使人感到象坐上了三脚凳②一样。他那洞察内心的瞳孔闪射出受到压抑的光芒。突然他抬起头来,把金黄的头发朝后一甩,就象披发天神驾着一辆由星星组成的黑色四马战车,又象是一只受惊的狮子把它的鬃毛散成光环。安灼拉于是大声说:
①即一七九三年,当时法国大革命,路易十六上断头台。
②指古希腊祭台上的三脚凳,女祭司坐在上面宣述神谕。
“公民们,你们展望过未来的世界没有?城市的街道上光明普照,门前树木苍翠,各族人民亲如兄弟,人们大公无私,老人祝福儿童,以往赞美今朝,思想家自由自在,信仰绝对平等,上天就是宗教,上帝是直接的牧师,人们的良心是祭台,没有怨恨,工厂和学校友爱和睦,以名誉好坏代替赏罚,人人有工作,个个有权利,人人享受和平,不再流血,没有战争,母亲们欢天喜地。要掌握物质,这是第一步;实现理想,这是第二步。大家想想,现在的进步到了什么程度。在原始时代,人类惊恐地看到七头蛇兴风作浪,火龙喷火,天上飞着鹰翼虎爪的怪物,人们处在猛兽威胁之下;可是人们设下陷阱,神圣的智慧陷阱,终于俘获了这些怪物。
“我们驯服了七头蛇,它就是轮船;我们驯服了火龙,这就是火车头;我们即将驯服怪鸟,我们已抓住了它,这就是气球。有朝一日,人类最终完成了普罗米修斯开创的事业,任意驾驭这三种古老的怪物,七头蛇、火龙和怪鸟,人将成为水、火、空气的主人,他在其他生物中的地位就如同过去古代的天神在他的心中地位。鼓起勇气吧,前进!公民们,我们向何处前进?向科学,它将成为政府;向物质的力量,它将成为社会唯一的力量;向自然法则,它本身就具有赏与罚,它的颁布是事实的必然性决定的;向真理,它的显现犹如旭日东升。我们走向各民族的大团结,我们要达到人的统一。没有空想,不再有寄生虫。由真理统治事实,这就是我们的目的。文化在欧洲的高峰上举行会议,然后在各大陆的中心,举行一个智慧的大议会。如同事情已经存在过一样。古希腊的近邻同盟会每年开两次会,一次在德尔法,那是众神之地,另一次在塞莫皮莱,那是英雄之地。欧洲将有它的近邻同盟会议,全球将有它的同盟会议。法国孕育着这个崇高的未来,这就是十九世纪的怀胎期。古希腊粗具雏型的组织理应由法国来完成。弗以伊,听我说,你是英勇的工人,平民的儿子,人民的儿子。我崇敬你,你确实清楚地见到了未来世界,不错,你有道理。你已没有父母亲,弗以伊;但你把人类当作母亲,把公理当作父亲。你将在这儿死去,就是说在这儿胜利。公民们,不论今天将发生什么事,通过我们的失败或胜利,我们进行的将是一场革命。正好比火灾照亮全城,革命照亮全人类一样。我们进行的是什么样的革命?正如我刚才所说,是正义的革命。在政治上,只有一个原则:人对自己的主权。这种我对自己的主权就叫做自由。具有这种主权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组织起来就出现了政府。但在这种组织中并不放弃任何东西。每人让出一部分主权来组成公法。所有人让出的部分都是等量的。每个人对全体的这种相等的让步称为平等。这种公法并不是别的,就是大家对各人权利的保护。这种集体对个人的保护称为博爱。各种主权的集合点称为社会。这个集合是一种结合,这个点就是一个枢纽,就是所谓社会联系,有人称之为社会公约,这都是一回事,因为公约这个词本来就有着联系的意思。我们要搞清楚平等的意义,因为如果自由是顶峰,那平等就是基础。公民们,所谓平等并不是说所有的植物长得一般高,一些高大的青草和矮小的橡树结为社会,邻居之间的忌妒要相互制止;而在公民方面,各种技能都有同样的出路;在政治方面,所投的票都有同样的分量;在宗教方面,所有信仰都有同样的权利;平等有一个工具:免费的义务教育。要从识字的权利这方面开始。要强迫接受初等教育,中学要向大家开放,这就是法律。同等的学历产生社会的平等。是的,教育!这是光明!光明!一切由光明产生,又回到光明。公民们,十九世纪是伟大的,但二十世纪将是幸福的。那时就没有与旧历史相似的东西了,人们就不会象今天这样害怕征服、侵略、篡夺,害怕国与国之间的武装对抗,害怕由于国王之间的通婚而使文化中断,害怕世袭暴君的诞生,害怕由一次会议而分裂民族,害怕因一个王朝的崩溃而造成国土被瓜分,害怕两种宗教正面冲突发生了象两只黑暗中的公山羊在太空独木桥上相遇的绝境;人们不用再害怕灾荒、剥削,或因穷困而卖身,或因失业而遭难,不再有断头台、杀戮和战争,以及无其数的事变中所遭到的意外情况①。人们几乎可以说:‘不会再有事变了。’人民将很幸福。人类将同地球一样完成自己的法则;心灵和天体之间又恢复了融洽。我们的精神围绕着真理运转,好象群星围绕着太阳。朋友们,我和你们谈话时所处的时刻是暗淡的,但这是为获得未来所付的惊人代价。革命是付一次通行税。啊!人类会被拯救,会站起来并得到安慰的!我们在这街垒中向人类作出保证。不在牺牲的高峰上我们还能在什么地方发出博爱的呼声呢?啊,弟兄们,这个地方是有思想的人和受苦难的人的集合点;这个街垒不是由石块、梁柱和破铜烂铁堆起来的,它是两堆东西的结合,一堆思想和一堆痛苦。苦难在这儿遇到了理想,白昼在这儿拥抱了黑夜并向它说:‘我和你一同死去,而你将和我一起复活。’在一切失望的拥抱里迸发出信念;痛苦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