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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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一切 更新:2023-02-27 21:49 字数:4787
苏,总深深地一鞠躬。有时,他也会遇见一些讨钱的化子,这时,他便回头望望是否有人看他,再偷偷地步向那穷人,拿个钱放在他手里,并且常常是个银币,又连忙走开。这种举动有它不妥的地方。附近一带的人开始称他为“给钱的化子”。
那年老的“二房东”是个心眼狭窄的人,逢人便想占些小便宜,对冉阿让她非常注意,而冉阿让却没有提防。她耳朵有点聋,因而爱多话。她一辈子只留下两颗牙,一颗在上,一颗在下,她老爱让这两个牙捉对儿相叩。她向珂赛特问过好多话,珂赛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答不上,她只说了她是从孟费郿来的。有一天早晨,这个蓄意窥探的老婆子看见冉阿让走进这座破屋的一间没有人住的房里去了,觉得他的神气有些特别。她便象只老猫似的,踮着脚,跟上去,向虚掩着的门缝里张望,她能望见他却不会被他看见。冉阿让,一定也留了意,把背朝着门。老奶奶望见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只小针盒、一把剪子和一绺棉线,接着他把自己身上那件大衣一角的里子拆开一个小口,从里面抽出一张发黄的纸币,打开来看。老奶奶大吃一惊,是张一千法郎的钞票。这是她有生以来看见的第二张或是第三张。她吓得瞠目结舌,赶紧逃了。
一会儿过后,冉阿让走来找她,请她去替他换开那一千法郎的钞票,并说这是他昨天取来的这一季度的利息。“从哪儿取来的?”老奶奶心里想,“他是下午六点出去的,那时,国家银行不见得还开着门。”老奶奶走去换钞票,同时也在说长论短。这张一千法郎的钞票经过大家议论夸大以后,在圣马塞尔葡萄园街一带的三姑六婆中就引起一大堆骇人听闻的怪话。
几天过后,冉阿让偶然穿着短褂在过道里锯木头。老奶奶正在打扫他的屋子。她独自一人在里面,珂赛特看着锯着的木头正看得出神,老奶奶一眼看见大衣挂在钉子上,便走去偷看,大衣里子是重新缝好了的。老婆子细心捏了一阵,觉得在大衣的角上和腋下部分,里面都铺了一层层的纸。那一定全是一千法郎一张的钞票了!
此外,她还注意到衣袋里也装着各式各种的东西,不仅有针、线、剪子,这些东西都是她已见过的,并且还有一个大皮夹、一把很长的刀,还有一种可疑的东西:几顶颜色不同的假发套。大衣的每个口袋都装着一套应付各种不同意外事件的物品。
住在这栋破屋里的居民就这样到了冬末。
五 一个五法郎银币丁零落地
在圣美达礼拜堂附近,有一个穷人时常蹲在一口填塞了的公井的井栏上,冉阿让老爱给他钱。他从那人面前走过,总免不了要给他几个苏。他有时还和他谈话。忌妒那乞丐的人都说他是警察的眼线。那是一个七十五岁在礼拜堂里当过杂务的老头儿,他嘴里的祈祷文是从来不断的。
有一天傍晚,冉阿让打那地方走过,他这回没有带珂赛特,路旁的回光灯刚点上,他望见那乞丐蹲在灯光下面,在他的老地方。那人,和平时一样,好象是在祈祷,腰弯得很低。冉阿让走到他面前,把布施照常送到他手里。乞丐突然抬起了眼睛,狠狠地盯了冉阿让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这一动作快到和闪光一样,冉阿让为之一惊。他仿佛觉得刚才在路灯的微光下见到的不是那老杂务的平静愚戆的脸,而是一副见过的吓人的面孔。给他的印象好象是在黑暗中撞见了猛虎。他吓得倒退一步,不敢呼吸,不敢说话,不敢停留,也不敢逃走,呆呆地望着那个低着头、头上盖块破布、仿佛早已忘了他还站在面前的乞丐。在这种奇特的时刻,有一种本能,也许就是神秘的自卫的本能使冉阿让说不出话来。那乞丐的身材,那身破烂衣服,他的外貌,都和平时一样。“活见鬼!……”冉阿让说,“我疯了!我做梦!不可能!”他心里乱作一团,回到家里去了。
他几乎不敢对自己说他以为看见的那张面孔是沙威的。
晚上他独自捉摸时,后悔不该不问那人一句话,迫使他再抬起头来。
第二天夜晚时,他又去到那里。那乞丐又在原处。“您好,老头儿。”冉阿让大着胆说,同时给了他一个苏。乞丐抬起头来,带着悲伤的声音说:“谢谢,我的好先生。”这确是那个老杂务。
冉阿让感到自己的心完全安定下来了。他笑了出来。“活见鬼!我几时看见了沙威?”他心里想。“真笑话,难道我现在已老胡涂了?”他不再去想那件事了。
几天过后,大致是在晚上八点钟,他正在自己的屋子里高声教珂赛特拼字时,忽然听见有人推开破屋的大门,继又关上。他觉得奇怪。和他同屋住的那个孤独的老奶奶,为了不耗费蜡烛,素来是天黑便上床的。冉阿让立即向珂赛特示意,要她不要作声。他听见有人上搂梯。充其量,也许只是老奶奶害着病,到药房里去一起回来了。冉阿让仔细听。脚步很沉,听起来象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不过老奶奶一向穿的是大鞋,再没有比老妇人的脚步更象男人脚步的了。可是冉阿让吹灭了烛。
他打发珂赛特去睡,低声向她说“轻轻地去睡吧”,正当他吻着她额头时,脚步声停下了。冉阿让不吭声,也不动,背朝着门,仍旧照原样坐在他的椅子上,在黑暗中控制住呼吸。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他听到没声了,才悄悄地转过身子,朝着房门望去,看见锁眼里有光。那一点光,出现在黑暗的墙壁和房门上,正象一颗灾星。显然有人拿着烛在外面偷听。
几分钟过后,烛光远去,不过他没有再听见脚步声,这也许可以说明来到房门口窃听的人已脱去了鞋子。
冉阿让和衣倒在床上,整夜合不上眼。
天快亮时,他正因疲惫而朦胧睡去,忽然又被叫门的声音惊醒过来,这声音是从过道底里的一间破屋子里传来的,接着他又听见有人走路的声音,正和昨夜上楼的那人的脚步声一样。脚步声越走越近。他连忙跳下床,把眼睛凑在锁眼上,锁眼相当大,他希望能趁那人走过时,看看昨夜上楼来到他门口偷听的人究竞是谁。从冉阿让房门口走过的确是个男人,他一径走过没有停。当时过道里的光线还太暗,看不清他的脸。但当这人走近楼梯口时,从外面射进来的一道阳光把他的身体,象个剪影似的突现出来了,冉阿让看见了他的整个背影。这人身材高大,穿一件长大衣,胳膊底下夹着一条短棍。那正是沙威的那副吓坏人的形象。
冉阿让原可设法到临街的窗口去再看他一眼。不过非先开窗不可,他不敢。
很明显,那人是带着一把钥匙进来的,正象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不过,钥匙是谁给他的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早晨七点,老奶奶进来打扫屋子,冉阿让睁着一双刺人的眼睛望着她,但是没有问她话。老奶奶的神气还是和平日一样。
她一面扫地,一面对他说:
“昨天晚上先生也许听见有人进来吧?”
在那种年头,在那条路上,晚上八点,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
“对,听到的,”他用最自然的声音回答说,“是谁?”
“是个新来的房客,”老奶奶说,“我们这里又多一个人了。”
“叫什么名字?”
“我闹不大清楚。都孟或是多孟先生,象是这样一个名字。”
“干什么事的,这位都孟先生?”
老奶奶睁着一双鼠眼,盯着他,回答说:
“吃息钱的,和您一样。”
她也许并没有言外之意,冉阿让听了却不免多心。
老奶奶走开以后,他把放在壁橱里的百来个法郎卷成一卷,收在衣袋里。他做这事时非常小心,恐怕人家听见银钱响,但是,他尽管小心,仍旧有一枚值五法郎的银币脱了手,在方砖地上滚得一片响。
太阳落山时,他跑下楼,到大路上向四周仔细看了一遍。没有人。路上好象是绝对的清静。也很可能有人躲在树后面。
他又回到楼上。
“来。”他向珂赛特说。
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道出门走了。
一 曲线战略
有一点得在此说明一下,这对我们即将读到的若干页以及今后还会遇到的若干页都是必要的。
本书的作者——很抱歉,不能不谈到他本人——离开巴黎,已经多年①。自从他离开以后,巴黎的面貌改变了。这个新型城市,在某些方面,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用不着说他爱巴黎,巴黎是他精神方面的故乡。由于多方面的拆除和重建,他青年时期的巴黎,他以虔敬的心情保存在记忆中的那个巴黎,现在只是旧时的巴黎了。请允许他谈那旧时的巴黎,好象它现在仍然存在一样。作者即将引着读者到某处,说“在某条街上有某所房子”,而今天在那里却可能既没有房子也没有街了。读者不妨勘查,假使不嫌麻烦的话。至于他,他不认识新巴黎,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是旧巴黎,他怀着他所珍惜的幻象而加以叙述。梦想当年在国内看见的事物,现在还有些存留下来并没有完全消失,这对他来说是件快意的事。当人们在祖国的土地上来来往往时,心里总存着一种幻想,以为那些街道和自己无关,这些窗子、这些屋顶、这些门,都和自己不相干,这些墙壁也和自己没有关系,这些树木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树木,自己从来不进去的房屋对自己也都是无足轻重的,脚底下踩着的石块路面只不过是些石块而已。可是,日后一旦离开了祖国,你就会感到你是多么惦记那些街道,多么怀念那些屋顶、窗子和门,你会感到那些墙壁对你是不可少的,那些树木是你热爱的朋友,你也会认识到你从来不进去的那些房屋却是你现在每天都神游的地方,在那些铺路的石块上,你也曾留下了你的肝胆、你的血和你的心。那一切地方,你现在见不到了,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到了,可是你还记得它们的形象,你会觉得它们妩媚到使你心痛,它们会象幽灵一样忧伤地显现在你的眼前,使你如同见到了圣地,那一切地方,正可以说是法兰西的本来面目,而你热爱它们,不时回想它们的真面目,它们旧时的真面目,并且你在这上面固执己见,不甘心任何改变,因为你眷念祖国的面貌,正如眷念慈母的音容。
①作者在一八五一年十二月,因反对拿破仑第三发动的政变,被迫离开法国,直到一八七○年九月拿破仑第三垮台后才回国。本书发表于一八六二年。
因此,请容许我们面对现在谈过去,这一层交代清楚以后,还得请读者牢记在心。现在我们继续谈下去。
冉阿让立即离开大路,转进小街,尽可能走着曲折的路线,有时甚至突然折回头,看是否有人跟他。
这种行动是被困的麋鹿专爱采用的。这种行动有多种好处,其中的一种便是在可以留下迹印的地方让倒着走的蹄痕把猎人和猎狗引入歧路。这在狩猎中叫做“假遁”。
那天的月亮正圆。冉阿让并不因此感到不便。当时月亮离地平线还很近,在街道上划出了大块的阴面和阳面。冉阿让可以隐在阴暗的一边,顺着房屋和墙壁朝前走,同时窥伺着明亮的一面。他也许没有充分估计到阴暗的一面也是不容忽视的。不过,他料想在波利弗街附近一带的胡同里,一定不会有人在他后面跟着。
珂赛特只走不问,她生命中最初六年的痛苦已使她的性情变得有些被动了。而且,这一特点,我们今后还会不止一次地要提到,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已对这老人的独特行为和自己命运中的离奇变幻习惯了。此外,她觉得和他在一道总是安全的。
珂赛特固然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冉阿让也未必知道,他把自己交给了上帝,正如她把自己交给了他。他觉得他也一样牵着一个比他伟大的人的手,他仿佛觉得有个无影无踪的主宰在引导他。除此以外,他没有一点固定的主意,毫无打算,毫无计划。他甚至不能十分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沙威,并且即使是沙威,沙威也不一定就知道他是冉阿让。他不是已经改了装吗?人家不是早以为他死了吗?可是最近几天来发生的事却变得有些奇怪。他不能再观望了。他决计不再回戈尔博老屋。好象一头从窠里被撵出来的野兽一样,他得先找一个洞暂时躲躲,以后再慢慢地找个安身之处。
冉阿让在穆夫达区神出鬼没好象左弯右拐地绕了好几个圈子,当时区上的居民都已入睡,他们好象还在遵守中世纪的规定,受着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