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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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一切 更新:2023-02-27 21:49 字数:4811
这位老人后,好象她周围的一切全变了。珂赛特,她连空中小燕子能享受的快乐也不曾享受过,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躲在母亲的影子里和翅膀下。五年以来,就是说,从她记忆能够追忆的最远的岁月起,她是经常在哆嗦和战栗中过日子的。她经常赤身露体忍受着苦难中的刺骨的寒风,可是现在她仿佛觉得已经穿上了衣服。在过去,她的心感到冷,现在感到温暖了。她对德纳第大娘已不那么害怕。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和她在一道了。
她赶快去做她每天早晨的工作。她身上的那枚路易是放在围裙袋里的,也就是昨晚遗失那枚值十五个苏的口袋,这东西使她心慌意乱。她不敢去摸它,但是她不时去看它,每次都得看上五分钟,而且还该说,在看时,她还老伸出舌头。她扫扫楼梯,又停下来,立着不动,把她的扫帚和整个宇宙全忘了,一心只看着那颗在她衣袋底里发光的星星。
德纳第大娘找着她时,她正在再一次享受她的这种眼福。
她奉了丈夫之命走去找她。说也奇怪,她没有请她吃巴掌,也没有对她咒骂。
“珂赛特,”她几乎是轻轻地说,“快来。”
过一会儿,珂赛特进了那矮厅。
这外来人拿起他带来的那个包袱,解开了结子。包里有一件小毛料衣、一条围裙、一件毛布衫、一条短裙、一条披肩、长统毛袜、皮鞋,一套八岁小姑娘的全身服装,全是黑色的。
“我的孩子,”那人说,“把这拿去赶快穿起来。”
天渐渐亮了,孟费郿的居民,有些已经开始开大门了,他们在巴黎街上看见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汉子,牵着一个全身孝服,怀里抱着一个粉红大娃娃的小姑娘,他们正朝着利弗里那面走。
那正是我们所谈的这个人和珂赛特。
谁也不认识这个人,珂赛特已经脱去了破衣烂衫,很多人也没有认出她来。
珂赛特走了。跟着谁走?她莫名其妙。去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她所能认识到的一切,就是她已把德纳第客店丢在她后面了。谁也不曾想到向她告别,她也不曾想到要向谁告别。她离开了那个她痛恨的、同时也痛恨她的那一家。可怜的小人儿,她的心,直到现在,从来就是被压抑着的!
珂赛特一本正经地往前走,她睁开一双大眼睛望着天空。她已把她的那枚路易放在她新围裙的口袋里了。她不时低着头去看它一眼,接着又看看这个老人。她有一种想法,仿佛觉得自己是在慈悲上帝的身旁。
十 弄巧成拙
德纳第大娘,和往常一样,让她丈夫作主。她一心等待大事发生。那人和珂赛特走了以后,又足足过了一刻钟德纳第才把她引到一边,拿出那一千五百法郎给她看。
“就这!”她说。
自从他们开始组织家庭以来,敢向家长采取批评行动她这还是第一次。
这一挑唆起了作用。
“的确,你说得对,”他说,“我是个笨蛋。去把我的帽子拿来。”
他把那三张银行钞票折好,插在衣袋底里,匆匆忙忙出了大门,但是他搞错了方向,出门后转向右边。他向几个邻居打听以后,才摸清路线,有人看见百灵鸟和那人朝着利弗里方面走去。他接受了这些人的指点,一面迈着大步向前走,一面在自言自语。
“这人虽然穿件黄衣,却显然是个百万富翁,而我,竟是个畜生。他起先给了二十个苏,接着又给了五法郎,接着又是五十法郎,接着又是一千五百法郎,全不在乎。他也许还会给一万五千法郎。我一定要追上他。”
还有那事先替小姑娘准备好的衣包,这一切都很奇怪,这里一定有许多秘密。我们抓住秘密就不该放松。有钱人的隐情是浸满金汁的海绵,应当知道怎样来挤它。所有这些想法都在他的脑子里回旋。“我是个畜生。”他说。
出了孟费郿,到了向利弗里去的那条公路的岔路口,人们便能见到那条公路在高原上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他到了岔路口,估计一定可以望见那人和小姑娘。他纵目望去,直到他眼力所及之处,可是什么也没看见。他再向旁人打听。这就耽误了时间。有些过路人告诉他,说他所找的那个人和孩子已经走向加尼方面的树林里去了。他便朝那方向赶上去。他们原走在他的前面,但是孩子走得慢,而他呢,走得快。
并且这地方又是他很熟悉的。
他忽然停下来,拍着自己的额头,好象一个忘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想转身折回去取的人那样。
“我原该带着我的长枪来的!”他向自己说。
德纳第原是那样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人,那种人有时会在我们中蒙混过去,混过去以后也不至于被发现。有许多人便是那样半明半暗度过他们的一生。德纳第在安定平凡的环境中完全可以当一个——我们不说“是”一个——够得上称一声诚实的商人、好士绅那样的人。同时,在某种情况下,当某种动力触动他的隐藏的本性时,他也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暴徒。这是一个具有魔性的小商人。撒旦偶然也会蹲在德纳第过活的那所破屋的某个角落里并对这个丑恶的代表人物做着好梦的。
在踌躇了一会儿之后,他想:
“唔!他们也许已有足够的时间逃跑了!”
他继续赶他的路,快速向前奔,几乎是极有把握的样子,象一只凭嗅觉猎取鹧鸪的狐狸一样敏捷。
果然,当他已走过池塘,从斜刺里穿过美景大道右方的那一大片旷地,走到那条生着浅草、几乎环绕那个土丘而又延展到谢尔修院的古渠的涵洞上的小径时,他忽然望见有顶帽子从丛莽中露出来,对这顶帽子他早已提过多少疑问,那确是那人的帽子。那丛莽并不高。德纳第认为那人和珂赛特都坐在那里。他望不见那孩子,因为她小,可是他望见了那玩偶的头。
德纳第没有搞错。那人确坐在那里,好让珂赛特休息一下。客店老板绕过那堆丛莽,突然出现在他寻找的那两个人的眼前。
“对不起,请原谅,先生,”他一面喘着气,一面说,“这是您的一千五百法郎。”
他这样说着,同时把那三张钞票伸向那陌生人。
那个人抬起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德纳第恭恭敬敬地回答:
“先生,这意思就是说我要把珂赛特带回去。”
珂赛特浑身战栗,紧靠在老人怀里。
他呢,他的眼光直射到德纳第的眼睛底里,一字一顿地回答:
“你——要——把——珂赛特——带——回——去?”
“是的,先生,我要把她带回去。我来告诉您。我考虑过了。事实上,我没有把她送给您的权利。我是一个诚实人,您知道。这小姑娘不是我的,是她妈的。她妈把她托付给我,我只能把她交还给她的妈。您会对我说:‘可是她妈死了。’好。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只能把这孩子交给这样一个人,一个带着一封经她母亲签了字的信,信里还得说明要我把孩子交给他的人。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人,不回答,把手伸到衣袋里,德纳第又瞧见那个装钞票的皮夹出现在他眼前。
客店老板乐得浑身酥软。
“好了!”他心里想,“站稳脚。他要来腐蚀我了!”
那陌生人在打开皮夹以前,先向四周望了一望。那地方是绝对荒凉的。树林里和山谷里都不见一个人影。那人打开皮夹,可是他从那里抽出来的,不是德纳第所期望的那一叠钞票,而是一张简单的小纸,他把那张纸整个儿打开来,送给客店老板看,并且说:
“您说得有理。念吧。”
德纳第拿了那张纸,念道:
德纳第先生:
请将珂赛特交来人。一切零星债款,我负责偿还。此颂大安。
芳汀
滨海蒙特勒伊,一八二三年三月二十五日
“您认得这签字吧?”那人又说。
那确是芳汀的签字。德纳第也认清了。
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了。他感到两种强烈的恚恨,恨自己必须放弃原先期望的腐蚀,又恨自己被击败。那人又说:
“您可以把这张纸留下,好卸责任。”
德纳第向后退却,章法却不乱。
“这签字摹仿得相当好,”他咬紧牙咕哝着,“不过,让它去吧!”
接着,他试图作一次无望的挣扎。
“先生,”他说,“这很好。您既然就是来人。但是那‘一切零星债款’得照付给我。这笔债不少呢。”
那个人立起来了,他一面用中指弹去他那已磨损的衣袖上的灰尘,一面说:
“德纳第先生,她母亲在一月份计算过欠您一百二十法郎,您在二月中寄给她一张五百法郎的账单,您在二月底收到了三百法郎,三月初又收到三百法郎。此后又讲定数目,十五法郎一月,这样又过了九个月,共计一百三十五法郎。您从前多收了一百法郎,我们只欠您三十五法郎的尾数,刚才我给了您一千五百法郎。”①德纳第感受到的,正和豺狼感到自己已被捕兽机的钢牙咬住钳住时的感受一样。
“这人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他心里想。
他和豺狼一样行动起来。他把身体一抖。他曾用蛮干的办法得到过一次成功。
这次,他把恭敬的样子丢在一边了,斩钉截铁地说:“无——名——无——姓的先生,我一定要领回珂赛特,除非您再给我一千埃居②。”
①此处数字和前面叙述芳汀遭难时欠款数字不完全相符,原文如此,照译。
②埃居(écu),法国古钱币名,因种类较多,故折合的价值不一。
这陌生人心平气和地说:
“来,珂赛特。”
他用左手牵着珂赛特,用右手从地上拾起他的那根棍棒。
德纳第望着那根粗壮无比的棍棒和那一片荒凉的地方。
那人带着珂赛特深入到林中去了,把那呆若木鸡的客店老板丢在一边。
正当他们越走越远时,德纳第一直望着他那两只稍微有点伛偻的宽肩膀和他的两个大拳头。
随后,他的眼睛折回到自己身上,望着自己的两条干胳膊和瘦手。“我的确太蠢了,”他想道,“我既然出来打猎,却又没把我的那支长枪带来!”
可是这客店老板还不肯罢休。
“就要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他说。于是他远远地跟着他们。他手里只捏着两件东西,一件是讽刺,芳汀签了字的那张破纸,另一件是安慰,那一千五百法郎。
那人领着珂赛特,朝着利弗里和邦迪的方向走去。他低着头,慢慢走,这姿态显示出他是在运用心思,并且感到悲伤。入冬以后,草木都已凋零,显得疏朗,因此德纳第虽然和他们相隔颇远,但不至于望不见他们。那个人不时回转头来,看看是否有人跟他。忽然,他瞧见了德纳第。他连忙领着珂赛特转进矮树丛里,一下子两人全不见了。“见鬼!”德纳第说。他加紧脚步往前追。
树丛的密度迫使他不得不走近他们。那人走到枝桠最密的地方,把身子转了过来。德纳第想藏到树枝里去也枉然,他没有办法不让他看见。那人带着一种戒备的神情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再往前走。客店老板仍旧跟着他。突然一下,那人又回转身来。他又瞧见了客店老板。他这一次看人的神气这样阴沉,以致德纳第认为“不便”再跟上去了。德纳第这才转身回家。
十一 九四三○号再次出现,珂赛特偶然赢得了它
冉阿让没有死。
他掉在海里时,应当说,他跳到海里去时,他已脱去了脚镣,这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他在水里迂回曲折地潜到了一艘泊在港里的海船下面,海船旁又停着一只驳船。他设法在那驳船里躲了起来,一直躲到傍晚。天黑以后,他又跳下水,泅向海岸,在离勃朗岬不远的地方上了岸。他又在那里搞到一身衣服,因为他身边并不缺钱。当时在巴拉基耶附近,有一家小酒店,经常替逃犯们供给服装,这是一种一本万利的特殊行当。这之后冉阿让和所有那些企图逃避法网和社会追击的穷途末路的人一样,走上了一条隐蔽迂回的道路。他在博塞附近的普拉多地方找到了第一个藏身之所。随后,他朝着上阿尔卑斯省布里昂松附近的大维拉尔走去,这是一种摸索前进提心吊胆的逃窜,象田鼠的地道似的,究竟有哪些岔路,谁也不知道。日后才有人发现,他的足迹曾到过安省的西弗利厄地方,也到过比利牛斯省的阿贡斯,在沙瓦依村附近的都美克山峡一带,又到过佩利格附近勃鲁尼的葛纳盖教堂镇。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