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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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一切 更新:2023-02-27 21:48 字数:4828
头总得受处分。他已被押到阿拉斯高等法院。我要去作证。
我已被指定了。”
马德兰先生早已回到他的办公桌上,重新拿着他的卷宗,斯斯文文地翻着,边念边写,好象一个忙人,他转身向着沙威:“够了,沙威,我对这些琐事不大感兴趣。我们浪费了我们的时间,我们还有许多紧急公事。沙威,您立刻到圣索夫街去一趟,在那转角地方有一个卖草的好大娘,叫毕索比。您到她家去,告诉她要她来控告那个马车夫皮埃尔·什纳龙,那人是个蛮汉,他几乎压死了那大娘和她的孩子。他理应受罚。您再到孟脱德尚比尼街,夏色雷先生家去一趟。他上诉说他邻家的檐沟把雨水灌到他家,冲坏了他家的墙脚。过后,您去吉布街多利士寡妇家和加洛-白朗街勒波塞夫人家,去把别人向我检举的一些违警事件了解一下,作好报告送来。不过我给您办的事太多了。您不是要离开此地吗?您不是向我说过在八天或十天之内,您将为那件事去阿拉斯一趟吗?……”
“还得早一点走,市长先生。”
“那么,哪天走?”
“我好象已向市长先生说过,那件案子明天开审,我今晚就得搭公共马车走。”
马德兰先生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旁人几乎不能察觉。
“这件案子得多少时间才能结束?”
“至多一天。判决书至迟在明天晚上便可以公布。但是我不打算等到公布判决书,那是毫无问题的。我完成了证人的任务,便立刻回到此地来。”
“那很好。”马德兰先生说。
他做了一个手势,叫沙威退去。
沙威不走。
“请原谅,市长先生。”他说。
“还有什么?”马德兰先生问。
“市长先生,还剩下一件事,得重行提醒您。”
“哪件事?”
“就是我应当革职。”
马德兰立起身来。
“沙威,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我钦佩您。您过分强调您的过失了。况且那种冒犯,也还是属于我个人的。沙威,您应当晋级,不应当降级。我的意见是您还得守住您的岗位。”
沙威望着马德兰先生,在他那对天真的眸子里,我们仿佛可以看见那种刚强、纯洁、却又不甚了了的神情。他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
“市长先生,我不能同意。”
“我再向您说一遍,”马德兰先生反驳,“这是我的事。”
但是沙威只注意他个人意见,继续说道:
“至于说到过分强调,我一点也没有过分强调。我是这样理解的。我毫无根据地怀疑过您。这还不要紧。我们这些人原有权怀疑别人,虽然疑到上级是越权行为。但是不根据事实,起于一时的气愤,存心报复,我便把您一个可敬的人,一个市长,一个长官,当作苦役犯告发了!这是严重的。非常严重的。我,一个法权机构中的警务人员,侮辱了您就是侮辱了法权。假使我的下属做了我所做的这种事,我就会宣告他不称职,并且革他的职。不对吗?……哦,市长先生,还有一句话。我生平对人要求严格。对旁人要求严格,那是合理的。我做得对。现在,假使我对自己要求不严格,那么,我以前所做的合理的事全变为不合理的了。难道我应当例外吗?不应当,肯定不应当!我岂不成了只善于惩罚旁人,而不惩罚自己的人了!那样我未免太可怜了!那些说‘沙威这流氓’的人就会振振有词了。市长先生,我不希望您以好心待我,当您把您的那种好心对待别人时,我已经够苦了。我不喜欢那一套。放纵一个冒犯士绅的公娼,放纵一个冒犯市长的警务人员、一个冒犯上级的低级人员的这种好心,在我眼里,只是恶劣的好心。社会腐败,正是那种好心造成的。我的上帝!做好人容易,做正直的人才难呢。哼!假使您是我从前猜想的那个人,我决不会以好心待您!会有您受的!市长先生,我应当以待人之道待我自己。当我镇压破坏分子,当我严惩匪徒,我常对自己说:‘你,假使你出岔子,万一我逮住了你的错处,你就得小心!’现在我出了岔子,我逮住了自己的过错,活该!来吧,开除,斥退,革职!全好。我有两条胳膊,我可以种地,我无所谓。市长先生,为了整饬纪律,应当作个榜样。我要求干脆革了侦察员沙威的职。”
那些话全是用一种谦卑、颓丧、自负、自信的口吻说出来的,这给了那个诚实的怪人一种说不出的奇特、伟大的气概。
“我们将来再谈吧。”马德兰先生说。
他把手伸给他。
沙威退缩,并用一种粗野的声音说:
“请您原谅,市长先生,这使不得。一个市长不应当和奸细握手。”
他从齿缝中发出声来说:
“奸细,是呀,我滥用警权,我已只是个奸细了。”
于是他深深行了个礼,向着门走去。
走到门口,他又转过来,两眼始终朝下:
“市长先生,”他说,“在别人来接替我以前,我还是负责的。”
他出去了。马德兰先生心旌摇曳,听着他那种稳重坚定的步伐在长廊的石板上越去越远。
一 散普丽斯姆姆
我们将要读到的那些事,在滨海蒙特勒伊并没有全部被人知道,但是已经流传开了的那一点,在那城里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假使我们不详详细细地记述下来,就会成为本书的一大漏洞。
在那些细微的情节里,读者将遇见两三处似乎不可能真有其事的经过,但是我们为了尊重事实,仍旧保存下来。
在沙威走访的那个下午,马德兰先生仍照常去看芳汀。
他在进入芳汀的病房以前,已找人去请散普丽斯姆姆了。
在疗养室服务的两个修女叫佩尔佩迪姆姆和散普丽斯姆姆,她们和所有其他做慈善事业的姆姆们一样,都是遣使会的修女。
佩尔佩迪姆姆是个极普通的农村姑娘,为慈善服务,颇形粗俗,皈依上帝,也不过等于就业。她做教徒,正如别人当厨娘一样。那种人绝不稀罕。各种教会的修道院都乐于收容那种粗笨的乡间土货,一举手而变成嘉布遣会修士或圣于尔絮勒会修女。那样的乡村气质可以替宗教做些粗重的工作。从一个牧童变成一个圣衣会修士,毫无不合适的地方;从这一个变成那一个,不会有多大困难,乡村和寺院同是蒙昧无知的,它们的共同基础是早已存在的,因此乡民一下就可以和寺僧平起平坐。罩衫放宽一点,便成了僧衣。那佩尔佩迪姆姆是个体粗力壮的修女,生在蓬图瓦兹附近的马灵城,一口土音,喜欢多话,呶呶不休,依照病人信神或假冒为善的程度来斟酌汤药中的白糖分量,时常唐突病人,和临终的人闹闲气,几乎把上帝摔在他们的脸上,气冲冲地对着垂死的人乱念祈祷文,鲁莽、诚实、朱砂脸。
散普丽斯姆姆却和白蜡一样白。她在佩尔佩迪姆姆身旁,就好象牛脂烛旁的细蜡烛。味增爵在下面这几句名言里已经神妙地把一些作慈善事业的姆姆的面目刻画出来了,并且把她们的自由和劳役融成了一片:“她们的修道院只是病院,静修室只是一间租来的屋子,圣殿只是她们那教区的礼拜堂,回廊只是城里的街道和医院里的病房,围墙只是服从,铁栅栏只是对上帝的畏惧,面幕只是和颜悦色。”散普丽斯姆姆完全体现了那种理想。谁也看不出散普丽斯姆姆的年纪,她从不曾有过青春,似乎也永远不会老。那是个安静、严肃、友好、冷淡,从来不曾说过谎的人,我们不敢说她是个妇人。她和蔼到近于脆弱,坚强到好比花岗石。她用她那纤细白暂的手指接触病人。在她的言语中,我们可以说,有寂静,她只说必要的话,并且她嗓子的声音可以建起一个忏悔座,又同时可以美化一个客厅。那种细腻和她的粗呢裙袍有相得益彰的妙用,它给人的粗野的感觉,倒使人时时想到天国和上帝。还有件小事应当着重指出。她从不曾说谎,从不曾为任何目的、或无目的地说过一句不实在的、不是真正实在的话,这一点便是散普丽斯姆姆突出的性格,也是她美德中的特点。她因那种无可动摇的诚信,在教会里几乎是有口皆碑的。西伽尔教士在给聋哑的马西欧的一封信里谈到过散普丽斯姆姆。无论我们是怎样诚挚、忠实、纯洁,在我们的良心上,大家总有一些小小的、不足为害的谎话的裂痕。而她呢,丝毫没有。小小的谎话,不足为害的谎话,那种事存在吗?说谎是绝对的恶。说一点点谎都是不行的;说一句谎话等于说全部谎话;说谎是魔鬼的真面目;撒旦有两个名字,他叫撒旦,又叫谎话。这就是她所想的。并且她怎样想,就怎样作。因此她有我们说过的那种白色,那白色的光辉把她的嘴唇和眼睛全笼罩起来了。她的笑容是白的,她的目光是白的。在那颗良心的水晶体上没有一点灰尘、一丝蜘蛛网。她在皈依味增爵时,便特地选了散普丽斯做名字。我们知道西西里的散普丽斯是个圣女,她是生在锡腊库扎的,假使她肯说谎,说她是生在塞吉斯特的,就可以救自己一命,但是她宁肯让人除去她的双乳,也不肯说谎。这位圣女正和散普丽斯姆姆的心灵完全一样。
散普丽斯姆姆在加入教会时,原有两个弱点,现在她已逐渐克服了;她从前爱吃甜食,喜欢别人寄信给她。她素来只读一本拉丁文的大字祈祷书。她不懂拉丁文,但是懂那本书。
那位虔诚的贞女和芳汀情意相投了,她也许感到了那种内心的美德,因此她几乎是竭诚照顾芳汀。
马德兰先生把散普丽斯姆姆引到一边,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嘱咐她照顾芳汀,那位姆姆直到后来才回忆起那种声音的奇特。
他离开了那位姆姆,又走到芳汀的身边。
芳汀每天等待马德兰先生的出现,好象等待一种温暖和欢乐的光。她常向那些姆姆说:
“市长先生不来,我真活不成。”
那一天,她的体温很高。她刚看见马德兰先生,便问他:
“珂赛特呢?”
他带着笑容回答:
“快来了。”
马德兰先生对芳汀还是和平日一样。不过平日他只待半个钟头,这一天,却待了一个钟头,芳汀大为高兴。他再三嘱咐大家,不要让病人缺少任何东西。大家注意到他的神色在某一时刻显得非常沉郁。后来大家知道那医生曾附在他耳边说过“她的体力大减”,也就明白他神色沉郁的原因了。
随后,他回到市政府,办公室的侍者看见他正细心研究挂在他办公室里的一张法国公路图。他还用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数字。
二 斯戈弗莱尔师父的精明
从市政府出来,他走到城尽头一个佛兰德人的家里。那人叫斯戈弗拉爱,变成法文便是斯戈弗莱尔,他有马匹出租。车子也可以随意租用。
去那斯戈弗莱尔家,最近的路,是走一条行人稀少的街,马德兰先生住的那一区的本堂神甫的住宅便在那条街上。据说,那神甫为人正直可敬,善于决疑。正当马德兰先生走到那神甫住宅门前时,街上只有一个行人,那行人看见了这样一件事:市长先生走过那神甫的住宅以后,停住脚,立了一会,又转回头,直走到神甫住宅的那扇不大不小、有个铁锤的门口。他连忙提起铁锤,继又提着不动,突然停顿下来,仿佛在想什么,几秒钟过后,他又把那铁锤轻轻放下,不让它发出声音,再循原路走去,形状急促,那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情形。
马德兰先生找着了斯戈弗莱尔师父,他正在家修补鞁具。
“斯戈弗莱尔师父,”他问道,“您有匹好马吗?”
“市长先生,”那个佛兰德人说,“我的马全是好的。您所谓好马是怎样的好马呢?”
“我的意思是说一匹每天能走二十法里的马。”
“见鬼!”那个佛兰德人说,“二十法里!”
“是的。”
“要套上车吗?”
“要的。”
“走过以后,它有多少时间休息?”
“它总应当能够第二天又走,如果必要的话。”
“走原来的那段路程吗?”
“是的。”
“见鬼!活见鬼!是二十法里吗?”
马德兰先生从衣袋里把他用铅笔涂了些数字的那张纸拿出来。他把它递给那佛兰德人看。那几个数字是5,6,812。
“您看,”他说,“总共是十九又二分之一,那就等于二十。”
“市长先生,”佛兰德人又说,“您的事,我可以办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