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3-02-27 21:48      字数:5443
  具体,领导上让我们来和你核实一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不是早就洗耳恭听了吗? 有什么话直说吧! ”
  精瘦女人和那位男青年交换了一下目光,年轻男人摊开本子准备记录。
  精瘦女人干咳了一下说:“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成为党员的? ”
  “怎么? 审计局也过问党组织的事吗? ”徐淑芳确实有些惊讶不解了。
  “不,这个问题和我们下面要问的有关,请回答好了! ”
  “个人申请、党员介绍、支部通过、上级批准。我就这么成为党员的。”
  “介绍人是谁? ”
  “我厂原先的会计,周德启。”
  “他现在何处? ”
  “被判刑了。”
  “什么罪? ”
  “贪污。”
  “噢……”精瘦女人又和那位年轻人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目光,年轻人遂即又
  往记录本上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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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反映,会计被捕前几天你还把他留在厂里好酒好肉款待,有这事吗? ”
  “实有其事。”
  “为什么? ”
  “我已发现了他的问题,怕他自杀。”
  “他贪污了那么多钱,你身为厂长说包庇重了点,但你一直把他视为亲信,
  起码是纵容犯罪。”
  徐淑芳掐灭烟蒂,有些恼火地说:“的确,身为厂长我没能及时发现他贪污,
  给厂里带来经济损失,我有不容推卸的责任,我多次在党内外作过检查,并引以
  为深刻教训,这是失察,却不是纵容,你们混淆了这两个概念。”
  “现在请你回答第二个问题。你指使会计,就是这个会计吧? 从本厂资金中
  支付给一位姓马的两万元钱? ”
  “对。您所说的姓马的是我厂原副厂长。这件事与会计无关,是我的决定。”
  “为什么要支付给她那么大数目一笔钱? ”
  “不是支付给她,是支付给她的家属。这个厂是用她和我本人当年转卖自己
  城市户口的钱为基金办起来的。”
  “多少钱? ”
  “她一万,我一万。”
  “那为什么要支付给她的家属两万? ”
  “包括利息。”
  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显然心中暗暗计算,猝不及防地说:“利息没那么
  多吧? 连五千都不到。”
  她镇定地回答:“我认为对于这一笔钱理应偿还高利。”
  “你代她的家属签的收据? ”。
  “您掌握的情况很准确。”
  “她的家属为何不签收据? ”
  “那么一大笔钱,不敢签。”
  “而你敢。”
  “对。我是厂长嘛! ”
  “照你刚才的说法,这个厂还欠着你一万元呢? ”
  “当然。”
  “不想要了? ”
  “暂时不想,工资够花。”
  “你工资多少? ”
  “二百五十元。”
  “这相当于一个局级干部的工资了! ”
  “没横向比较过。”
  “你的工人们平均工资多少? ”
  “各种福利费、奖金加在一起,平均每人一百六七十元。”
  “你也没和他们比较过? ”
  “比较过,觉得我拿的工资实在不算高。”
  “你这么认为? ”
  “我对这个厂的贡献不是我的任何一位工人所能相比的。”
  “有什么根据,或者有什么人能够证明,你本人和原先那位马副厂长当年转
  卖自己城市户口的两万元,是全部作为建厂基金了呢? ”
  “我证明她,她证明我。”
  “到哪儿去找她核实。”
  “她死了。”
  “死了? ……”
  “死了。”
  “没有什么当年的账目可做参考吗? ”
  “当年创业只我们两个人,我们一商量,便决定了钱怎么花,立账是以后的
  事。当年我们是两个什么都不太懂,凭着股热忱干起来再说的女人。”
  “那,这件事……等于没有证据、没有证人了? ”
  “怀疑者是会这么认为的。”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同时瞪着徐淑芳。精瘦女人极为不满地说
  :“徐厂长,我们来是为了核实情况,你不要有抵触情绪,这无助于澄清事实解
  决问题嘛! ”
  徐淑芳微微一笑,说:“谈不上什么抵触情绪,事实即是这样! ”
  “这个问题我们还会调查的。下面再问第三个问题,你有没有利用职权之便
  搞了一些不正之风? ”
  “什么不正之风? 请讲具体点! ”徐淑芳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精瘦女人翻了翻手中的本子,说:“据群众揭发,你搞请客送礼,笼络人心
  ;巧立名目,滥发奖金;独断专行,刚愎自用;排除异己,打击有高等学历的技
  术人员,栽培亲信,任用无专业技能的人把持设计科。你是不是把一位设计科长
  赶走了? ”
  “行了! ”徐淑芳从这后句话里听出点端倪来,在他们向她提问中,她心里
  就琢磨这个“群众‘’是谁? 现在她明白了,这个”群众“果然是被她送瘟神般
  送走的原设计科长,他被轰走时,不是恶狠狠地瞪着她说”你会后悔的“吗? 他
  果然向她身上泼污水了。
  “我想请问一下,这位写材料的‘群众’是谁? ”
  “这个吗,你没有必要知道。我们要保护写揭发材料的群众的权益。”
  “我敢肯定,他是被我赶走的原设计科长! ”徐淑芳言语颇为自信,不容欺
  瞒。
  两位调查人面面相觑,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徐淑芳平缓了一下语气说:“你们为什么不调查一下这位‘群众,的情况?
  如果愿意你们可找厂里任何人询问。”
  “我们会了解的。现在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和美籍华人陈先生是什么关系
  ? ”精瘦女人单刀直人,摆出一副审判者的神情。
  此言突兀,徐淑芳为之一怒,她克制地说:“怎么,对此你们也有兴趣吗? ”
  “不是兴趣。是工作。是职责。”
  上方宝剑在手的语气。
  “请问你们究竟代表什么? ”
  “上边。”
  对方竖起一根枯瘦的手指,往上指了指。
  “我还是不明白,‘上边’是什么意思? ”
  “应该让你明白,我们自然会让你明白的。不需要你明白的。
  你没有必要明白。改革很混乱,一定得整顿。我们奉命行事,一个一个地整。
  先整这一类……“竖起小手指,”后整这一类……“竖起大拇指,”整个一清二
  楚,不整是不行的! “
  对方口吻相当之威严,听来非常自信。好像有了他们的存在,世事从此界线
  分明,朗朗乾坤,澄清万里似的。
  “也包括我和陈先生的关系么? ”
  “当然。”
  “那么让我悄悄告诉您……”她朝门口看一眼,故意装出一副门外有谁在偷
  听的样子,诡秘地隔着桌子向对方俯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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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也不由得向她俯过身来。
  她的嘴几乎贴着对方的耳朵说:“我想和陈先生睡觉! ”
  对方如同被电击了一下,倏地躲避开她,意识到受了捉弄,脸气得煞白。
  她表情烂漫地望着对方。
  对方猛地站了起来:“今天就谈到这里! ”
  “欢迎再来! ”
  她坐着不动。只撩起目光,嘲笑地瞧着对方的脸。
  此刻,她的抵触情绪已达到了挑战的地步。
  那一男一女转身便走。
  “我们厂里花开的正好,要不要折一束? ”
  “不——要! ——”
  门砰地关上了。
  徐淑芳怔怔地望着眼前烟灰缸中被水浸湿,渐渐变黄的烟蒂,心中亦如被一
  股腥黄的污水浸渍。
  忽然,她伏在桌上,脸掩埋臂中。
  门轻轻开了。
  曲秀娟同情地望着她——她双肩耸动,在无声哭泣。
  “淑芳……”
  “……”
  曲秀娟犹豫地站在那里,几经踟蹰,退了出去……
  第二天,她被通告停职反省。
  曲秀娟像母亲寻找走失了的孩子,找遍全厂,各处打电话,找不到她。问司
  机小李,小李也不知她的去向。
  “你为什么不知道她在哪儿? ”曲副厂长大发脾气。
  “你又没让我看着她! ”司机小李同样大发脾气,他也正为此事着急。
  全厂乱了套,没谁还能安心工作。
  姑娘们八个一帮、十个一伙,叽叽喳喳,都说厂长如果有个好歹,非把来调
  查的人挠成条不可! “老秋翁”寸步不离曲秀娟,喋喋不休:“找哇! 副厂长你
  下令找哇! 全厂人都派出去! 找遍全市! ”
  相比之下,曲秀娟倒显得异常冷静。她相信,徐淑芳既不会去死,也不至于
  发疯。如此这般的不公正如果压在她自己身上,她也是完全承受得了的。不就是
  停职反省么? 小菜儿一盘! 咽得下去! 她不过是想在徐淑芳需要安慰的时候,给
  予一些安慰罢了! 倘徐淑芳真的被撤职了,副厂长她也不当了。仍去经营个体修
  鞋铺,当个自由民! 这年头,会赚钱的自由民比当个小厂的厂长日子过得潇洒多
  了。
  她欺骗姑娘们,说厂长已经找到了,是被陈先生父女请去了。
  全厂人这才安心。但姑娘们仍替厂长愤愤不平,一边干活一边计议,有的说
  罢工,有的说去游行,还有的说去审计局闹去,就像上次去报社一样,七言八语,
  计议到下班,也没个结果。大家都窝着一口气。
  那一天下午,在公园里,在碰碰车场,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使玩碰碰车和看
  玩碰碰车的人们都好生奇怪。她表情愀然地坐在一辆碰碰车上,却似乎根本无心
  加以控制,被撞来撞去,不惊不慌,不叫不笑,任而由之……
  人们以为她神经不正常,或者在家受了丈夫的气,到碰碰车场上来以独特的
  方式宣泄。
  隔日,徐淑芳出现在陈氏父女面前。
  她郑重地对他们说:“我十分感激你们送给我那张珍贵的照片,我愿意永远
  保存它! ”
  那父女二人惊喜异常地相互望了一眼。
  陈先生冲动地向她张开了双臂,然而扑人他怀中的并不是被停职反省的百花
  玩具厂厂长,是他自己的女儿。
  女儿对父亲说:“爸爸,我真替你高兴! ”
  随后,陈小姐拥抱着徐淑芳说:“按照西方的习惯,从今往后。
  ‘您’对于我们就是‘你’了! 可能我和我的两位哥哥都将不习惯叫你母亲,
  但我们都会特别尊敬你,并像我们的父亲一样亲爱你! “
  陈先生幸福得落泪了,连连说:“退机票! 退机票……”
  徐淑芳也落泪了。她内心里大受感动,却并不怎样激动。她的眼泪与陈先生
  的眼泪所表达的很不相同。
  晚上,她来到了她的小叔子也是妹夫家中。当年的大院已不复存在,全院人
  家都住上了楼房。
  那一天是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二日。
  那一天是她的小伟的生日。
  他说:“姐,你来得正巧,帮我们包饺子吧! ”
  有时他随着妻子叫她姐,有时妻子随着他叫她嫂子。那本是怎么叫都有理的。
  于是她就洗了手,帮他们包饺子。
  他们的儿子躺在床上睡着,家里很安静。
  她细致地包好了几个饺子,低声说:“我要结婚了。”
  他们都停了手,有些不相信,以为她在开玩笑。
  “真的。”
  他问:“跟什么人? ”
  她低下头,拿起一个饺子皮儿,一边抹馅一边说:“跟那个美籍华人陈先生,
  一星期后。”双手使劲—捏,捏成一个工艺品似的饺子。
  一阵沉默。
  妹妹问:“那,我和立伟能参加你的婚礼吗? ”
  她说:“当然。谁比你们更有资格? ”目光却望着她的小叔子。
  而他说:“我去看看水开了没有。”走出屋去了。
  一会儿,他进来后,仍一言不发地擀饺子皮儿,一个饺子皮儿快被擀透明了,
  还擀。
  “立伟,你怎么不说话? ”
  “我有点怕……”
  “怕什么? ”
  “怕再也见不到嫂子了……”
  “放心,嫂子还是你嫂子。我只想作陈先生的妻子,不想作美籍华人。”
  他笑了。
  她也笑了。
  她包的饺子个个像工艺品,没有一个煮破的。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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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由“侨联”代为操办,晚报于是有了头条新闻。通栏标题是“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