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3-02-27 21:48      字数:5297
  住一条抹香鲸……
  她会吞食我么? 抑或把我带往某处极乐仙境?
  同时他心里绝望地咒骂自己:“严晓东严晓东,你这好色之徒你这无耻的东
  西你他妈的不是人你整个儿堕落到底了! ……”
  天明后,她仍酣睡着。
  他小心谨慎地爬起来,悄没声地下了床,唯恐惊醒她;仿佛怕惊醒一头凶暴
  的雌狒狒。
  他轻轻打开衣柜,内中尽是花的艳的女衣女裤。他无可奈何地坐在沙发上吸
  烟。吸完一支烟,又开始各处寻找。像个贼。终于,从衣柜底下发现了卷成一团
  的一套蓝色工作服。肥且大,脏而破。不知是她的,还是别的哪一个男人的。如
  获至宝,匆匆穿上,往外便走。
  走到门口,不由回头望了一下。她静静地侧卧在床上,脸朝着他,只要微微
  一睁眼,就会看到他那副贼样。她的脸又安详又恬静。这会儿,他才很真实地承
  认,她的确是个美丽动人的姑娘。他觉得她睡着的时候像个天使。一旦醒来却是
  个甘愿堕落的半公开的娼妓。他想:如果你老是这么睡着,我也许会天天晚上来
  这里。
  他甚至怀疑她早醒了,暗中将他的一切贼似的举动看在眼里了,只不过是在
  装睡。
  “我这么一走了之可怪不得我,何况你什么也不在乎! ”他心说,推开道门
  缝,侧身闪了出去……
  隔日,姚守义给他打了次电话:
  “哪天去赴宴啊? ”
  “我……已经赴过了……”
  “你这家伙搞什么名堂? 让我倒心里当成回事儿整天牵挂着! ”
  “你不是用话激我拿出点当年的气魄么? ”
  “一个人去的? ”
  “一个人。”
  “听出我用话激你还冒险? 当真挨顿臭揍呢? ‘’
  “没挨揍。”
  “气氛怎么样? ”
  “挺好的。”
  “哼,挺好的! 那件事儿就算了结啦? ”
  “……”
  “说啊! ”
  “了结啦……”
  “再也不会找你麻烦? ”
  “再也不会找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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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我就放心了。你给我听着晓东,任何时候别作践自己! 你也毕竟算咱们
  返城知青中出息了的一个。别忘了没钱买包烟那阵子的艰难。靠摆地摊混到如今
  人模狗样的地步你比我更不容易! 你的名字是上了报的。你知道报上是怎么鼓吹
  你的? 返城待业知青中自谋生路的典型! 这不简单,不低。你别往你自己和咱们
  返城知青头上扣屎盆子! ……”
  姚守义的话,像带电似的,使他觉得握着话筒的手发木。
  “我……哪能呢? ……”
  “怎么说? 大声点! ”
  “我……记住你的话! ”
  “你敢不记住! 再发生那类臭事儿,别登我家门! 小曲也会瞧不起你! 你给
  我保证! ”
  “我保证……坚决保证……”
  “那好,我信你。下个星期天是小曲生日,晚上你得来,别忘了带着照相机。”
  姚守义那边挂了电话,他这边还久久握着话筒发呆。没骗过守义,开始骗了。
  他是敬重朋友的人,守义是真正的无话不说的实心实意的朋友,唯一这么好的朋
  友。骗这样的朋友罪过,骗了他心里好难受啊!
  而守义还说“我信你”!
  从此他避免见到“秦川次郎”像避瘟神一样。
  却常常想到小婉。谈不上是想念,也不无想念的成分。倘说想小婉便是他这
  三十七八岁的光棍汉想女人吧,倒莫如说想女人便是想小婉。女人在他的信仰中
  是彻底完蛋了。更应该完蛋去的小婉竟他妈的害苦了他,日益在他头脑中侵占越
  来越大的“地盘”。
  这当然不是单相思,单相思不过就是相思;他想到她的时候,每每还想到自
  己的灵魂之猥琐和不可救药;类乎癌病患者想到癌的心理。小婉是可以招之即来
  的,他没那胆量再主动召见她一次。他悲哀地认为自己在精神上确实是一个懦夫
  了,连一点索性堕落的勇气都没有了。真的召见了,小婉也是可以挥之即去的;
  他相信小婉是不在乎的。小婉哪会在乎这个呢? 在乎这个,小婉就不是小婉了。
  从他的理解,小婉那套“原则”中有着时刻准备让哪个男人挥之即去的“内定”
  的一条。对男人,她无疑也是要求挥之即去的。
  但小婉的模样却不那么容易从他的头脑中挥之即去了。她的底片好像他妈的
  印在他的头脑中了。哪时哪刻冲洗显影放大全由不得他! 又好像他妈的有两个小
  婉;一模一样。一个是娼妓般的,他得时时抵御她对他造成的诱惑;一个是仙女
  般的,他更得时时抵御她对他造成的诱惑。一个就够他受的了! 两个如何受得!
  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小婉虽然是女人,但除了她自己,似娼妓也似仙女的她自
  己,所有的女人都不是小婉! 所有的女人都不能取代她使他不去想到她!
  更要命的是,他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小婉。第二次就那么像个贼似的溜了,一
  分钱也没给小婉留下。这很不仗义嘛! 那套西装倒是能卖个百十来元的。可一开
  始没讲好用那套西装顶钱啊! 这种做法要是从小婉口中散布,他严晓东究竟算个
  什么玩艺呢!
  他终于鼓起勇气找小婉。他知道想找她并不难,几个舞厅一逛准能找到。
  果然在一个舞厅见着了。
  小婉正与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瘦高个儿小伙子跳“自由式”。本市的年轻人们
  管跳“迪斯科”叫跳“自由式”,一种近乎直译的说法。
  她跳得当然没比,那小伙子跳得也不赖,两人水平挺般配。他看见了小婉,
  小婉没看见他。小婉跳得专心致志,甚至也不看着那小伙子,只是在和那小伙子
  走马灯似的转着跳。
  音乐结束,那小伙子牵着小婉一只手,将她引到食品柜台喝冷饮。
  他也走到食品柜台前,努力不瞧她,装着买汽水。
  “大哥。”小婉从旁叫了他一声,叫得十分亲热。
  “唔,小婉? ……”他接过汽水和零钱,转身看着她,继续装出诧然的样子。
  “你也来跳舞哇? ”她问。问罢低头吮汽水,照例涂了眼圈的眼睛目光朝上
  挑着注视他。
  “我么……”他模仿中年绅士那种自信而矜持的笑容,彬彬有礼又不失风趣
  地说,“劳逸结合,寻找逝去的青春。”
  小婉吐出饮管回报了个嫣然一笑:“你风华正茂嘛,寻找什么逝去的青春啊
  ! ”
  “老了。是老了。三十七多了,什么都晚了。”
  “且不晚呐! 想快活,起码还能快活十几年。你舞伴呢? 引来介绍介绍嘛! ”
  “没舞伴。”
  “鬼信。”
  “真的,现找。你陪我跳一轮吧? ”他满有把握地期待着她说“行”、“好”
  或“可以”。
  她却掏出小白手绢,拭了拭嘴角,认真地问:“跳什么? ”
  “快四吧? ”
  她摇头。
  “慢四? ”
  她摇头。
  “探戈? ”
  “都没意思。你要跳‘自由式’我才奉陪! ”
  “华尔兹呢? 我认识这儿的经理,要求演奏什么舞曲,都不会使我失望。”
  他有些得意洋洋地说,侧目打量了那青年一眼,脸上显出几分踌躇满志的中年人
  对毛头小伙子不屑一顾的表情。
  不料她竞坚持道:“自由式! ”
  他扫兴起来。为赶时髦,他尽管已摘掉了“舞盲”的帽子,偶尔也独自伴着
  音乐“自由”过,却从没在舞厅扭动开始发福的粗壮身体,他对“自由”太怯场。
  “未见得吧? ”瘦高的青年慢条斯理地插话了。
  “什么意思? ”他再次侧目打量对方。那张“彼得”式长发“包装”着长脸,
  使他联想到了戴假头套的胡萝卜。
  “乐队只听我的。”
  “我忘给你们介绍一下了,”她观察出了他们彼此的醋意,用调和的语调说,
  “这位是话剧团的乐队队长小刘,刘华。这位是我严大哥,报上介绍过的那位倒
  ……个体营业者。”
  他看得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顾全他的尊严,才没将“倒爷”二字说出
  口。但已说出了一个“倒”字,“个体营业者”五个字于事无补了。
  妈的你还不如只说一个“爷”字! 他在心里生气地骂了她一句。
  她一笑,补充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靠卖女式衬衣裤衩发财的那位便是您? ”专业乐队的年轻队长讥讽地说,
  以优雅的姿式从西服上衣兜里摸出一张喷香的名片。
  夹在中指和食指间递给他。
  这种给予使他感到受了莫大侮辱。
  他不想接。她瞧着他。不接便连一点男人的气度也丧失掉了。犹豫片刻,还
  是接了过去。
  “我的名片没带。”他脸红了。其实他从没印过名片。他认为姚守义都有资
  格印名片,自己没有。姚守义可以在自己的姓名前印上“木材加工厂第二车间主
  任”,自己往姓名前印什么?
  “名人是不需要名片的嘛! ”专业乐队的年轻队长说罢,傲气十足地挽着小
  婉离开了,仿佛挽着自己老婆似的。
  小婉连头也不回! 刚才还称他“严大哥”!
  他望着他们的背影,羞恼得想一头撞死在水泥廊柱前! 很久很久了,他没遭
  到过如此的奚落!
  他将那张喷香的名片撕碎,扔进了食品柜角的痰盂。
  那令他嫉恨的小伙子挽着小婉走到舞场中央,竖起一只手臂,乐队便又奏起
  了“迪斯科”。在他们的带动下,很多的人都一对一对转来绕去跳节奏剧烈的
  “自由式”。跳得美的和跳得丑的都跳得那么来劲那么忘我! 几位过了中年的男
  人和半老徐娘自甘落伍地退至外围,望洋兴叹。
  他的手不由得伸进了西服内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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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的同样穿的是高档质料的西装,同样扎的是“金利来,,领带。
  同样是花十二元钱买的门票才进入这一流舞厅的,却被人瞧不起了!
  他的手在西服内兜里攥紧了。攥住了一捆钱,整整一千元。
  是带来要当面给小婉的,打算用这一千元赎一个良心过得去。此刻,他改变
  了主意。由于那个傲气十足的年轻人,他决定扫她一大兴!
  当这一曲“迪斯科”奏完,舞者们兴犹未艾地退出舞场时,他不被人注意地
  走向乐队,右手依然插在西服内。
  他先走到指挥身边,右手这时才抽出,手中是几张“大团结”。
  拇指熟练地轻轻一捻,“大团结”呈扇形分开。五张。崭新。
  “朋友,一点小意思,别见笑。”他搭讪着说。
  “这……给过了……”风度翩翩的指挥,两眼盯着钱,诚实得可敬。
  “我个人酬谢的……”他将“个人”二字拖出特别强调的意味。
  指挥的手向钱伸出了,又收回去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受。
  他将钱夹在指挥的乐谱中。
  指挥赶紧连声说:“惭愧,惭愧。”
  所有的乐队队员都虎视眈眈地瞧着这令人兴奋的一幕。
  他转过身,不多说什么,依次在每一位队员的乐谱中都夹了五张“大团结”。
  并不亮出那捆钱,只是一次次将右手插入西服内,一次次抽出。抽出时,不多不
  少必然崭新的五张。照例拇指轻轻一捻,呈扇形分开,使他们每人都看清,他没
  有偏向,一视同仁。
  他发完了,他们也一个个将钱揣入了衣兜。音乐是神圣的,衣兜才是放钱之
  处。
  他望着他们,右手还插在西服内,好像会再发一轮似的,起码使他们不免这
  样以为。
  他冲他们一笑,说:“快四、慢四、华尔兹、探戈,随你们奏,就是别来迪
  斯科! ”
  “听您的! ”
  “当然听您的啦! ”
  “放心。有您这句话,今晚禁绝迪斯科! ”
  他们全体和和气气,堪为信赖。
  他作出十分感激的表情,向他们点了一下头,从从容容地离开
  他的目光到处寻视,看见小婉和那傲气十足的小伙子在一根廊柱前喁喁私语。
  那小伙子曲臂撑着廊柱,另一只手搭在小婉肩
  他避开他们的视线绕着向他们走过去。走到廊柱的另一面,
  他背靠廊柱听他们的一番卿卿我我:
  “你有把握出国吗? ”
  “不是认识了你,我已经出去了。”
  “我不明白你的话。”
  “听人讲,出去了也很不容易混到工作,沦落成难民可惨了! ”
  “那就看是什么样的人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