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3-02-27 21:47      字数:5270
  的人一生也没有扬起过他的帆;有的人刚一扬起他的帆就被风撕破了,不得不一
  辈子泊在某一个死湾;有的人的帆,将他带往名利场,他的帆不过变成了别在他
  缎带上的一枚徽章,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光泽;而有的人的帆,却将引他行洋
  过海,驶完他生命的不朽的全程!
  每一个听众都怀着崇敬的心情望着舞台上的老歌唱家,庆幸自己能够听到他
  最后一次在舞台上唱这首歌,同时在想着奋斗、成功、荣誉和声望等等等等与人
  生有关的词。
  青年宫外,歌声继续。
  一位是著名的老歌唱家,一个是返城待业知青。他们按照同样的节目单的顺
  序,面对不同的一些人,唱着同一首歌。一个要降落他的帆,一个要扬起他的帆
  ! 不,“歌唱家”的桂冠并不是他的帆! 他的帆是她! 是他的“好小女孩”! 她
  才真正是他的帆! 失去了她他就会桨损舟沉! 他的歌声,不过是风! 不过是鼓满
  她吹送她的风! 使她将他们的小舟引向一片平静的美好的湖光水色……
  白桦林里人儿笑,
  笑开了满山的红杜鹃,
  紧摇桨来稳掌舵,
  金色的晚霞照船帆……
  白桦林,白桦林,白桦林啊……
  他眼前出现了北大荒的白桦林,美丽的白桦林,神秘的白桦林,童话境界一
  般的白桦林,清晨的白桦林,黄昏的白桦林,浓雾缭绕的白桦林,明媚阳光透照
  的白桦林,秋雨潇潇季节的白桦林,洁雪飘飘时的白桦林……
  他的“小女孩”在他梦幻般的白桦林中笑啊,笑啊,笑啊,笑啊……笑得那
  么天真,那么快活,那么可爱,从这一棵白桦旋转着绕到那一棵白桦,又从那一
  棵白桦旋转着绕到另一棵白桦……她像一个白桦林中的美丽的小精灵,像一棵最
  美丽的小白桦变成的少女……
  青年宫剧场里,爆发了热烈的掌声。老歌唱家在掌声中频频向台下深躬谢幕
  ……
  青年宫外的广场上,静得出奇! 围观者们这时已有几百人,他们用异特的目
  光望着这些返城知青。面对着毫无反应的人们,“金嗓子”心中一片茫然了,唱
  歌的那种激情也顿时低落。
  “大文,棒极了! 就这么来! ……”络腮胡子在他背后小声说,声音有些颤
  抖。
  几枚钢币抛到了他脚旁。接着,又是几枚。他低头望着地上那几枚钢币,一
  阵酸楚。
  钢币在他眼中渐渐模糊了。
  络腮胡子跨出队列,弯腰捡那些钢币时仰脸看看他,又对他说:“别介意!
  别忘了你现在正是和人家硬碰硬拼的时候! 不是两眼含泪的时候! ”
  络腮胡子将钢币一一从地上捡起后,托在一只手掌上,走向人群,不卑不亢
  地说:“我们不是为了钱,哪位的,请哪位收回去。”
  外围的某些人们,这时已注意到,有十几辆治安警察们的摩托,不知何时停
  在广场边上。
  一批“蓝警服”在人群外围走动。
  谨小慎微的人悄悄离去。
  一个“蓝警服”口中一边说着:“闪开,闪开! ”一边穿过人墙出现在场地
  中间。
  刘大文默默地望着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惊愕,心里也没有产生不安。
  他身后的伙伴们互相传递着眼色,也都对这个“蓝警服”的突然出现面不改
  色,无动于衷。
  “嘿,原来是你呀! ”“蓝警服”走到了刘大文跟前,说:“马路红,不记
  得我啦? 你可真成马路红了! 难怪我往歌舞团打电话找你,人家说根本没有这么
  个人呢! ”
  “金嗓子”的伴奏者们又互相传递眼色。他们随时准备奋不顾身地保卫他们
  的“金嗓子”,准备用他们手中那些破旧的乐器当武器。
  刘大文仍默默地望着对方。
  “你唱得真是不错! 真的,真是不错! 我不认为自己被你骗了! 告诉我真实
  姓名吧,我现在不是在代表公安部门跟你说话。”
  “刘大文……”
  “我叫孙兆光。互通真实姓名,才算真正认识。”对方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也伸出了一只手。
  两只手迅速握一下,立即松开。
  “蓝警服”转向人们大声说:“都要安安静静地听,不许起哄。
  不许无理取闹! “说罢,攀上一根水泥灯柱底座,朝人墙外挥一下手臂:”
  你们都走吧,这儿没什么事,不过是唱歌,治安由我维持! “
  一阵摩托车声驶远了……‘
  轰! ……轰! ……轰! ……
  江上游,传来一阵阵炮声.。按季节,春天已经来了,但坚冰仍封锁着江面,
  那是大炮轰击坚冰的声音。坚冰轰破,江水涌出冰面,载着上游的冰排,奔流而
  下。上游江水和冰排的压力,造成下游冰面坍塌,于是这条江就彻底解冻了。每
  年大炮轰江都吸引不少人到江边观看那场面。
  10
  “轰江了! ”
  “是轰江了! ”
  刘大文又开口唱了。
  人们的目光又渐渐集中在这些返城知青身上。他们不是为了钱,那他们究竟
  是为了什么? 人们不理解。他们使人们想起了“文革”时期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
  传队。对于这样的街头文艺形式,人们已经久违了。所不同的是,眼前这些当年
  肯定都戴过“红卫兵,,袖章的返城知青们,唱的不再是”老子英雄儿好汉“或”
  造反有理,造反到底“了。
  而且那个唱歌的嗓子多好哇!
  人们开始为刘大文唱的第二首歌鼓掌了。
  当他又唱完一首歌后,一个卖汽水的十六、七岁的少女手中拿着一瓶汽水钻
  透人墙,走到他跟前,腼腆地说:“喝吧,润润嗓子。
  我不收你钱,我哥哥在兵团的时候也当过文艺宣传队员……被冻死了……“
  刘大文的目光注视在那少女脸上。在这么多听他唱歌的人中,他觉得那少女
  是唯一不用看热闹的眼神看待他和他背后的伙伴们的。
  “小妹妹,我现在不能喝。喝了,反而会唱不出来了……”他低头瞧了一眼
  拿在一只手中的节目单,回头对络腮胡子说:“我不想再照节目单唱下去了! ”
  “为什么? ”络腮胡子诧异了:“就这么唱下去,效果很好! 懂吗? ”
  “可是这节目单上的一些歌不适合男低音唱。”
  “那……你想唱什么? ”
  “我想唱几首外国歌曲,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你自己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吧,现在不是七零年,是八零年了,只要别唱什
  么黄色的反动的! ”
  络腮胡子虽不会什么乐器,但也没干站着,只要是他也会唱的歌,他就用口
  哨加入伴奏。他口哨还吹得真不赖。
  除了节目单上的一些歌的确不适合男低音唱这个原因而外,更主要的原因是,
  刘大文很想唱几首妻教他唱会的歌。妻教他唱会了许多外国歌曲,他只在北大荒
  的那个小家中,为连队的知青们唱过那些歌曲,还从来也没有面对几百人唱过一
  首跟妻学会的歌曲。这是他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夙愿,今天他要实现它! 他真希
  望他的嗓音再浑厚一百倍! 再宽广一百倍! 传得很远很远,让妻也能够听到。她
  此时此刻在于什么呢? 是在妹妹妹夫的新房里给两个女儿剪纸人呢? 还是仍熟睡
  在那个温暖的“小匣子”里呢?
  他望着人们说:“下面我要唱的是一首外国歌曲,歌唱一座山谷。我们北大
  荒没有山谷,只有广袤的荒原。我们的一些知青伙伴,被埋在那里的土地上了,
  永远被遗留在那里了,永远也不能再回到城市里来了。我为他们唱,如果你们中
  有谁是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我也是为你们唱的……”
  人们肃穆起来。
  “金嗓子”将他对那些被埋在北大荒土地上的知青伙伴们的哀思、怀念和挚
  爱,全部倾注在这首歌的每一个字中了。
  他深情地唱道:
  西班牙有个山谷叫雅拉玛,
  人们都在怀念着它,
  多少同志倒在山下,
  雅拉玛开遍了鲜花……
  西班牙有个山谷叫雅拉玛,
  人们都在怀念着它……
  他眼前出现了银色的暴风雪,荒原的大火,森林的大火,泛滥的洪水,凿山
  采石时的塌方,深深的沼泽,凶残的狼群……
  他一边唱着,心中一边在默默地说:“我的小女孩,我在唱你教会我唱的歌,
  你听到了吗? 我为那些被冻死的,被烧死的,被淹死的,被炸死的,被砸死的,
  被瘟疫夺走了生命的我们的知青伙伴们唱! 你们死去了的,你们也听到了吗? 我
  刘大文在城市里为你们而唱,愿我的歌声传到北大荒去,传到埋葬你们的那些地
  方去……”
  多少同志倒在山下,
  雅拉玛开遍了鲜花……
  那个卖汽水的少女哭了。
  人们静默片刻,忽然有些骚乱。青年宫的门打开了。
  他知道,他第一次在城市里,面对这么多人歌唱的最后时刻到了,身后的伙
  伴们带给他的今天这一次“机会‘’该结束了。他忽然很想替背后的伙伴们向人
  们说些什么,唱些什么。
  他要替伙伴们说的那些话是不必进行思考的,他理解他们,知道他们会希望
  他怎么说。
  “城市,是我们的母亲。我们,是这座城市的儿女。我们在北大荒的十一年
  中,曾日日夜夜地思念她! 最后,我为我们返城待业知青们,向我们的城市母亲
  唱一首歌! ……”
  他不是说出而是呼喊出了这番话!
  母亲,白发苍苍为他们这一代操碎了心的母亲! 当年欢送走他们这一代如今
  似乎不再爱他们这一代的城市母亲! 请相信他们是对母亲充满深厚感情的一代吧
  !
  城市母亲,城市母亲! “金嗓子”要用他的歌声打动你!
  “金嗓子”他流泪了。
  当年我的母亲.
  整夜没合上眼睛,
  当我告别城市,
  她送我一条手巾。
  无论我走到哪里,
  总难忘母亲的面容,
  无论我走到哪里,
  更难忘她忧郁的眼睛。
  拿起这条手巾,
  不由想起母亲,
  这条母亲的手巾,
  勾起童年的回忆。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宽厚的爱情,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忧郁的眼睛……
  在他唱着的时候,江上游遥远的地方,又传来了几声大炮轰江的回响,却似
  乎没有人听到。
  刘大文啊刘大文,你是当之无愧的“金嗓子”! 你的歌声飞扬过了几条街道,
  回荡在整个江畔公园! 听到它的人,何止是你眼前的几百! 你不知道有多少男人、
  女人、老人、孩子、少年、青年,在街道上走着的、在马路上骑着自行车的、在
  江畔散着步的……都听到了你的歌声! 他们的心弦都被你那浑厚的宽广的金质般
  的充满深情的歌声拨动了! 你也不知道有多少行走着的人站住了,有多少骑着自
  行车的将自行车靠向马路边停住了,有多少在江畔散着步的朝这里走来!
  母亲——这是人类所创造的全世界共通的语汇,这是每一个人的生命的摇篮。
  这座城市的人们,在街道马路和公园里,听到过有的青年大唱“啊吧啦咕”,听
  到过有的青年阴阳怪气地哼哼“阿哥阿妹情意长”,听到过有的青年流里流气地
  呻吟“姐儿姐儿让我亲亲你的手”……
  但是人们头一次在这条母亲江边,听到一个浑厚的宽广的金质般的充满深情
  的声音,真挚而虔诚地歌唱着母亲! 人们怎能不侧耳倾听!
  松花江啊,这条母亲江,“她”也听到了你的歌声! 从“她‘’被炮弹炸裂
  的”伤口“,今年的第一股江水,自几十里外的上游,贴着冰面缓缓地涌流了过
  来。
  青年宫内的演出散场了。
  11
  刚刚有幸欣赏了老歌唱家告别舞台的专场歌唱演出之后的一些人们,拥聚在
  青年宫前,继续欣赏一个返城待业知青的“公演”。
  专场演出的主持人,早已获悉外面的“情报”。为了使告别舞台的老歌唱家
  今天本来就很复杂的心绪不致被一伙返城知青搅得更复杂,引导他从侧门离开了
  剧场。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宽厚的爱情,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忧郁的眼睛……
  老歌唱家一走出侧门,就听到了这歌声。
  他站住,问:“什么人在唱? ”
  “一伙返城知青在那儿哗众取宠,这是我们预先没想到的情况,您多担待! ”
  主持人深